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内悬挂着深蓝色的幕布，银色的穗子从墙上垂落，点亮了周遭的三面透明屏幕。
严冬霖还是那一身黑色的军服，胸口佩银色的徽章，别着随身武器的腰带掩在外衣下，他没有戴惯用的手套，或者该说，从他接郑雨从帝都回来后，就没再戴原来的手套。
奇怪的是，他身上那股让人汗毛乍起的，压抑的狂暴和血腥气都淡了，透出原本被掩盖的冷霜气息。
“你不是说姓严的没几天好活了吗，这看着不像啊。”有人悄悄传音，他身边的人脸色凝重，没回答。
即使如此，坐的离严冬霖近的文官还是搓了搓手背，这么久了，严冬霖的异能气息还是太渗人了，离他近一点都有种被刀锋指着的感觉，如芒在背。
“严团长，在下有消息要禀告。”
“我从帝都得到消息，皇室已经准备削减军队规模，与联盟的仗我们已经打赢了，下一步就是削减士兵，减少军政开支。”否则军队每年的开销如何支撑得住？
“这是能预见的。”另一名军官说，“哨兵士卒倒是不必担忧，根据帝国危险人员统一管制令，哨兵不能大规模裁撤，但普通人士兵肯定要大幅度裁员。”
“是这回事。”最先说话的官员看向严冬霖，补充道：“还有这次的意外事件，让上面很担忧军队内部会出现暴乱。”
“严上将，我提议全面增加军团向导疏导名额，如果必要，也要考虑再举行一场赐福仪式。”
严冬霖还没说话，政务官先反驳道:“战后的福利一直是大问题，要安抚我们第二军团麾下这个基数的哨兵，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且我们长期缺少向导，你口气这么大，知道黑晶城大约有多少名向导么？”
“多少？军团向导人数你们不是一直保密吗。”那人噎了一下。
政务官回头看严冬霖，看到严冬霖点头后才说：“我们军团麾下十万哨兵，军团向导只有不足七百人，算上黑晶城境内所有向导，保守估计只有不到九百名。”
“再怎么扩大疏导名额，也是不够的。”
“其实九百名都是夸大数字，大部分刚觉醒的向导被白塔带去帝都，回来的却很少。”
那人不说话了，像是回避这个话题。也有人忧心其它的事：“还有叛军在西南一带活动，帝都真的决定减员？”
“笑话，帝都什么时候在意过军团缺向导的问题，他们只管自己的脑袋不会爆，把向导都圈在帝都，现在还要找借口削弱各大军团，我看他们压根不把那点儿叛军放在眼里。”
“帝都还要搞那见鬼的白蔷薇舞会，我看他们就是不想往军□□战地向导！”
“行了。”严冬霖喊停他们，“帝国律令，不允许危险值标红的哨兵离开军团管制，现在以安抚士兵为重。”
财务官忍不住开口：“上将大人，您知道他们有多能破坏吗？安置区已经快塞不下了，每年花在维护关押这群疯子的经费就是一笔天文数字。危重隔离区的那些怪物们如果实在救不活，不如流放一批到矿区……”
“严上将。”老伊顿将军忽然打断他，朝严冬霖说：“白塔使者不日将抵达黑晶城，如果这时候发生暴走事件，他们会不会趁机发难？”
严冬霖的目光移向他，仿佛早就等着他发言，“您的见解？”
“能否安排一次集中接诊？”
严冬霖的禁令解除，此后军团大小事务不再由军团议会代理，全部都要严冬霖点头，包括对所有珍贵的军团向导的任务征调。
伊顿将军暗指白塔会借机削减严冬霖的权力，毕竟第二军团前任的军团长，一直是太子的人。
“集中接诊确实有必要，日期就定在后天。”严冬霖话音落下，就定下了这次集体安抚。
满头银发的老伊顿应下后，却再次发问：“上将大人，您应该已经有了配对向导，他是否也在这次集中安抚名额内？”
此话一出，顿时响起一片私语声，严冬霖有了配对向导，很多人都有这个猜测，但一直没有没确切消息。
“您对我有提携之恩，我一直记得。”严冬霖有些意外他会提这件事，慢慢开口，“但是这涉及我私事，我不同意。”
“既然他是您的伴侣，就要担负起上将伴侣向导这个身份的职责。”伊顿将军微微低头，但话里丝毫不退。
“这是向导的天命。”
……
地动山摇的一阵巨响，刚下电梯的护士被吓了一大跳，病房外的守卫警惕地抬起枪，凝神细听。哨兵超强的听觉让他能准确分辨声音的方位。
“是五楼的动静。”守卫在耳麦中确认，“疑似高等级哨兵狂暴，是否要下去平复骚乱？”
“未接到行动指令，禁止擅离职守。”
“申请封锁本层电梯口、楼梯口。”
“申请通过。”
刚受到惊吓的护士无措地贴在墙边，一只手还拉着器械车，“我、我来送药，这位小阁下，下午的药该推了。”
守卫们包裹黑晶面罩的头颅转过来，全遮挡面罩作用是隔绝精神干扰，他们上下审视这个护士，是熟面孔，便挪步让出了门。
病房只有一道门，护士进门的瞬间，几丝细不可查的精神丝瞬间跑了出去。
守卫们毫无觉察，那丝精神丝飘出了安全走廊，从门缝钻了出去，变成一只巴掌大的袖珍小猫。
郑雨借小小猫的视角探查外面，不由想起银狼曾突然在他身后“变”成严冬霖的场景，这时真是有点馋严冬霖和精神体互换位置的能力……
那时郑雨刚反胃过一阵，差点以为忽然出现的严冬霖是自己的幻觉。直到严冬霖开始给他喂饭，他才反应过来——刚才在他吐得天昏地暗的一小段时间内，严冬霖和他的银狼精神体互换了位置，瞬间穿破屋内的精神屏蔽装置、跨越距离来到他身边。
这种异能也太好用了，不知道严冬霖的异能具体是什么。
“郑雨患者，该服下午的药了。”
护士的声音让郑雨迅速回过神来，他转头盯住护士，精神力在周身结起防御结界。
“你是谁？”
郑雨盯着那个护士，跟门外的那些守卫看到的不同，在郑雨眼中，这哪里是什么可爱无害的“护士姐姐”，而是一个全套白色医护服、至少身高一米八五的男人。
又是一个闯到郑雨面前的陌生人，严冬霖的安防做得也太差了，郑雨不满地瘪嘴，要不是该死的项圈，他肯定早就能逃出去。
但是在摘下这个会电击、会扼死佩戴者的项圈前，郑雨只能乖乖待着，等待时机。
那“护士”也在打量郑雨。
黑发少年侧坐在床上，穿一身最简单的白衣白裤，柔软的风格衬得脖子上的黑色项圈格外显眼。
“你……是谁？”
“嘘。”青年竖起食指压住下唇，示意他听外面的声音。
等那些戒备的士兵走远，青年朝他眨眨眼睛，用气音开口：“看在我给过你情报的份上，帮个忙吧，小朋友？”
“你是这里的……护工？”郑雨快速打量他，青年一头微卷的褐色头发，普通的五官，再加上男护士的口罩帽子白工服，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精神力波动，看上去就是个普通人护工。
不过，他的精神波动出卖了他。
——是那个红晶石的主人，一个精神体是红色蜥脚类的，向导。郑雨上次被绑架时见过他的精神体，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你来这里做什么？”
褐眼青年盯着郑雨笑，“不用担心，我知道你会保守秘密，就像我也会保守秘密一样。”
郑雨迎上他的目光，直接问了出来：“你是怎么伪装得这么好的？敢在守备这么严密的医院里潜伏，不怕被别的向导认出来？”
“危险的地方才安全嘛。”青年耸耸肩，“你是特例，别的向导可没这么容易发现我，药你带了吗。”
郑雨从衣领里拽出一个用绳子挂在颈上的小试管，“算是交换情报，别来找我了。”虽然他暂时还用不上。
“你不想逃出去吗？”红叶问他：“能逃出城内的那张密道地图，你不想要？”
见他没有挪步的意思，郑雨瞅他一眼：“我凭什么信任你，你又是什么人，哪来的信心笃定我想逃？帮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哎呦，警惕心真强。”青年收起那管药，对他伸出手：“认识一下，我叫红叶，是个向导。”
郑雨没有伸手，“别人碰我，会被他发现的。”
上次被人绑架，严冬霖亲自把他洗了两遍，洗得郑雨快秃噜皮，身上好多血痂子都给泡开了。
“啧，你那哨兵是狗鼻子啊。”嘴上这么说，红叶收回了手，“谢谢你的药。”
严冬霖精神体是狼，嗯好像也没毛病……郑雨还是奇怪：“等等，你都能潜进医院了，这么一管药你拿不到？”还是护士的话，应该很容易能拿到才对，为什么要通过郑雨来拿？
又是精神体（那只红色的蜥蜴）藏在仓库里，刚好撞见郑雨被那个奇怪的人绑架，又给他留精神丝载体（那块红色晶石），就为了这么一管药？
“你想知道？”红叶拉上了他的口罩，“不怕我也把你绑走啊？”
“你难道不想吗。”郑雨瞄一眼他身后的器械车。
红叶用褐色的眼睛盯着他，褪去笑意，眼底的锐利如流光，“我现在真有点想把你绑走了，小朋友。但我如果那么做，你会死。”
郑雨摸上项圈，明白了红叶的意思，如果发现他跑了，严冬霖可以操控项圈杀死他，这项圈可以远程控制。
“不绑我，那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
红叶手指点在门上，强横的精神力顿时形成一个封闭的保护罩。
“实不相瞒，我有个同伴……她也是向导，精神域受了重伤，我本来想请你去医治她，不过你……总之我只能寄希望于回复药剂，这恢复向导精神力的药可是管制药剂，普通病区根本调不出来。”
“那你怎么知道我有——”郑雨眉毛皱起，“你那精神丝还能感知画面？”
“那脸上金羽毛的家伙，就是顺着动用药剂的记录查到的你。”红叶摊开手，“晶石载体不能感知画面，但白塔对药剂把控很严格，不知他们怎么掌握的哨向专用药剂配方。”
“不对啊，你不也是向导。”郑雨挑出他话里的漏洞，下意识后退，几乎贴到了墙角，“你是A级，为什么不自己救同伴。”
精神丝的缜密操作，是向导A级与B级的一个分水岭，能凝出承载精神丝的载体，红叶必定是A级向导。
这样厉害的人，闯进郑雨的病房，郑雨不信他只是想来拿个药。
“聪明，阿伦那家伙绑架你，其实他把你错认成我的同伴了，后来他联合你的哨兵，可是追杀了我好久呢。”
这倒是郑雨没听过的，严冬霖几乎不会对他一个小傻子说军务上的事。
“你猜我是怎么安然无恙呆在这的？”红叶朝前走了两步，他比郑雨高出一个头，笑起来张扬明朗，“我搅碎了他的精神域，就像他本想对我同伴做的那样。”
“我宰他非常简单，但是我不会救人，她的伤太重，我贸然进入她的精神域，她会死得更快。”
郑雨没那么紧绷了，还有一点震撼。
向导里有攻击系、幻觉系这样战斗力极强的向导，但是不多见，郑雨又是几乎没有攻击力的治愈系，对“强大的同类”有种天然的向往。
“能让我看看吗？”
“啊？”
“你是攻击系对吧？能不能展示一下？”
黑发少年眼睛忽然亮起，捏住他的袖子。
刚才不是握手都不给吗？
面对态度忽然软化的郑雨，红叶一时没反应过来，真的打了个火花、搓了个火球给郑雨看。
我怎么成杂技艺人了？红叶有点纳闷地幻化出一条火鞭，听郑雨连续发出“好厉害”的夸赞。
“你那同伴就在这个医院，你伪装成这样是为了想办法救她？”
郑雨冷不丁说出这么一句。
红叶掐灭了精神力幻化的火苗，神情也平静下来，“是，你又有什么见解？”
“我可以去救她。”
郑雨眼底似乎还残留着火焰的反光，“但前提是，你得保证不让我被他们发现……”
“如果你动作够快，40分钟内，我可以承诺。”红叶说，“你不会无条件帮忙，想要什么报酬？”
郑雨盯着他，一字一句说：“光那条密道的信息不行，我要的报酬是，你要亲自送我逃离黑晶城。”
“砰当——”
楼下有传来一阵明显的震荡，像是有巨人踢了一脚这栋楼，郑雨听见门外的守卫们更加紧张起来，心下疑惑：“刚才你进来之前那动静不是你们搞出来的？”
红叶快速戴好“护士”的装备：“不是哦，鉴于我们刚达成协议，我友情提醒你，这医院里面有个破坏性很强的家伙，你要小心。”
门外守卫还在警戒楼下的动静，忽有一人说：“不对劲，这护士怎么进去这么久？”
有问题！他们对视一眼，严上将明令禁止擅入这间病房，但万一里面的人出事，他们都要小命不保。
守卫队长凝神细听门内的动静，朝门把伸出手。
正在此时，病房门无声打开，那护士垂着头走出来，似乎很丧气：“病人不愿意打针，我尽力了，你们跟上级说一下看怎么办吧。”
队长的目光越过他往门内看，玻璃药瓶的碎渣、胶管和小铁盘撒了一地，保姆机器人围着地毯上那滩水渍急促地运行，病房里的黑发少年用枕头挡在身前，黑眼珠警惕地盯着他们，仿佛再进来一步，他就要跳起来咬人似的。
守卫扫过窗户确认门窗完好，立刻砰一下锁上了房门。
严上将的人，他们最好别多看，就怕看多了第二天不用来了。
他正要转头问罪护士，却发现那护士已经跑没了影。
“怎么回事？”
他转头问其它守卫：“怎么不拦着人？”
守卫的黑面罩类似墨镜，他问的守卫紧盯着楼梯口，朝他示意：“有情况。”
刚才那阵响动虽然平息，地面却还传来一阵阵微小的闷响，越来越近。
护士的器械车丢在楼梯门口，卡住了楼道门，他们纷纷紧张地举起枪，听那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往楼上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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