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船密室不大,可船舱虽小,竟围了十二人。
众弟子簇拥于前之人,是那诵经的妖僧。
而那妖僧目光所望之处,是躺在一面硕大达玛茹法鼓之上,双目紧闭的姜妘。
“师父?这位女施主当真拥有长生之体?可依弟子之见,她除却样貌出众外,实乃凡人之体,甚至其寿数都不足百年,仅为区区三十年。”
“是啊师父,这分明只是个有些功夫的凡人,那韩德让大人莫不是诓骗我们?我们千里迢迢来此,岂不是要无功而返?”
众弟子人心不稳,他们本就是背着师门下山,若无功而返,只怕会被惩罚。
一想起去年有弟子私自下山,被上师知晓后,惩罚之重,众人就心生恐惧。
毕竟那面由师兄人皮所制之鼓,至今还挂在寺庙之内。
剥皮抽骨,在他们那,被视作洗脱罪孽,超度往生。
就如眼前这面达玛茹法鼓,用了整整十张人皮制成。
“怎么会无功而返?上师不是正缺一名明妃?”
此言一出,众弟子神色皆变,他们口中追求纯净,然眼神中展露的却皆是贪婪。
明妃,在密宗之中,亦称为佛母。而所谓密宗,却并非以佛法修养自身,他们以得道成佛为名,诱骗十余岁女子,与其行双修之法,实则耗尽其精血气力,只为满足私欲。
身为明妃者,不仅□□被控,精神亦被那些道貌岸然之徒死死把控,永困于牢笼之中。
“可是,女施主是姜家人,若姜家知晓此事,只怕不会放过我们。”
“扎若,你今日如此奇怪?做我们的明妃,是那些女子无上的荣光,即使他们的亲人知晓,也只会觉得脸上有光彩。”
“是啊扎若,上师说了,等你我成年,就能拥有自己的明妃,到时候就能尽快得道成神,这可是密宗赐予你我的捷径!”
诸位弟子你一言我一语,对此事无比推崇,可扎若却依旧犹豫。
“可是,这真的对她们是好事吗?”
“好了扎若,你今日状态不佳,退下吧,换扎西来。”
那妖僧将扎若赶走后,便又有弟子私语。
“这个扎若,屡次对宗门不敬,真不懂上师为何将其留着,难道只是因为他阿玛是前任上师的明妃?”
“我看不止吧,传言说,扎若的阿古是现任上师。”
“什么?所以说,现任上师抢了前任上师的明妃?”
弟子们直觉发现了了不得的秘密,只怕是要被灭口。
“别吵了,做事要紧。”
妖僧所言一出,众弟子立刻静若寒蝉。
人皮鼓一响,经幡围满处,燃起十二盏长明灯。
而那长明灯所亮之光,竟都是红色,鲜血的红。
十二名僧人围坐一团,空中念念有词,直至鼓声响了十二下,那妖僧骤然睁眼,起身之时,手拿一瓶琉璃盏,盏中盛满血红之水。
他缓步向前,其余弟子依旧在诵读经文,未敢有一刻停歇。
妖僧手持琉璃盏,靠近姜妘,目光扫过她的脸,是藏不住的贪欲。
“女施主,灌顶之后,你将成为我的明妃。”
众弟子听得此话,皆是大惊,诵读之音都断了,猛然睁眼之际,面前却挂满了黄色帷帐。
一道话音自帷帐而来:“继续。”
弟子们心底发怵,诵经之声再不敢断。
妖僧一手握琉璃盏,一手伸向姜妘腰间。
眼见着那手仅差半寸,就要触碰到姜妘……此时!昏迷之人猛然睁眼,只瞬息之间,便一把夺下妖僧手上琉璃盏。
妖僧反应不及,便忽得被一人从背后一把拽住,用力一扔,“嘭”得一声!重重摔倒在地。
那人依旧不觉解气,猛踹妖僧好几脚后,方才觉着舒心些。
妖僧疼得龇牙咧嘴,却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好似被人定了哑穴般。
他趴在地上,好不容易增开肿胀的眼,瞧见得竟是一位门中弟子,正与姜妘嘘寒问暖。
二人热络无比,好似熟识了许久一般。
眼前之人的到来,多少有些意料之外。
毕竟此时此刻,这位密宗装扮之人,不该出现,也不会出现,需知这伞中世界,他应当进不来才对。
“麟灏?”姜妘语气之中,是疑问,更是确认。
“夫人唤我名字,可真好听。”麟灏嬉皮笑脸的,听得姜妘眼皮一跳。
“你怎么进来的?”她问道。
麟灏耸了耸肩:“不知道,红月弯刀突然异样,我就被卷到这里来了,没想到遇上夫人正在布局这么一件大事。”
姜妘秀眉轻蹙,对他所言多少有些存疑,却怎知魔神大人竟双眸清澈无比,像是从未有过此坦荡神色。
许是她想多了,大抵真是因这把红月弯刀,毕竟她在画中世界解了楚暮之念,红月弯刀有所感应,将麟灏带入此处,也解释得通。
虽不知弯刀为何要如此行事,但至少再次印证姜妘之猜测。
楚暮与麟灏,的的确确是同一人。
可,楚暮为何会成为魔神?
麟灏瞧着像是怎么都记不得了,若意图知晓此中关联,怕是得寻回其丢失的记忆。
“夫人,方才我看见有一孩童,长得与我极其相似,他是你的什么人?”
“他是须回。”姜妘道。
“须回?你的那把伞吗?他修成人形了?”麟灏震惊不已。
“是的。”
须回一事,姜妘并未瞒着麟灏,也并非对他不设防,实在是觉着没什么必要。
许是二人旁若无人聊得久了,那妖僧直觉被忽视,心底不悦起来。
“你究竟是何人?”
麟灏回过身,不屑道:“垃圾也配问本尊名讳?”
言罢,便是隔空一巴掌,打得那妖僧头晕目眩。
妖僧心中升起怒念:“你居然敢打我?你可知我是何人?”
麟灏冷冷道:“不就是藏西密宗上师首徒,萨加妖僧吗。”
萨加心中怒火更甚:“混账!我是高僧!你居然敢叫我妖僧!”
麟灏讥笑一声,道:“高僧?笑话,你们密宗有真正的佛门弟子吗?淫邪之教罢了,也妄图以高僧自称,今日本尊就替天行道,收了你这妖僧!”
说话间,麟灏便要一掌拍下,欲叫萨加魂飞魄散。
谁知这一掌刚起势,便被一人轻轻握住手腕。
那股子温润渗入骨髓,麟灏眼底笑意绽放开来。
他只觉得整个人飘飘然得,对上姜妘那双清冷的眼,欣喜得差点不知天地为何物。
“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姜妘可不知一个牵手,便令他想入非非,她只觉得这魔神大人又犯病了。
“麟灏,他交给我,你帮我个忙。”
麟灏笑意盈盈:“夫人尽管吩咐。”
这一口一个夫人的,听得姜妘头疼。
她双眉轻皱,说道:“恳请魔神大人帮我解除幽州湖之咒,护那些百姓周全。还有,别喊我夫人,你我并非夫妻。”
怎知麟灏陡生不悦:“你不让我喊你夫人,那我就不解幽州湖之咒!”
“……”姜妘无语极了,心道这个麟灏真是有病。
罢了,既如此,那她只能……
“你若不愿意就算了,咒术我自己就能解。”
言罢,姜妘便欲要离去。
麟灏见状忙道:“别呀!帮你我求之不得!不叫就不叫嘛,你来收拾这妖僧,我去解咒。”
他大步流星走出船舱,临了还恋恋不舍回眸望向姜妘,只见她低首与萨加说了些什么,听不分明,但萨加却恼羞成怒。
姜妘低眸垂首,微弯身子,望着若丧家之犬的萨加。
帷帐之外,昏倒了一众密宗弟子。
“萨加法师可听说过佛家有句话?”
“什么话?”
“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萨加闻言,眼中闪过惊喜:“你要放了我?”
怎知姜妘却摇摇头:“法师搞错了,我是要送你下地狱。”
萨加脸色骤变:“你!你敢杀佛门之人!不怕佛祖怪罪吗?”
“这可真是我听过最大的笑话了,你以为,你的宗门修得是佛法吗?这话说了,恐怕连你自己都不信吧?”
“你胡说!我修得就是佛法!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佛法!”
事到如今,他仍旧执迷不悟,这密宗之人洗脑之术,当真是了得。
姜妘冷然一笑:“我不是来与你探讨佛法的,现在你该去阴曹地府,与你的上师团聚了。”
话音一落,便见一道天雷劈下,顷刻间劈入游船,准确无误地劈向萨加,那妖僧骤然化为黑炭。
此刻,九天之上传来一道话音,清冷和缓,悦耳和善,唯入姜妘之耳,其余众人皆毫无察觉。
“仙使,此人作恶多端,天理难容,然他乃凡人,因此仍有轮回之权,不过历哪一道轮回,就看阎王怎么定了。”
姜妘知其话中之意:“多谢仙君。”
“仙使客气了,本君有一事还是要提醒神使,若你再如此以命换命,以天罚来惩治凡人,只怕会伤及自身。仙使之寿命,如今才攒至三十年,远远低于历届执伞者之寿命,所以还望仙使,日后行事三思而后行。”
姜妘了然,她之权力,仅在于除妖魔邪祟,不可杀凡人,即使是作恶多端之凡人,其寿数亦有天定,姜妘作为执伞者,无权干涉。
除非那人是死后祈伞,除此之外,便只有一个法子:以天罚惩治。然此法,需姜妘以命换命,加之她又多次逆转因果,直到如今,生命值只余三十年。
这便是为何,那名密宗子弟,会诊断出她仅有三十年寿命。
姜妘又道:“多谢仙君,可是天道让你来提醒于我?”
此话一出,那天上之音停顿一瞬,须臾,方才接着道:“不是天道,是我。”
“嗯?”姜妘心道,天界还有如此通达情理之仙?
“多谢仙君提醒,不知仙君如何称呼?”姜妘再次恭敬谢过。
那仙君话音又断须臾,片刻后,缓缓而出:“我叫,君暮,姜妘,你要记住这个名字。”
“君暮?”
姜妘所思所想全然都在那个“暮”字上,竟都未曾在意,这仙君,竟然唤了她的名字。
仙界那群仙,可从不会唤她“姜妘”,只称呼她为执伞大人,或者仙使。
“本君先走了,仙使切莫与那魔神走得太近,以免误入歧途。”
言罢,天边白光散去,唯有漫天星辰,于寰宇深处静谧如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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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幽州孤女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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