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神龟元年,春,幽州城。
“听说了吗?姜夫人回来了。”
“听说了,姜夫人消失十年了,居然回来了。”
“不仅她自己回来了,还带了个小公子回来呢。”
“我见过那个小公子,长得那叫一个可爱呀,可是暮公子好像不喜欢她们母子二人。”
“能喜欢吗?那小公子十岁,姜夫人走散的时候不是尚未有孕?暮公子是怀疑小公子不是他的孩子。”
“可我怎么听说太夫人一眼就觉得这是楚家子嗣,说那小公子同暮公子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真的假的?这么神乎?”
“可不是嘛,不然太夫人怎么会让姜夫人母子二人进门?”
“好了快去做事吧,今日轮到谁去云回院当值了?”
“不是我。”
“也不是我!”
“别看我呀我也不想去!”
众人避之不及的云回院,是楚府内最清净之处,所谓清净,也只是好听些的说法,实则是冷清,冷清得有些萧条。
云回院内,楚暮站在院子里头足有半个时辰,望着那紧闭的房门,犹豫再三后,又犹豫了半个时辰。
天,都快黑了。
房门从里头“吱呀”一声,开了,门内走出来一位短手短脚的小公子。
楚暮迎上他仰望过来的目光,忽觉有些恍惚,恍惚之余,心虚竟漫上心头。
那小公子睁着圆圆的眼,瞧见他时,也有一瞬诧异,然很快便笑意盈满双眸,一蹦一跳地朝他跑来。
楚暮竟不自觉眉眼上扬,轻抬左手的刹那,却听见小公子唤了两字……他脸色瞬息一变,那股子不知所措隐藏于隐忍克制之下。
楚暮近乎木楞地转过身,瞧见得便是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
“娘亲你回来了!”
“嗯嗯,阿回有没有乖乖读书?”
“当然有啊!娘亲给阿回带糖葫芦了吗?”
“带了,给,进屋去吧,我和你爹爹有话要说。”
“好吧,那阿回先回去了。”
小公子满目皆是担忧,直至房门“吱呀”一声合上,那股目光才从院内二人身上散去。
楚暮不知该去该留,右手死死藏于身后。
“你有话要同我说?”他隐隐有些期待。
“没有。”姜妘果断得不带一丝迟疑。
“……”楚暮有些恼了,自回来后,这人就未将他放在眼里过。
“你一定要这么同我说话吗?姜妘,十年了,你就没有什么要同我解释的吗?”
姜妘淡淡瞧他一眼,目光却是落在他身后那只手上。
“楚暮,你拿着把弯刀来,是想杀了我和须回吗?”
被如此**裸拆穿心思,楚暮一瞬间有些心虚,身后握刀的手又紧了紧。
他确实动过杀念,他不信姜妘带回来的孩子是自己的,那孩子也从未与他亲近,甚至连一声父亲都未曾喊过,尽管这孩子同儿时的他极其相似,可以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但这怎么可能呢?
十年前,二人成婚当日,洞房花烛之夜,幽州城突发动乱,贼人闯入了楚府……等他击退了贼人,再回新房,却发觉姜妘早已不见了踪影,留在原地的只有一个红盖头。
他与她并无夫妻之实,又哪里来得孩子?若非母亲病重,将须回认作了外孙,他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妻子带一个别人的孩子回府?
偏姜妘就是不愿同他解释,整整三月,云回院他日日都来,可她同他说得话,就只有方才的那两句。
思及此,楚暮心中愈发恼怒。
“没错,我就是要杀了那个野种!”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离开这里,省得让美名在外的暮公子手染鲜血,毁了自己在满城贵女心中的形象。”
言罢,姜妘便径直走过他身侧,欲进屋带着须回离去。
谁知方路过楚暮,那人猛然拽住了她的手。
弯刀掉落刹那,楚暮突然发疯似得抱住姜妘。
“我不许你走!姜妘,就算是死,你也要死在我身边!就算是恨,你也只能恨我一个!”
那个清风朗月的暮公子,恍然间像变了个人似得,满目通红,偏执固执得有些吓人。
“你快放开小……放开我娘亲!”须回猛得冲了出来,手握一把小木剑,气势汹汹地瞪着楚暮。
楚暮一听须回的声音,神智恢复了大半,怔怔地放开了姜妘。
“你……你以后别一个人跑出去,外面很乱。”
他捡起地上书卷与弯刀,慌慌张张离开了云回院。
院门关上的刹那,姜妘瞧见他同身旁的侍卫耳语了几句,即使听不清,姜妘也知晓,云回院外的看守,又要多上数倍了。
啪啦!不远处传来瓷器碎裂之音,姜妘寻音望去,一婢女正颤抖着求饶。
“你下去吧,以后云回院不用来了。”姜妘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其他人也不用来。”
“是!”婢女颤颤巍巍地退下了。
“闲杂人等”都走了,云回院可算清净了。
须回左顾右盼,直至确认没人后,忙拉着姜妘坐下。
他眉头皱成八字,心里苦闷极了。
“小姜水,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呀?”
姜妘亦是头疼不已:“我们被困在画中世界了,方才我好不容易出府,去街上转了一圈,才打听到这里的刺史叫常林。”
“常林?这名字好耳熟……”
“就是五百年前的幽州刺史。”
“什么?五百年前?那个乱得一塌糊涂的南北朝时期?”
须回终于有了印象,于他而言,南北朝简直是他痛苦记忆中难以磨灭的一笔……当时,他与那届姜妘几乎没日没夜执伞,险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尤记得那时的姜妘,是史上最快集齐生命值的执伞者之一,毕竟,南北朝死了太多人。
须回道:“怎么会到这里来的,那麟灏前身莫不会就是楚暮?有什么办法能出去吗?规则也联系不上,我们的能力好像也消失了。”
“不知道啊须回。”姜妘哀叹一声,趴在那石桌上神色缺缺,“如今我们孤儿寡母身处狼窝,唯一坚信你是亲孙子的楚老夫人还病逝了,那楚暮看我们就和看犯人似得,我今日要是晚回来一步,你就成了楚暮的刀下亡魂了。”
刀下亡魂四字一出,须回浑身一抖。
“太吓人太吓人了,娘亲你可要保护好我呀!”
姜妘懒懒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放心吧,出了事,娘亲一定跑得比你还快。”
“你不厚道!”须回双手叉腰,气鼓鼓地看着姜妘。
姜妘见他这幅受气模样,人也不困了,笑得欢极了。
这“母子”二人逗趣的画面,正巧被躲在屋檐后偷听的楚暮瞧去。
他折返回来时,听见得是那句“如今我们孤儿寡母身处狼窝……”。
“你把这里当作狼窝,又为什么要回来?”楚暮目光阴沉,只在心中狠狠发誓,“既然你回来了,就永远别想离开!”
三月前,正值元日。
除夕夜守岁的小童一打开门,炮竹还未来得及放,便被眼前一幕吓了个激灵。
雪深露重,门口台阶下,皑皑雪地里,依偎着两个身影,一大一小,大得是名女子,小得是名小郎君。
姜妘将须回护在怀里,二人衣裳破旧好似乞儿,身上盖着层薄雪,手脸冻得通红。
小童子吓得惊慌失措,唤了二人好几声都唤不动。
“小娘子,你醒醒啊!糟了糟了,不会新年第一日就出人命了吧?这公子知道了不得打死我啊!”
“打死你什么?”楚暮的声音自身后而来。
小童子吓得直冒冷汗,手脚瞬息冰冷,比之躺在地上的一大一小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战战兢兢转过身去:“公子,有人有人倒在我们门口了,人怕是,怕是已经冻僵了!”
楚暮闻言一惊,慌忙蹲下,拉过地上二人的手,指尖搭在手腕,片刻,长吁了口气。
“人还活着,快抬进府里,另外去请周大夫来。”
“是!”
小童子好不容易将须回从姜妘怀中拽出,慌忙抱着人进了府。
须回一离身,毫无知觉的姜妘便支撑不住,往侧倒了下去,楚暮见状,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也正是此刻,他猛然间瞧清了那张脸,双目瞬息放大,心中狂跳不止,伸出的手忍不住地颤抖。
他方欲抚摸那人冰冷的脸,指尖触碰她眼梢的刹那,忽得被一句话音拉回了神智。
“公子,你怎么还不抱那位小娘子进来?”是出门要去叫周大夫的小童子。
楚暮目光一沉,忙抱着姜妘回屋。
昏迷七日后,姜妘终于苏醒。
她醒来时,便发觉自己身处一处陌生之地,四下环顾,却瞧见须回躺在屋子另一侧,离她约莫五步之遥。
姜妘想要唤他,却发觉自己说不出话来,好似冻坏了嗓子,于是乎便想着直接过去找须回,可谁知这一下床,双脚丝毫站不稳,直直摔了下去。
疼痛感袭来,姜妘这才明白,自己身上竟毫无神明之力,不仅如此,此刻的她,身子骨虚得还不如一个普通凡人。
姜妘百思难解,偏这时,屋外传来话音。
“暮儿,这小公子当真是你的儿子?是我楚家的血脉?”
“他不是。”
“可是你母亲说,他同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叔父看他,也同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叔父,你是知道的,新婚之夜她不告而别,我同她并无夫妻之实,又哪里来得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这话你说了不下十遍了,可你母亲如今这情况,也不知还能撑多久,她坚持要在离开人世之前,让那小娃娃认祖归宗。你母亲说一不二,连叔父也要听她的……”
“罢了,那就随母亲吧。”
“行,那叔父这就去准备,等姜氏母子二人醒了,就行祖宗之礼。”
自称叔父之人离开后,姜妘方要再试着起身,恍惚间便听得门开了。
有一人逆光而来,影子严严实实遮住了她,遮得她瞧不清眼前之人的脸,只觉得那身形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
直至那人疾步走近,扶着她回到床上时,姜妘才瞧清那张脸……
她眸中惊诧神色尽数落于楚暮眼中,那一瞬,楚暮甚至觉着她是期待的,是想要见到他的。
可未有多久,楚暮就觉着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因为姜妘甚至都不愿同他多说一句话。
望着她背过去的身影,楚暮双目充血,他终于认清现实,方才那种久别重逢的期盼和惊喜,原是他自作多情。
楚暮藏在袖中的双拳紧紧握着,他只觉得,姜妘的背影是在告诉他:她不想见到他,不仅不想,甚至对他厌恶至极。
“你不想和我解释吗?”他咬着牙问道。
姜妘哪里还有心思听他说话,她此刻脑子里飞速运转,试图缕清眼前这一切。
楚暮见她依旧默不作声,心底一沉,闷闷不乐地离开了。
然他离开前,瞥见昏迷未醒的须回,复杂神色中,陡然升起一丝杀意。
北魏神龟元年是南北朝时期5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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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画中故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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