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孔明楼,小厮陈鱼正整理着客人留下的单子,上面标记了客人的姓名、地址以及需要修补的地方。
因为孙客长了一副好皮囊,引得不少姑娘婆姨前来相看,新开业时多了不少单子,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修修补补,就喊楼中伙计去了。后续几个大单也都是陈鱼这冷冰冰的家伙去的,一些别有心思的婆姨也就不常来了。
搬到白子城有段时日了,这生意却远不如在朝冕城的时候。
令知知的失望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这一大伙人从朝冕城连赶了七日才到白子城落脚,她心中是有些自责情绪的。于是这几日,她也在研究些新东西,妄图博得白子城百姓的青睐。
“陈鱼,我们回来了!”一路上未搭理孙客,令知知回到楼里嗓门却又大得要命。
陈鱼抬眼,又准备低头继续整理,似乎是瞥到了什么,突然目光犀利地盯着令知知腰间挂的玉牌。
不知道是不是和阮徽待久了的原因,她的眼神,也有一种令人胆寒的穿透力。
令知知虽有察觉,但却未挂在心上,只走近道:“我们过些天要去季州一趟,听说那里有特别特别多的花,香飘万里!”她故意拉长尾音,然后勾勾手说,“你想不想跟我一块去呀?”
哦,是要去季州吗?陈鱼心里想,但未说出口。
“去不去嘛?”令知知拉过她的手和她撒娇,自孙客刚刚说要求娶公主一事之后,不知怎的,她不愿再与他单独相处。
“不去。”陈鱼面色不改道,然后从后厨拿过两碗汤药准备塞进二人嘴里。
令知知看见那土陶碗像是见着鬼一样,一个扫堂腿过去准备暗算陈鱼。
谁知陈鱼单脚起跳的同时将土碗顶在头上腾出一只右手,然后快如影地一把擎住了令知知的后脖颈,左手顺势将药灌入她口中。令知知还未来得及挣扎就如此呈仰头式地喝完了一整碗药。
陈鱼冷静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只木木地将头顶那碗递给孙客。“我去后院了,有事再叫我。”陈鱼丢下一句话就头也不扭地走了
刚刚一幕实在粗鲁,孙客恭恭敬敬地接过药一饮而尽。
“咳咳咳、咳咳。”只见药碗里多了几滴鲜红。
他又咳血了。令知知担忧地看着他。
“怎么样?”她拍拍他的背,希望能好受些,“你还是在这好好修养几日,我一个人去千娇堂吧。”
她想单独行动,也是考虑到孙客如今身体越来越差,这样折腾,还不知道能不能撑得到见公主的那一天。
令知知想用手帮他擦去嘴角的血痕,但太过亲密了,手悬在半空,指了一下。
虽对外宣称二人是少年夫妻,但实则只是一种隐藏身份的办法而已,对内二人以朋友身份相处,并未有过任何逾越之处。
他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笑着道:“没事,我一定要去。”
两天后,令知知和孙客赶到了季州城外。
这一路舟车劳顿,令知知担心孙客的身体扛不住,几次扯谎说要休息,都被孙客识破了,还是按计划到达了目的地。
季州花乡果然名不副实,才从马道出来,就见到了大片的嫣红。
孙客终于可以出来逛逛,心情不错,下马扯下几只野蜀葵,递给令知知。
令知知有时候还真拿不准孙客,明明二人早就已经彼此约定好,他们的关系只需做给外人看看,可最近孙客似是发病得严重,或是搞不清楚状况,偶尔会献上几次殷勤,和以前越来越不一样了。
虽然知道求娶公主一事是他情急之下找的借口,但他待她确实同从前不同了,只是身份尊卑有别,令知知也不敢多想。
“后日就是端午节了啊。”她假装自己拿得理所当然,这蜀葵在每年端午前后开花,也被称为端午花。
孙客未察觉到令知知脸上的红晕,只叹道:“是啊,我们怕是在端午前赶不回白子城了。”
令知知自出城后就在担心店里的生意,怕回去看到孔明楼早已人去楼空;又担心自己新制的防水涂料卖得太好,被哄抢一空,库存不足,害得陈鱼和伙计们被顾客责骂。
见到这蜀葵,归乡的心情愈发急切。
二人到城内时早就饥肠辘辘,季州城内的花倒不如野外花多,大街小巷卖的也是些寻常的糕点,并没有地方特色,二人逛得索然无味。
令知知摸着后脑勺抱怨着:“什么鲜花糯米糍、什么玫瑰清酒,这街上都没有啊!不仅城中不见花,连吃食点心都和白子城并无两样。”
望着长长一条街,都是些普通商品,和书上记载的“街巷如百花宴席”并不相符。
孙客疑惑地问路边卖泥人的商贩:“大叔,我们想打听一下哪里有卖鲜花糯米糍的地方啊?”
“鲜花糯米糍?”大叔正捏着泥人的头,听见孙客问话手里一颤,泥人的头咕噜噜滚了下来,孙客帮忙捡起,递过去。
大叔说:“这个我们这不让卖这个,你得去北边的千娇堂铺子,那里什么都有。”
“所有特色吃食,这条主街都没有售卖处吗?不是说‘街巷如百花宴席,宴席如百花赶集’吗?”令知知有些遗憾地撅着嘴。
“这都是过去了,现在季州最大的鲜花苗圃都归千娇堂的段堂主管,要是私自售卖和千娇堂一样的商品,可是要被没收罚钱的!”大叔夸张地睁着大眼睛,声音却故意压低。
此刻顾不上肚子,知客二人相视一眼,匆匆向北处赶去。
北郊果然与城中不一样,写着千娇堂三个大字的大门后是藏不住的百花浮翠六丹,繁盛如烟火绽放。正值夏季,却有如此盛景,不禁让人驻足观赏。
几个打着千娇堂招牌的小商铺分别在门口卖着季州有名的特产,什么鲜花糯米糍、桃花酥、桂花糕那是应有尽有,连包装也别具一格地印着鲜花样式的图案,店铺四五间,处处尽显地方特色。
远远地看几个外乡人才迈上千娇堂的台阶就被守卫赶了出去,令知知耸耸肩便抛给孙客一个眼神,按照老规矩打算今晚趁夜色时分再偷潜入内调查。
才准备转头回客栈,就被一男声叫住,“二位从哪处来?我是这的管事,姓李。”那男子只远远地瞥了一眼令知知挂的玉牌,便满脸笑颜地迎了上来。
“李管事好,我们从白子城来。”孙客戒备地迈上前了一步挡在令知知面前,客气道,“今日不知是否能进这千娇堂赏花?”
“原是不能的,但有了这玉牌便能了。”男子从孙客的肩膀处探出头指了指令知知腰间的那枚玉牌。
这玉牌有这么大的用处?二人虽疑惑,但人多眼杂,只是跟着管事稀里糊涂地进了千娇堂。
“这玉牌怕是大有来头。”令知知轻声和孙客说,“那天在药铺,阮姐姐也有意无意地引导我们来这儿,总觉着她像是故意的。”
“先看看再说吧,兽爪拳刃带了吗?”孙客担心这是个陷阱,要是有人想来个瓮中捉鳖,二人也好做个准备。
“带了,给。”令知知将兽爪拳刃塞进孙客手里。这暗器轻便还不易引人觉察,带上只要不按动机关便是个普通的半指手套。
内院的守卫更加森严,看见管事领着二人来了便准备上前搜身,孙客咽了口口水,担心地盯着令知知袖里揣的雾雷。令知知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手往里一收,雾雷顺着真气运转从袖口转到了怀里,然后微微向他点头示意。
许久未有这样偷偷摸摸的感觉了,令知知背后起了一层薄汗。
“啧。”李管事瞥了守卫一眼,毫无之前温柔神情,道,“也不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这可是你们得罪得起的主儿?”
带头的守卫最先注意到玉牌,连连道歉,摆出“请”的手势。
“我看千娇堂的守卫似是比官府的还要气派些。”令知知看对方如此畏惧这玉牌,瞬间有了底气,阴阳怪气道。
“都是手下的不识抬举,还请您多担待。进了内院您可以随意逛逛,我先去点货。”李管事恭恭敬敬地作揖后便离开了。
院内的花草比在外面看到的还要繁盛许多,庭院被长廊分成大大小小、不同品种的花圃,错落有致。有世间少见的鬼兰、芳香四溢的金茉莉、红得如滴血般的绯扇月季。最让人想不到的是在院中心居然还有一小片池塘,此时莲花开得正艳,孙客一眼就在看见了之前只在公主府里养着的天意缀莲,很难想象这千娇堂该有多堆金积玉才能有此般奇珍异宝。
“这是天意缀莲,可是我的命根子,二位今日来正巧赶上花期,真与千娇堂有不解之缘!”一嘹亮男声从二人背后传来,接着走来一六尺男子,身穿华贵罗袍,身上戴着的、耳朵上挂着的、就连手指上戴着的都是一件抵千城的宝物。
他每行一步,身上金银玉石便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想必阁下便是段堂主了吧!”孙客谦逊礼貌地行了礼,令知知只干站着不屑地瞥了一眼眼前这只花孔雀。
“不必拘泥”,段邤只是对着下人手一挥,腰上叮叮当当便响个不停,“二位随我前去湖心亭一观否?此时这心意缀莲开得正欢呢!”
孙客和令知知便跟着这花孔雀坐在湖心亭里饮茶,而他似乎并未在意二人鄙夷的眼神,自顾自地倒着茶。
这湖心亭正中央的玉桌中间有一只玉貔貅,应该是连同着整个玉桌一同雕刻的,十分精致。
孙客从前见惯了奇珍异宝,但眼前这一张碧玉桌却引起了他的注意,便好奇问:“这玉桌和貔貅是在同一块玉石上雕刻的吗?甚是少见。”
令知知听孙客都未见过,伸手就去摸麒麟的脑袋。
“只因我们这湖心亭正对出去的是山口,风水师说会漏财。而我们老堂主,平时最在意这些,于是找人雕了这貔貅玉桌,说是能驱邪招财。”
下人们前前后后端来的全是这季州的特产,连小菜都用的是上好的玉石盏。
令知知被他的财力吓到了,为了压他一头,没好气地问道:“这季州特产何时变成千娇堂独享的了?我们外乡人竟不知。”
“九年前。”花孔雀似是并未听出令知知的冷嘲热讽,老老实实说道。
“啊?”令知知一下子被他朴实的回答噎住了。
他拿起一块桂花糕随意扔进嘴里,毫不介意地说:“九年前,我们老堂主出了意外过去了,唐先生便接管了这千娇堂,就在老堂主死了后的三个月,她便勒令全季州的百姓不能再售卖百花制作的吃的用的,就连城中的花苗也尽数搬到了堂中来私养。”
令知知也学起他吊儿郎当的样子,抛起一块点心用嘴接着玩,嚼了嚼说:“季州城中百姓如此听话?”
“那可不是,连季州太守都要敬我们老堂主三分。当初是老堂主公开秘方让百姓有了营生,不然这穷乡僻壤的连山路都没有的地方哪能负担得起朝廷的重税。唐先生又是老堂主的得意门生,接管了千娇堂,当然也就人人敬之了。”
“那如今百姓靠什么纳税?”孙客看着盛宴也有些饿,顾不上风度,咬了一块鲜花糯米糍,入口的香气让他一愣。
“之前唐先生的大哥发现我们这的土大多是腐叶土,水分多,适合种些芹菜、芦笋等蔬菜,在征收花苗的时候给家家户户都送了不少蔬菜种子,后来田里都不种花了,改种菜。”他谈起那人时眼神动作里总是有些骄傲的。
唐文竟然还有哥哥。孙客搜寻着脑中的记忆,之前从未听过。
“没人知道他为何征收花苗?”孙客盯着眼前被咬了一口的鲜花糯米糍像是思考着什么。
“没有,后来连唐先生所制的香料点心的秘方也都藏起来了。我都未见过。”他摊了摊手,老实回答。
令知知不解:“难道大家做了这么多年都背不下一个秘方?”秘方已经传授出去,怎么可能收得回来。
“堂中十二女和那些城里老一辈的自然是记得的。对了,当时签了契,约定只能给六十以上的老人教授秘方。”段邤笑着,脑袋上的钗子也摇动着。
“为何?”孙客不懂。
“二位不知,这季州地处偏远,营生又少,不少年轻人都外出寻差事去了,家里留下的不是少儿就是老人。老堂主年纪也长了,身边又无儿女陪伴,可能是将心比心吧,便只交给了老年人这些赚钱法子。”
他给二人满上色泽粉红的酒水,抬了抬手让二人品尝。
浅闻一股香甜,入口并没有刺喉的酒味,而是细腻柔和的花香和清雅的甜酒香醇交织,咽下后满口是玫瑰花香,令人回味无穷。
“是玫瑰清酒!”令知知惊喜。
“小娘子聪明伶俐,正是玫瑰清酒。”段邤起身行礼,道“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李管事又端上几盘鲜花佳肴,说道:“这便是‘百花宴席’,二位请慢用”。
然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栩公子平日都是每月初十取货,不知这次竟然提前了,有些货物还未备齐。最迟后日、后日早上必能补齐,二位还请在千娇堂住下。当然,这也是我们堂主的意思。”
许公子?知道阮姐姐为了打探消息假冒的身份多,却不知她连男女都不论了。令知知心想。
“多谢堂主,多谢李管事。”二人道。
二人被下人带到客房,一路上更是见到不少花界珍宝,院子里竟也有一大片红色舍子花。
“左右有两间客房,二位还请分房睡。”侍女分成两路引客。
这敢情好啊,令知知还以为此次又要睡在地上了,得知自己能睡大床,心情大好。
孙客咳嗽一声,故意在侍女面前强调道:“我们二人是夫妇。”
带头的侍女道:“堂中有规矩,男女宾客,需分房。”
“说几句话总可以吧?”孙客问。
她点点头,退下了。
“阮姐姐身份这么彪悍,竟能让我们在这大名鼎鼎的千娇堂住下。”令知知猴急似地奔到床上抱着枕头。“哇,连枕头都是香的。”
“好怪。”孙客有心事似地坐在椅子上。
“我也觉得阮姐姐怪怪的。”令知知晃着腿。
“我说‘百花宴席’。”他摸着小指。
“怎么?不好吃?还是不合你胃口?”令知知实在没心没肺。
孙客说:“我曾在长公主府上吃过几次从千娇堂献来的鲜花糯米糍,但是今日的,似乎哪里怪怪的。”
“要说宫里吃的都是山珍海味呢,要不是这次有阮姐姐相助,我这辈子都吃不了这么好的宴席。”她又在扯七扯八,转念一想又说,“你是怀疑这‘百花宴席’和珞宁公主的疯病有关?”
孙客摸索的动作顿了顿,说:“嗯,好似……今日的少了一股茉莉香。”
“茉莉香?茉莉是无毒的,还可做茶。”令知知抱着香枕爬起来正经端坐在榻边,蜷缩在床上的身体突然一紧,不可置信地缓缓说,“你说的,不会是络石花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