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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幽州孤女九

篝火宴乍然而止,城内百姓甚至对此毫无记忆。

翌日拂晓,城西一声犬吠,昨夜篝火宴参与者莫名醒了,醒得不约而同。

众人路上偶遇,三三两两闲聊起,竟都觉得如吃醉了酒,断了片。

然他们不记得,可总有人记得的。

比如那韩德让父子。

韩府内,耶律宗业跪于前厅,低着头大气不敢喘,眼神中连一丝不满都未敢显露。

可那藏于袖中,紧紧握住的双手,却暴露了他心中憎恨。

韩德让端坐主位,瞧着倒是淡然。

毕竟他虽做了亏心事,此刻却有替死鬼,况且这替死鬼是自己撞上枪口,便也由不得他不念父子之情。

“今日当着姜娘子的面,说说吧,你到底是何居心?”

耶律宗业沉着脸,心中多有不服,可却不敢言说。

两个时辰前,他面前这位道貌岸然的父亲寻到他。

他告诉他,做错事要主动承认,切莫将过错推于他人,否则神仙难救。

韩德让只是轻拍他的肩膀,却犹如大刀架在他脖子上,只要稍一反抗,便会成为了刀下魂,死无葬身之地。

那一刻,耶律宗业明白了,他这位名义上的父亲,要他顶下所有罪。

仅仅是一个小娘子罢了,他居然这么惧怕她。

起初耶律宗业不明白为何,直到亲眼所见昨日种种,他才恍然有所悟。

眼前这位姜娘子,厉害得不像个凡人。

毕竟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杀死一名密法高强的密宗首徒?

再说她身旁那位玄衣黑袍,腰佩弯刀,浑身嗜杀之气的男子,瞧着更是个不好惹的家伙。

怪不得父亲虽有贼心,却对付一个小娘子也处处小心,只怕是早就知晓这位姜娘子不一般了。

“父亲,我只是,只是仰慕姜娘子,所以才一时糊涂。”

耶律宗业说话时的音量,低到了骨子里。

麟灏听闻,一脚踹了上去,耶律宗业疼得满地打滚,脸色煞白。

韩德让淡淡瞧着,无动于衷。

“就你也敢打夫人的注意,我现在就送你上路,去阴曹地府忏悔吧。”

言罢,他又是一拳,打得耶律宗业鼻青脸肿。

但他还是手下留情了,未将人打死。

这倒有些不像麟灏作风了。

“今日暂且饶你一命,夫人说过,凡人自有命数,你这等人,凄惨过一生最后不得好死,才是大快人心。”

言罢,他便转头看向姜妘,眼巴巴地好似在等她夸赞。

姜妘瞧他一眼,眸中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权当是卖他个面子,赞同他所言。

麟灏见之果真欣喜若狂,也不再管那地上之人,回到姜妘身侧,用那红月弯刀,削起了果子。

韩德让见之,眉头一皱,万般心思藏于眼底,用听着还算和善的语气问道:“若姜娘子这般的人物,居然也会成亲?”

姜妘未有言,倒是麟灏不屑一顾道:“关你何事?老匹夫。”

“……”韩德让脸色一变,沉凝瞬息后,像是调整好了情绪,强压冷静道:“这位公子误会了,我只是好奇姜娘子这般超然世俗之人,竟也会被世俗所累。”

这话里话外之意,皆是在说麟灏乃俗人一个,配不上姜妘。

若麟灏这般心气,怎会令人编排?

果不其然,只听得他冷笑一声,不见有任何动作,那韩德让手中茶盏陡然碎裂。

韩德让猛得一缩手,手腕处赫然一道划痕,还渗着血。

麟灏道:“韩大人可真是年纪大了,茶杯都拿不稳,只怕是没几年活头了吧?”

韩德让气得发堵,却也实实在在打不过麟灏,不敢造次,只冷笑一声。

“公子这般心性可得好好养养,姜娘子最是心善,只怕不会喜欢公子这般杀戮太重之人。”

这话音扯着扯着,便又到了姜妘身上,而后者却仍旧气定神闲,并未将二人的明争暗斗放在心底。

一人一伞就那样安静坐着,足有两刻钟,一言不发。

麟灏又道:“你这老匹夫没本事,就妄图麻烦夫人出面替你说话?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我同夫人如何?与你一个外人何干?你这般心狠手辣,就应该识趣些,离得远远得,别在我们面前碍眼。”

“你!”韩德让无言以对,气急败坏地再也维持不住那份体面。

耶律宗业唯唯诺诺跪于一旁,心底听之无比畅快。

虽他也不喜麟灏,但能怼得韩德让哑口无言,他求之不得。

“我不与你计较!”韩德让说不过麟灏,便转了话音,问姜妘:“姜娘子打算如何处置那群贼人?”

姜妘终于开了口:“既如此,那便以韩大人儿子的命,换周楚母子自由。”

此话,非商量,而是告知。

韩德让虽不愿,但到底还是应了。

以姜妘的机敏,不会猜不出此事乃他所为。

“好,那便依姜娘子所言……”

“还有,废除幽州湖冬捕制,将幽州湖所属权还于幽州百姓,允许城中百姓于幽州湖畔耕作劳作。”

“这……”韩德让有所犹豫,“幽州湖围湖于官,是萧太后牵头所制,只怕不好废除。”

“是不好废除,还是不想废除?”姜妘淡淡道,“韩大人权倾辽国朝野,此等小事,不难办吧?”

韩德让心思一沉,似在考量利弊,半晌后,终究是有所松动。

“好,就依姜娘子所言。”

“那便起誓吧。”

“起誓?”韩德让顿住,“姜娘子不信任我?”

“是的。”

毫无犹豫的二字,韩德让听闻有一瞬尴尬,随即便只剩无奈。

几十年往矣,姜妘依旧如此直接,甚至都不愿哄骗他几句好话。

“既如此,那好吧。”

“那你就对着我起誓吧,若你违背誓言,将天打雷劈,身败名裂,遭至亲之人背弃。”

韩德让道:“今日我韩德让对着姜娘子起誓,若违背今日誓言,将天打雷劈,身败名裂,遭至亲之人背弃。”

誓言一毕,忽听得天边响起一道惊雷,耶律宗业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韩德让。

果真他这位心狠手辣的父亲,亦被这一道惊雷吓到。

“父亲,这天打雷劈,也太,也太快了……”

耶律宗业小心翼翼地火上浇油,韩德让面色更差了。

他二人皆将目光落于姜妘身上,见她却一如往常平静。

韩德让慌忙解释:“姜娘子,我绝不会食言,这天雷,只怕是个误会……”

姜妘却道:“韩大人不必惊慌,这道天雷只是给你的警告。”

“警告?”韩德让不解,愈发心虚。

“哎呀你真笨死了,阿姐知道你不会守诺,所以这天雷是劈给你看的,你若对着旁人发誓或许没那么灵,但阿姐就不一样了,灵得很!”须回终于不打瞌睡,开口了。

韩德让摸了把冷汗,更显心虚,姜妘的本事他知道,他不怕天罚,毕竟天罚遥远于九天,可姜妘是实实在在近在咫尺。

“小公子所言甚是,韩某记下了。”他虚着声道。

姜妘道:“既如此,我们走吧。”

言罢,三人就信步离去,独留韩德让父子二人于屋内。

耶律宗业依旧跪于地上,韩德让沉着脸,一鞭子挥下去,打得耶律宗业皮开肉绽,苦苦求饶。

“我的话你当耳旁风是吧?我让你离她远一点,你还妄图算计她,她是你能肖想的吗?”

此话一出,求饶声戛然而止。

耶律宗业竟忽得长了胆子般,仰起头,眼神透过狠冽。

“凭什么?凭什么你能我就不能?你没算计她吗?你想让她死,我只是想得到她,谁更狠?父亲,你告诉儿子,谁更狠!”

“你居然还敢顶嘴!”

韩德让气得手抖,鞭子狠狠抽下,一遍又一遍,将自己的心虚扭曲,掩藏于耶律宗业痛苦的哭喊声中,直至鞭下之人昏厥过去,才肯罢休。

幽州湖篝火后,周楚之事才算彻底了了。

然姜妘却并未离去,她在幽州街头晃悠,身后一步之遥,跟着麟灏。

“麟灏,你上前来,我不习惯身后有人。”

麟灏闻言,屁颠屁颠跟了上来,与姜妘并肩而行。

“夫人不打算回去吗?”

这人又一口一个夫人,改不了般,姜妘懒得再提,便也随他。

“我还有些事,魔神大人可愿与我同去?”

“当然可以!夫人去哪我就去哪!”麟灏欣喜异常。

姜妘手握须回,离开时,被人塞了一串糖葫芦。

是那日幽州湖畔所救的一名孩童。

“为何单单只给你不给我,我也救了他。”麟灏似有不悦。

姜妘道:“因为魔神大人做好事不留名啊,给。”

麟灏瞧着那伸到眼前的糖葫芦,嘴角扬起,轻手轻脚地接过。

“多谢姜娘子割爱!”说话间,已然塞了颗到嘴中。

他这囫囵吞枣的模样,和须回简直一个模子里颗出来的,难怪楚老夫人一口认定须回是楚暮之子。

若非她知晓内情,只怕也会如此以为。

“夫人,那个耶律宗业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一路上,麟灏喋喋不休,连糖葫芦都堵不住他的嘴。

姜妘偶尔回他一两句,不回他也不在意,仍旧乐此不疲地问东问西,吵闹得个性,真是从未变过。

“他只是卖了自己父亲到我这来献殷勤。”

“这对阴毒的父子!不是亲生堪比亲生,简直该死!不过他们这些小伎俩,哪里是我夫人的对手!”

他言语之中满是自豪,须回听后都忍不住吐槽他一句话唠。

然伞形须回所言,除了姜妘,无人听得见。

姜妘懒得理睬他,自顾自往前而去。

麟灏快步跟上时,依旧乐此不疲地说着些话。

二人拐过一道弯,路过一簇落满白雪的蔷薇花枝,又行了百余步,于一座庙宇前停顿。

麟灏仰首望去,只见那门牌之上可这三字:“神农庙。”

“我们怎么到这里来了?”他觉着此处熟悉,但想不起一丝一毫。

姜妘未有言,只是缓步迈入庙中,轻声只道一句:“走吧楚暮。”

四字落入麟灏耳中,他只觉得心口一疼,手掌擦过红月弯刀,渗出一丝血来,竟也毫无察觉。

他眸光半敛,陡生不悦,咬着牙低声一句,缓缓道:“楚暮是谁?”

心中杀意又起,却不过片刻,便被一道白光镇压下去,那光中带着凉意,好似酷暑天里下了一场雪,不冷,却爽朗。

麟灏心中戾气刹那间散了干净,跟在姜妘身后,走进了神农庙。

庙中栽种红色蔷薇,如此数九寒天,春日之花却开了满园。

“这里是神农庙,你的杀气会被压制。”

姜妘话音传来,麟灏顿觉心虚不已。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她,他如是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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