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朵区无异常，准备收队。”
灰色作战服的哨兵收好探测设备，松了口气，这阵子为排查混进城内的逃犯，多了许多巡逻任务，他们就是从守城军那边调过来的，算是加班。
今天都快半夜了。
他收到回复，一抬头发现几个队友浑身僵直，双眼呆滞，仿佛原地石化成雕像。
“有向导埋伏！”他悚然大惊，立刻大喊，迅速与队友们拉开了距离，但为时已晚，看不见的向导精神丝悄然震动，他的队友木僵着脸，将枪口调转瞄准了他。
枪声炸响，一阵激烈扫射激起的烟尘后，未被控制的幸存哨兵仓惶撤退，放弃了被控制的同伴和这处封名驻守的据点。
一个身躯布满凹陷弹孔、两眼翻白的哨兵走到同伴的尸体前，机械地摘下背包，往房子后面的死角扔去。
那里站着一名裹黑外套的年轻人，黑色长筒皮靴，身型修长，兜帽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他在原地没动，用精神触手拖过背包，从里面翻出几包行军干粮、一个水壶和几粒装在小盒里的、米粒大的能源晶。
郑雨把能源晶在衣角上擦干净，丢进嘴里，他在舌下，尝到了细微的舒缓能量流。
劣质能源晶，不过好歹能用。
严冬霖带他下过矿区，郑雨记得这种能源石能补充精神力，和它的使用方法，不过这种东西是军用物资，他冒险袭击帝国士兵也是无奈之举。
正逢帝国战乱，士兵到处都是，药物却异常难买且稀缺，他刚到药店就得知缺货，下一批药还得等到城外军队解封。
郑雨可等不起。
不及时吃信息素紊乱症的治疗药剂，不知道啥时候就会突然晕倒，若昏迷时精神力、信息素泄露，被发现身份会非常危险。
郑雨操控路人买了两次药品，但向导专用药剂隔天就被限制购买——必须持有向导的身份证明、或与向导的亲属关系证明才能买，而郑雨急需的高级药剂更是直接断货。
他是个不能见光的黑户。
郑雨不经意被这个社会的棘刺扎了一下。他是联盟正大光明捧在掌心的向导，被国民爱着，但在帝国，他是黑户。
黑户只好铤而走险，袭击那些身上有药的哨兵。
郑雨放开控制，士兵们扑通倒地、昏迷不醒，郑雨把自己的精神力残留处理干净，踢开他们离开此处。
全程这些被袭击的倒霉蛋都没有看见郑雨的容貌。从埋伏到完全控制他们的意识，郑雨只用了三十秒。
那正在通讯的小队长反应太快，郑雨怕被发现藏身处，不然再给郑雨三十秒，郑雨拿了东西就走，这些哨兵谁也不会记得被操控过。
唯一逃走的那个，郑雨也懒得管了。
他脸色有些沉。
郑雨在联盟保护下九年，大多数时间都在治愈别人，他们告诉他，没有保护者和队友，他就像幼儿抱金于市，只会引来觊觎。
可郑雨真正试过就发现，控制哨兵似乎并没有多难。
不需要谨慎，不需要繁琐的步骤，不需要在脑域里费力找‘井’，只需要往哨兵脑袋里戳精神丝，然后渗透、搅碎。
对付等级低的哨兵，如此简单。
联盟白塔从未教过郑雨。
郑雨一直学习的都是修补和谨慎，精神力要沿着血管和神经走，力求把伤害降到最小……郑雨从来不知道自己有战斗能力。
红叶可以烧沸脑浆，织梦可以注入幻境。郑雨是最温和的治愈系，进入精神域基本不受阻拦。
为什么精神导师、联盟的课程从未告诉我这些呢？郑雨进了落脚点的家门，一边换鞋一边还在想这件事。
郑雨对自己有自信，他是双A级向导，从小被联盟白塔保护长大，联盟只要知道他活着，绝对不会丢下郑雨不管。
等我回了联盟，有了依靠、不用担心严冬霖追来，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耻辱的结合标记从小腹内洗掉！
407 药剂很可恶，但正因它的副作用，郑雨和严冬霖的标记只算完成了一半，精神结合不完整，完全可以覆盖掉。
郑雨忍不住想，如果闻蚀和他的匹配度能超过96，就可以覆盖掉标记……不，还是不了。
郑雨摸了下肚子，摸到侧腹没愈合好的大疤痕。
“不想再结合了。”
与严冬霖的第一次结合，给郑雨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他再也不想体验身不由己、无法躲避他人伤害的痛苦。不管和谁都不行。
哪怕已经逃离了深渊，逃出了黑晶城，理智也清楚严冬霖找不到自己，郑雨依然在夜深人静时，感到幻痛般的恐惧。
严冬霖那个疯子太强了，即使不在身边也，仿佛如影随形。郑雨总注意四周，把目光投向各种深色黑影，疑心某个影子里会钻出一头影狼，猝不及防抓郑雨回去。
“小妹，吃饭了。”士兵周聪端着菜出来。
郑雨吓了一跳，从思绪里回过神，轻轻叹气，懒得纠正士兵的用词，反正对方看见的是他最亲近人的幻象。
郑雨坐到桌前，礼貌地与士兵保持一个座位的距离。
逃跑计划被迫推迟，郑雨为了养病，只好暂时滞留白岩城。
他迫切需要了解帝国现在的形势——他才知道联盟和帝国早就停战了，现在帝国打仗的是两位皇子——三皇子和太子。
两个傻（哔）玩意。
郑雨在心里大骂。
自从在帝国这大泥潭里滚过一遭，郑雨感觉自己的素质下降了，对付很多不是人的狗玩意，礼貌一丁点用都没有。
想着又生气了，郑雨暗地里又对北面竖了个很不礼貌的中指。
啊，我小妹不会变成不良少女吧？深陷幻觉的周聪面条泪想。
郑雨不清楚他脑补什么，靠催眠士兵出去行不通，每个士兵都要进行生物核验才能进出关卡，郑雨不想也不愿意把他的眼睛和手指挖掉。
郑雨端碗闻闻，喝了一口玉米排骨汤。
虽然周聪受幻觉控制，毕竟是每天下班都下厨做饭给郑雨吃的士兵。
要费劲从运货守城士兵里选出一个该杀的坏种，就算郑雨可以读记忆，实行起来也很困难，郑雨等不及。
郑雨在士兵周聪家里居住的这段时间还算得上风平浪静。追捕者找上门之前，郑雨早清扫干净痕迹，把行踪隐藏妥善。
他匆忙选择的落脚处‘家徒四壁’，吃饭没问题，买向导专用药——都是天价——就是异想天开了。
“谢谢，很好吃。”郑雨又尝了一口番茄炖牛腩，不得不感叹他抽到了一张厨艺SR卡，真好吃。
士兵非常高兴，赶忙又戴着厨房手套去厨房端菜。
他转身的空隙，郑雨往外看了一眼，精神丝悄悄飘到了楼下，为主人传来外面的画面。
有哨兵在靠近这里，而且很多。
好烦。
郑雨披上兜帽出门，朝这里聚集的哨兵又来了，郑雨要把他们都赶走。
向导的视觉中，浑浊的精神光点像归巢的蚂蚁，缓慢移动，这些哨兵似乎不是猎犬，也不是追捕者，他们都意识混沌、濒临精神力暴动，理论上都是快爆炸的炸药包。
浓郁的污染气息老远郑雨就闻到了。
这些人，无意识向令他们安宁的方向汇聚，像候鸟追逐温暖。
“奇怪，难道这一片就我一个向导？”
郑雨盯着下方游荡的人群，不解皱眉。
他已经贴了信息素屏蔽贴，每天休息都开着精神屏障隐匿自己，怎会吸引来这么多哨兵，而且十天前还没有这些人！
少年的黑靴从一个神游的哨兵面前踏过，哨兵立刻神情呆滞定在原地。
[都回去。]
郑雨月白的精神丝点在他们眉心，清除掉一层污染黑气，[忘掉来过这里、忘掉见过我的记忆，不再踏足此地。]
少年走过之处，神游的哨兵们纷纷止步，癫狂的、痛苦的、意识涣散的精神崩溃者，纷纷双目流泪、嘴巴大张——像是猛地吸进了一口生气，随即缓缓露出解脱的神情，像丢掉了一身的重担，更有甚者，直接瘫倒，就地呼呼大睡。
郑雨手一挥，还能站着的哨兵们受到无形的召唤，慢慢转身，一步一步，带着幸福的笑容，整齐地按自己来时的路回去。
星星般的精神光点远离了这座房子。郑雨只用了一点治愈力，就把他们打发走。
这样，应该没问题了吧？
.
“汇报，西区无异常、新朵区无异常。”
“这么长时间一点异常都没有发现？”巡查官皱起眉头，狐疑地扫过面前下属们的脸，“白岩城哨兵数量尤其多，每天都会出点或大或小的乱子，最近你们这两个区的哨兵安静地不太正常啊。”
巡查官的怀疑很快被报到白岩城之主的桌案上，在堆满动乱报告的城主桌案上，这两个区报告上的哨兵简直像温顺的羊群，狂暴伤人案数量很低，显眼得十分突出。
“我已经加派人手调查了。”杜尼亚说，“应该是白塔的逃犯无疑，对方有意识地袭击哨兵军士，未取哨兵安抚剂，只夺取能源晶，应该是有伤在身。”
能源晶主治精神力匮乏，符合白塔逃犯特征。
“既然知道他需要什么，就有机可乘。”瓦莲娜摸着下巴，点了点地图：“封城期间他出不去，等解封就拦不住了，尽快找到这个向导，带回来。”
“这是我们需要的人才。”
郑雨的清净只保持了两三天。几天后的夜晚，新一批精神崩溃到临界点、浑浑噩噩的哨兵又开始往郑雨所在之处汇集。
郑雨不得不再次驱逐他们，烦不胜烦。
要不要换个住处？
郑雨要养伤、要打探动向，落脚地必须安全，而且换地方未必就不会吸引哨兵……郑雨更头疼了。
嗯？
有人窥伺。
郑雨的精神丝扫过那个方向：“谁？”
黑夜里，黑发少年的眼瞳散发光晕，透明夺目，在侦察兵的虹膜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月光照亮了少年的半边脸庞，雌雄莫辨的少年有一双发光的眼眸，透明无情，黑发如夜，身后无数高大强健的哨兵，如木偶一般面朝前方整齐排列，眼神空洞，脸上却挂着幸福的笑容，千丝万缕的‘月光’从他们眉心延伸，如水的自动汇集，巨大光晕，衬得中间的少年像从天幕下地行走的月亮。
他似乎看见了神降。
少年一挥手，密密麻麻站满了整条巷子的哨兵仿佛得到指令，整齐地各自转身，飞快散去。
窥伺者为了躲开他们行进的路线，往后躲了一步，然而就是这几秒错眼，那个少年就原地消失。
到哪儿去了？
窥伺者睁大眼睛，仔细一瞧，可原地只剩一盏不甚明亮的路灯，飞蛾在他眼前转圈乱晃，刚才的光芒消失了，他心里骤然生出一股怅然若失。
窥伺者狐疑地探头去看离开的哨兵，仅仅一错眼，刚才还聚集在此的人居然都散干净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证哨兵行动的迅速。
他刚看见的少年，那张如玉面容还在他脑袋里徘徊，那是谁？不像白岩城那几位向导阁下，但能控制这个数量的哨兵、这样的实力,定然是A级无疑。
[你在找我？]
窥伺者被这一声传音吓得魂不附体——精神力侵入额头，剥夺他的意识，温暖而恐怖.
窥视者猛打了个激灵，眼看意识就要模糊，他下意识启动异能，和一团稻草娃娃交换了位置，快速逃了。
“嗯？还有这种异能。”
郑雨没追那名窥探者，他站在原地，外放的精神力尽数回归。
这地方不安全了，郑雨暗想。
本来只是用一点治愈力，打发走被污染侵蚀神志的哨兵，结果无意识聚集来的人越来越多，这么大的动静很难不被上面发现。
不该犹豫，他该离开了。
不知道跟踪者是谁派来，一个清醒离开的异能者，意味着郑雨向导身份暴露，黑户向导，白塔和军方必定派人来抓。
郑雨重新披上兜帽，清理痕迹，很快消失。
空地须臾恢复了宁静，仿佛刚才的盛景都只是人们的一场幻梦。
郑雨回‘家’后深深看了一眼在做饭的士兵。
联盟学院禁止向导外出，和男友在外面租房子住想都别想，幸好学院占地够大，每年还有联赛，才没把郑雨憋出个好歹来。闻蚀一开始不太擅长做饭，他给郑雨带各种外界的零食，后来发展成漂亮水果和家常菜。
闻蚀说：“以后毕业了，我天天不重样做给你吃。”
看在他手艺不错的份上，这句话没有被列为吹牛。哨兵吃不了普通人的食物，却有哨兵居然擅长做菜，这事挺不容易。
当时郑雨觉得他描绘的美好未来离自己很近。
士兵装菜入盘，熄灭灶火，一回头 ‘妹妹’就站在身后，手指迎面点上他的眉心。
[谢谢，我把她的身份还给你，忘掉吧。]
郑雨抬手，洗掉士兵的记忆。
随机到的这个身份，性别和郑雨不太匹配，但也让郑雨安安心心待了这么久，郑雨帮士兵周聪做了精神疏导，算是报答。
为了不被发现，以及祸及‘收留’他的士兵，当晚郑雨就收拾包袱，离开了这个短暂的落脚点。
他舍不得这股人间烟火，但那终究不是他的，会对他很好的陌生人不多，士兵对郑雨好，只因为被催眠而已。
临走前，郑雨往屋里喷满信息素消除剂，抹除掉自己存在于此地的所有痕迹。他是这个城市的黑户，也是整个帝国的黑户，他绝对……不能被发现。
第二天，白岩城主的近卫兵找上门来，“你家这几天来过别人吗？”
“没有啊。”
调查者指着桌上：“那多出一副碗筷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妹妹的。”
调查员转头一看，墙上的全家福里，确实有个抱着小猫的女孩。
他翻了一下士兵的调查报告，扉页上写：有一亲妹十七岁，预备向导，因严重的觉醒并发症，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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