9月22日,再有一日便是秋分。
不同于H市的丹桂飘香,蟹肥菊黄。巴斯前一天落了雨,白日里淅淅沥沥,夜里骤转疾雨暴风,声势浩大地欲拔木掀屋,晨起又收敛起脾性,霞光万道,树叶练黄。
秋收秋敛,秋分三物候和它的律令提示人们:要告别,要新生。
这与程希珏此时的状态不谋而合。
因地制宜,程希珏起了桌“秋分宴” —— 碧油轻煎嫩黄香的粉煎骨头;白酒初熟、黄鸡正肥的禁中佳味;鸭脂饼餤煎油脆的骆驼蹄;以及碧盘盛来什锦丝的瓜齑。
虽隔着时差,东八区秋分日的12时,视频准时更新。
同一时间,宋聿在云熙园,欲渡秀水寻秀色的“秋分瓷盘”摆置在碗架上,这一寒风乍起的立秋,起于窃蓝,历东方辰星,经海天一色,收于群青。
回国前一天,日头很好,暖得几分睁不开眼。
程希珏陪爷爷在花园里晒太阳。
自程老确诊阿尔茨海默病(AD)至今,已近四年,定居巴斯也有三年半的时间。
这期间,程希珏一直两头跑。
爷爷确诊时,已从轻度认知障碍期(MCI)发展为轻度阿尔茨海默病。这几年来,无论医疗手段如何控制和延缓病程,陈老仍是无法避免的出现了中期病程的症状 —— 记忆力受损加重,记忆间断性空白;语言表达和理解能力下降,词汇表达丢失或重复;执行日常任务时需要协助;行为问题偶发性加重,出现幻觉、妄想或不安行为。
今天程老很享受阳光的平静,记忆状况良好。
“爷爷,”程希珏半张脸埋进爷爷膝盖上的毛毯里,“我把秋分画出来了,我也很想他。”
程希珏和爷爷感情深厚,不仅是血浓于水,更是良师益友。
从周岁抓阄的刻刀玉坠,到整个童年里的“爷爷和他的玉雕故事”,日复一日地打下基础功,再有模有样地拿起刻刀,再到后来坚定走玉雕非遗之路。
还未来得及欣喜和添翼,爷爷病倒了。
爷爷生病后,程希珏成为那个讲故事的人,她不厌其烦地同爷爷讲她和爷爷的故事,她和玉雕的故事,还有那些,爷爷曾经跟她讲过的故事。
每一个,都如数家珍。
一只粗糙的大掌抚在她的头顶,程老此刻清醒,垂眸盯着程希珏的一个发旋,“小九,和阿聿一起回来。”
程希珏一怔,双手紧紧圈住爷爷,双手微不可见地发抖,晒在身上的阳光透亮真实。
程希珏上了保姆车,宋聿把人拉进怀里抱着,紧得像是要揉进身体里。
“很想你。”低沉的声音里泄出一丝委屈,不多,像雨后彩虹。
程希珏唇畔沾了笑意,环住宋聿的腰身,“宋聿,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很像个恋爱脑?”
“我是不是个恋爱脑,你不知道吗?”好不容易舍得松开程希珏,在程希珏额前落下一吻,又说,“恋爱脑的前提,是真心。”
“你是——”程希珏目不转睛地看着宋聿,说出的话认真又俏皮,“**型恋爱脑。”
亲密的朋友都知晓,从年少到而立,宋聿的爱意始终直白又坦荡,热烈又克制,数不尽的眼神里,藏满风情。
舞台上从来淋漓尽致开合“Delay主义”的摇滚主唱,只有在程希珏面前,才露出不多见的粘人。
听到答案,宋聿笑而不语,从后座拿过一条薄毯,“睡会儿,到家叫你。”
程希珏在工作室里夙兴夜寐。
—— 新雨后,桂枝香,凉风至,桂花落,白露生,寒蝉鸣,天气晚来秋。
这是程希珏对秋分的诠释。
高蝉感阴而鸣,多远韵,茂树有余音,从盛夏鸣叫到初秋,此消彼长,而后消亡,预告寒凉将至。
三块原石开眼后,得到品质上乘的黄玉,碧玉和羊脂玉。
立,建始也。
这是一颗双生树。
程希珏以碧玉与黄玉为底,铺就满街梧桐叶与挂花,叶脉如宇宙轨迹,无规律地攀爬在暮黄子叶上,木犀随意点落在其间,惹一片馥郁桂花香。
秋老虎附昼夜温差,潮气降于叶之上,茫茫而白,又或些映金成香露,朦胧凝结在晨雾之中,如每一种生命历练,都需历经炙烤和清凉,初至的凉风,初生的白露,都是能量的揫敛与休整,为几许本体的蟾宫折桂,也为生命绽放的金秋之白。
作品的整体设计不难,却非常强调工艺技法。
程希珏把玩着几个作废的玉块,凝神看了好一会儿,才拿起钻刀对其进行再生。
揉捏发酸的后颈,脱下工作服,打开手机,程希珏才意识到已经凌晨三点。
宋聿在四小时前发来消息,说:“节目录制结束了”。
除了工作间,客厅落下边灯,宋聿姿态随意地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程希珏环膝蹲在宋聿面前,以视线临摹宋聿此刻模样。与四年前相比,宋聿的样貌没什么变化,热烈和温柔都敛于他的眉眼,只如今气质的温厚沉稳愈发浓烈。
镜头对准熟睡的宋聿,程希珏按下快门,动作相似熟稔的十年如一。
他们年少相识,程希珏见过宋聿在各种睡姿,无论在何种场地,以何种姿态睡着,她都能盯着看许久。
很多时候都不会被发现,有时候也会被抓包。
比如现在。
“在看什么?”宋聿睁开眼,眼神并不朦胧,抬手揉了揉程希珏的发顶。
他并未睡着,只是呼吸平稳的合眸养神,程希珏蹲下时,神思就已回笼。
“在看你。”程希珏不遮掩,又朝宋聿炫耀刚拍下的作品,“也在做无论几岁的宋聿睡着时,小九都会做的事情。”
宋聿坐起,低问:“不知道我的‘秘密相册’还在不在?”
顺势将程希珏从地上拉起,“我拿了点酒酿过来,给你做个酒酿蛋?”
“你自己看。”程希珏把手机塞给宋聿,又应了一声:“好”。
程希珏坐在岛台前,目注宋聿开火做饭。
时间之书在眼前翻卷而过,那年做起音乐来随口应付的少年早已长成熟练掌勺的男人。
可宋聿仍是宋聿。
出锅前,宋聿撒了适量的桂花干,一遇水,挂花香瞬间浸润在空气中。
程希珏递过两只碗,“用它吧。”
是秋分时没用上的“监徳”和“苍苍”。
酒酿蛋上桌,程希珏的手机也被物归原主。
在她没注意时,宋聿悄悄“重置”了下程希珏的“秘密相册”。
“秘密相册”里是十六岁的程希珏和十八岁的宋聿进一步熟识后,以各种刁钻角度偷拍的“睡着后的宋聿”。
宋聿当初发现这个相册还是因为有一次程希珏被他抓了个现行。
最初的“秘密相册”,后来被一个红色爱心符号替代,这三四年时间里,添了些许照片,大多都是他在舞台上闭目的片刻之间。
而现在,宋聿将这个相册重新命名为:小九的阿聿。
程希珏一口咬开碗中的蛋,火候把控的恰到好处,是她爱的流心蛋。
“功力又见长。”程希珏吸溜着流心,视线落在对面。
宋聿持勺未动。
“宋聿。”
双目交错,眼波里蓦地都是蓄谋已久。
“爷爷想你了。”
海平面卷起的波浪金光闪闪,连沿途的海鸥都为之鸣唱。
AK 48都压不下宋聿抑制不住的欢喜,程希珏碗里忽而多了一个流心蛋。
“你这个收买,未免也太明显了!”
程希珏嘴上是这么说,动作很诚实,美滋滋地又吸溜了一个流心。
“不是收买,是开心。”黑瞳连着气息,都弥散喜不自胜,“谢谢小九经常在爷爷面前念叨我。”
宋聿上一次见到程爷爷,是在他老人家准备出国疗养前。
去程家那日,程爷爷支开了程希珏,嘱咐了他三件事。第一,如果有一天小九放弃玉雕了,你也不能放弃她;第二,好好把音乐做下去;第三,和小九要彼此扶持。
宋聿回头瞥了一眼还有九个空位的橱柜,说:“也开心可以提前把橱柜装满了。”
他很庆幸没有辜负程爷爷,也在心里想,即使没有程爷爷的嘱托,他也一定会这样做。
但他仍然很庆幸。
宋聿将程希珏压进怀里,拿走她手里的手机。
“再不睡,天就亮了。”枕在程希珏颈后的手覆住她的眼眸。
程希珏翻了个身,拆下宋聿的手,目若悬珠地盯着人看,嘴角翻起漩涡,“什么时候改的?”
「小九的阿聿」,她看到了。
“在想对你......”后半句话,留给了耳鬓厮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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