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禧二年九月,升王继任皇太子位,赐名赵祯。
九月某一日,太阳方落下山去,姜妘才从东宫下值,这几月可把她累坏了,文武同修,官家这是要让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
偏赵祯那小子虽好学,但着实学得慢了些,《九章算术》第一章都学了半月之久,四个月内,总算领悟些许皮毛,下月该教他一些天文了。
至于那武学嘛,不提也罢。
回到府中,姜妘只觉得眼皮子都要抬不起来了。
“辅导作业果然耗精气。”她半眯着眼,迷迷糊糊走进卧房,衣衫褪去后,迈入浴池。
官家将这处宅子赐给姜妘时,她便觉着宅子里温暖胜似暮春,果不其然,在里头挖出了一汪温泉。
“须回,我渴了。”靠在浴池一侧,姜妘闭着眼,音量轻极了,但也足够外头红伞听见。
须回飘进来时,身侧跟着只茶壶,隔空倒了杯水,置于姜妘身前。
姜妘半睁着眼,微一抬手,取茶盏时,半个身子没出了水池子。
“哎呀!”须回大叫一声,赶忙转了个圈,好似将眼睛移到身后了般,那红色伞面冒着红光,瞧着搞笑极了。
姜妘却像是习以为常,悠悠喝下一杯水后,又趴回到了池子里。
“须回,你最近真是越来越奇怪了,怎么和那小男子似得,还害羞,你又无性别,更不是个人。再说了,你那浑身上下都是眼,转过去也能瞧见。”
须回听闻,更显羞涩:“男女,男女授受不亲……小姜水,你快,你快把衣服穿上吧!有任务来了。”
“任务?”姜妘眼皮轻轻一抬,“什么任务这么急?”
她说话间,已然起身穿好了衣裳。
须回这才敢正眼瞧她:“你见过的,就是那个赤血鼓。”
“是她?陈家村一事我都处理好了,她父母也会安然转世,她可还有什么执念?”
“这我也不知,得去瞧瞧了。”
“好吧,那就去看看吧,这次的目的地是在何处?”
“塞外,魔神窟。”
姜妘蹙眉,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可须回的话,却令她将此等不安抛之脑后。
此次执伞奖励升级,不仅在原先基础上额外赠送一百年生命值,更能获得一枚丹药。
虽那丹药药效暂时不可知,但规则虽是铁公鸡,可每每所赠福利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
姜妘没顶住诱惑,爽快答应了。
塞外草原,世代流传有魔神之说,但鲜少有人见其真容,只知这传说中的魔神有三位,手底下各有一位魔侍。
赤血的魔神之主名唤麟灏,是姜妘老熟人。
但二人其实也不熟,顶多算是有些坦诚相见的纠葛,是字面意思上的,坦诚相见。
此次任务有些奇怪,祈伞者祈得是当下,并非过往。
姜妘风尘仆仆赶到魔神窟时,赤血鼓正率领一众魔兵迎接她。
“执伞大人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赤血鼓,你既祈伞,那具体所求为何?”姜妘语气之中,皆是困意。
陈瑁道:“不急,还请执伞大人入内一叙,魔神大人有请。”
“怕是有诈。”须回出声提醒。
“有诈也得去,就怕他没炸。”姜妘默声回之,已然一只脚迈进了魔窟。
魔神窟建于塞北雪原腹地,外形状若一块巨大椭圆球体,内里挖空,建有房屋街巷,足有一个洛阳城大。
魔神窟造得精美奢华,不少亭台屋舍上皆镶嵌宝石,虽不说价值连城,也值个百八十两黄金。
一路行了半盏茶,一人一伞皆忍不住惊叹,甚至想着回家时挖几颗带走。
然而相较于满屋子的金银珠宝,姜妘对那魔神窟的硕大外壳更感兴趣。
这挖空的大圆球,不就是一颗天然的陨石吗?这是哪个天才建造的,以古入之力,竟能将陨石挖空至此?
就算是一半神明之力也做不到如此,除非动用一些不属于现在的科学之力。
不过,他们生活在这陨石屋内?不会生病吗?目测这块陨石至少含有十种放射性物质,虽不致命,但日积月累就说不准了。
就像如今,她这还未完全恢复的身子,已然有些头晕目眩了。
“须回,我好像,有点难受……”
她摇摇晃晃着身子,身侧须回漂浮,却未有回音,瞧着像是被这陨石迷晕了过去。
“须回?你……”
“小心!”
晕头转向之时,姜妘只觉得有人扶住了她,等好不容易睁开眼,顿时被一张熟悉的脸惊到了。
“沈暮?”她震惊地喊出了这个名字。
可谁知眼前那人听了,却面色不悦,似责怪般问她:“你当真喜欢沈暮?”
姜妘也不知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只脱口而出便是那一句:“喜欢啊。”
那人好似更恼了,脸色一黑,紧紧将姜妘揽入怀中,滚烫的胸腔贴在她心口,附在她耳边低声呢喃:“无妨,反正他死了,你只能是我的。”
温润的气息落入耳中,姜妘只觉得心头一痒,忽而耳垂处传来一丝刺痛,就像是她养得那只猫,咬在她耳朵上般。
猫?这里怎么会有猫?姜妘瞬间便醒了。
混浊的眼神刹那清澈,终于瞧清那靠在她身上之人。
那张脸背对着她,但那个身子的触感却是如此熟悉,还有那背后的蔷薇刺青,她记得清清楚楚。
回过神后的姜妘,一把推开了那黏人的家伙,站定之时,方才发觉,自己正身处一汪浴池。
而她面前那人,只着一件薄薄的黑色里衣,正眯着眼瞧她,那双眼底压抑的神色,染红了他的双眸。
“魔神大人有何事?”姜妘语气冷淡。
麟灏往前迈出一步,直到与姜妘近在咫尺,方才满意地开口:“自然是来与我的魔后叙旧。”
姜妘往后退了一步,直到二人隔得远了,才问道:“你为何同沈暮长得一模一样?”
一听见沈暮二字,麟灏便戾气上头,偏又不舍得对姜妘发怒,瞬息便压了下去,只柔和着话音:“分明是他像本尊,本尊都活了两千多年了,他不过一介凡人,区区几十载寿命。”
姜妘却道:“凡人虽寿元短暂,但生生世世皆有传承,而所谓神魔鬼怪,即使活了千年又如何?死后还不是投胎成人?魔神此言,难道不是在瞧不起自己?”
麟灏挑了挑眉:“这倒也是,还是姜娘子通达。”
他说着又欲靠近姜妘,被她偏身躲过了。
也正是躲闪刹那,姜妘直接一脚,将那放浪形骸之魔踹进了浴池……
那人身高八尺,跌进浴池时,溅起的水花湿了姜妘的脸。
瞧他在池子里扑腾的模样,姜妘高兴地大笑了起来。
可谁知还未高兴多许,忽得被一手握住脚踝,生生拽进了池子里。
二人一前一后落入池子,麟灏见美人落水,心情大好,笑容贱兮兮的。
姜妘定神瞧他,水汪汪的一双眼深不见底,麟灏看呆了,笑容挂在嘴角,压都压不住。
“麟灏,你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言罢,便见她缓步移至他面前,二人四目相对,麟灏只觉着呼吸都停滞了。
“姜妘,我……”
话音未落,他嘴里便被塞入一颗丹药,丹药入喉之时,一股子冰寒流入体内,而他竟发觉自己完全动不了了。
姜妘仅以一颗丹药,就将其冰封在了温泉水中。
“麻烦魔尊大人在这里待几日,等我执行完任务,自会替你解封。”
话音方落,麟灏便眼睁睁瞧着姜妘出了水。
纱帘上映出她的身影,勾勒出曼妙身姿,烛火摇曳,柔风隐隐吹起帘子一角……
片刻后,便见她一袭黑衣,从帘子后头走了出来。
姜妘半蹲至麟灏跟前,眉眼上扬,露出一丝稳操胜券的笑来。
“魔尊大人不必担心有人会趁此机会对你不利,这浴池内外我都设了禁制,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言罢,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着她无情离去的背影,麟灏生无可恋。
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那也意味着,他的手下也进不来,更救不了他!
但这生无可恋之想法才闪过一瞬,麟灏便又觉心情大好。
一想到姜妘毫不避讳地穿他的衣裳,纤细的身子包裹在宽大的衣袍中,这同做了夫妻有何区别?
莫不是在姜妘心中,已然默认了那日他许她的承诺。
思及此,麟灏便又沾沾自喜起来,若此刻能动弹,只怕他自恋的模样会吓坏众多魔兵。
……
六年前,洛阳某处山谷冷泉。
“若姜娘子不嫌弃,本尊愿以身相许。”
“不用,我救你只是顺便。”
“不不不,依照我们魔神窟的规矩,若被女子瞧去了身子,那定是要以身相许的。”
“不用。”
“娘子莫不是觉得魔神窟太远?那我也可以上门做赘婿的!”
“……”姜妘是真后悔,不该手欠救了一个人,不,他甚至不算人,只是个魔。
“可我不能离开魔神窟,这次因为追叛逃者出了魔窟,都差点丢了半条命……”
麟灏带着面具的脸上,满目沉思,半晌过后,忽得兴奋不已:“那不如将丈母他们都接到魔神窟!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起!”
“……”姜妘真服了,这魔真的有病。
“如何?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那明日我们就把丈母他们接来……”
“闭嘴吧你。”姜妘塞了一颗丹药入那叽叽喳喳的魔神嘴中,世间刹那间安静。
塞外距洛阳千里之遥,姜妘花了半个时辰,跋山涉水,亲手将冻成冰雕的麟灏丢回了魔神窟。
自那以后,麟灏再未见过姜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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