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1.
晚吉十二年,坤宁宫失火,皇后程氏于火中香消玉损。谥号孝贤。
皇帝陆珏更改年号为归音。
归音一年,朝廷大臣向皇帝进献美人被拒,后位一直空缺不合礼仪,这便有人猜想皇帝是对上任皇后的感情至深,听闻就连曾经最得宠的马贵妃也是与皇后娘娘有几分相似,一旦有了想法便有人会实践,一次宫宴,数名舞姬献舞,十名里有八名与孝贤皇后样貌相似,皇帝看到后大怒,撤去了献上舞姬那人的官职,九族流放。自此之后便不会再有人向皇帝提起关于空缺的后位的任何事。
皇帝像换了个人,往后宫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日日夜夜处理朝政。守土辟疆,整顿史治,平定乱世,获得了不少百姓的称赞,整个国度也愈发富裕起来。
有的官员在私底下咂舌尤其是钦天监那群人,在得知坤宁宫失火时被誉为天意,随着皇帝日日勤勉朝政国土日益富饶,便更加印证了他们预兆妖后的想法。这让钦天监的人得意起来,甚至有人胆大打上了望星塔的主意。
听传闻说望星塔是皇帝为昔日盛宠的马贵妃以解思乡情切而建。而如今皇帝一心扑在朝政上,后宫都不见得去几趟,哪还来什么宠妃不宠妃的。望星塔修建好便搁置了,就连马贵妃也不见得进入看过两眼,皇帝也不说要干什么用,这么大的工程,就算是为宠妃而建到现在宠妃不得宠了,它还是可以有别的用途的。
各路大臣盘敲侧击,话题围来绕去的还是离不开望星塔,陆子毅当然听得出他们的意图。
几年前便修建好的登天楼阁陆子毅也没去过几次。或许是被大臣暗示过太多次,陆子毅没来由地走到了这里。
在很多年前,有一个姑娘就站在这里,在她面前的还是一片荒芜的土地。陆子毅仰头上望,阁顶直插苍穹。
那个姑娘指着那片平地说:“这里的星星很亮,如果我是皇帝,我就在这里建一座望星台。”他们当时年纪尚小口无遮拦,那个姑娘嘻嘻哈哈地给他讲过很多没用话:“我会建一座能望到边疆的望星台,日日为这里点灯,边疆百姓同样能够看到这里,知道我们是心连心的同胞。”
她说过的话陆子毅都不屑于嘲笑她的异想天开。
但是今天走到这里,走到望星塔的最高处,尽数繁华收进眼底,或许还有某个星星点点里住着那位姑娘。陆子毅点了灯,却并不如那位姑娘想的那般明亮,他轻声开口:“我做了皇帝,建好了望星台,你在边疆吗,会不会看到这里。”
2.
长台明灯祭发妻,祭自己。
3.
陆子毅是在冷宫出生的,他的母亲是位被逼疯的妃子。照常说他是活不下来的,可她那位疯掉的母亲确是拼了命的留住了自己。让自己留到三岁有了自主的意识。
陆子毅清楚地记得自己每段时期的记忆,五岁以前的记忆是黑色的血色的让人疯魔掉的。
污浊暗淡的丹色粗柱,衣着凌乱神绪不清的老女人。一边叫骂着提衣的恐怖男人。时隔几天这样的场景就会复现,陆子毅藏在一层落满灰的扁挂匣子里,或许不用说是藏,他小小一团缩在那里,任人看了都会以为那是一块肮脏布料。
最后一次女人被扒开衣服靠到柱子上,她的眼睛直直盯着那团破旧的布料,就那样,她的眼睛再也没闭上。
不会疯狂叫喊乱踢乱骂的疯女人终于被陆子毅拖着藏到了匣子里。他又找来破旧的板子把匣子围好,脱下了自己身上又厚又重的布,盖住匣子上方小小一块。
陆子毅满意地看着自己做好的一切,找到母亲被扯下的一块衣角自己围了上去。
之前女人做完事后就会有人给他们送吃的,浑浊的液体上浮着几块肿大的颗粒,但这次因为女人安静的时间久了些,那些人送来了更多的东西。
那个时候的陆子毅认知里的食物就是一碗黑黑的汤,剩下的一块饼状的东西他没敢碰。后来饿的太久了他才拿过来小心翼翼地咬下两口。那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是一个扁囊。
陆子毅第一次有了饱腹的感觉。他留下很大一块好吃的东西塞进了被木板围住的匣子里,透过狭窄的缝隙,陆子毅还能看到女人张大的眼睛。他笑了笑,渐渐地靠着木板入睡了。
之后的每天女人都待在小匣子里十分安静,陆子毅看着她的眼睛总是不知道在想什么。
五岁的某一天,终于有人踏入了这里。那人慌张地躲进来,过了一会沉下心在冷宫内环视才发现了在墙角缩成一团的陆子毅。
若不是那阵腐臭的味道很难不让人注意到,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这还有个活着的小孩。
陆子毅睁开眼睛看着她,穿着红色的很漂亮的衣服脸上带着血。因为在陆子毅的印象里母亲穿的就是红色的衣服,她的脸上也常常带着血。所以当这个年轻的女人向他伸出手说“要不要跟我离开这里”的时候,陆子毅点了点头。
为了逃出皇宫,陆子毅看着她在他生活的地方放了场大火,他的目光隔着熊熊烈火望向了最里端被围住的破匣子。
那个奇怪的突然安静下来的人永远都不会出来了。
但是陆子毅重获了新生。
后来陆子毅知道了,当年救他的人穿着红衣装成舞姬为了刺杀槐戊皇帝,她是一名杀手,将陆子毅带进了刺杀皇帝的组织。没过多久,那个人在一次刺杀中失败,陆子毅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逃出一个组织比逃出皇宫容易的多。陆子毅流浪没多久,就被一家无儿无女的夫妇收养了。
至次,陆子毅才真正活成一个人。
4.
陆子毅像正常的孩子一样上学读书,有近邻玩伴。
他们都教着他如何做一个正常人,可陆子毅的性格随着对往事渐慢回感还是会与旁人生出间隙。
他孤僻偏执在昏暗的世界独自生根。
后来去了更远一点的地方上府学,他依旧一个人,成为所有同窗中的怪胎。
陆子毅自诩他从出生下来所经历的事情都是普通人无法想象得到的,也是足以摧毁他的。这些事情能够出现在他生活中总是会有些预兆,母亲的死亡是必定的事,刺客躲进偏远的冷宫也是必定的事,他一定会从刺客组织里逃出来,他观察了这家无儿无女的夫妇很久,他们一定会收养他。
可就是在那个寻常的一天,他带着课业从府学离开,觉得今晚的街巷有些热闹出奇,听着小贩的一言一语才知道今年的庙会开始了,他们说有很多贵家子弟都会前来观看。陆子毅的脚步加快人多的地方一会使他厌烦不适。
又一次迈开腿,他好像撞到了什么人,他不会在意这些,只自顾自的往前走,可背后灼灼的目光传来,他还是往后看了一眼,然后无法再操控自己迈开第二步。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位小小姐站在明亮的灯火处,她的眼睛盯着自己看的很仔细,点点光亮映进她眼睛里,里面的人影也沾上了些许光泽。她就那样看着,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陆子毅停在落寞的光影处,他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所困,眸光变得锋利向那人警告着什么。
仅仅一眼,没有任何交流的一面之缘,让那位小小姐甘愿成为了他的影子。她总是把他逼进明亮的地方,然后躲进他身后的影子里。
他不会经常回头看她,但他知道只要他回头,她一直都在。这个小小的人影,消无声息的挤进了他的生活里,没有惊扰到他平稳的生活,却在某个方面,让陆子毅觉得变化的很快。
这种变化同样在平常的一天爆发,陆子毅并没有把它规划进必然里,他不敢确信,这位小小姐喜欢他就一定会为他出头。
她闯进了他学府,打上她的名号,她说:“从今天开始我便正式追求陆子毅,你们有谁再欺负我家陆珏的,我们程家便与谁不共戴天!”
陆子毅不知道为什么会把重点放在某个字眼上,他不喜欢那个“我家”为什么不是“我的”。
这种变化对他生活造成的影响就是,让他平稳的生活变的更加平静。没有了他对学业进行干扰的人,他可以更好的读书,也更有时间来琢磨别的事情。
只是那段时间小小姐没有来,而另外一个陆子毅确信的必然来了。
是刺客组织里的人,是他们的人把陆子毅从皇宫救出,陆子毅是皇室血脉他们当然不会停止寻找他。他们说要扳倒昏庸无能的槐戊皇帝,让陆子毅也尝试复仇的爽感。说到皇宫,陆子毅想到了那间他长期生活的冰冷的屋子,那一场大火给予了那间屋子从未有过的温度,让他感觉到温暖,陆子毅听到那些人痛苦的呻吟,让他感觉到快意。大火烧死了那片的所有人,他感觉得到自己的残暴渐渐苏醒。陆子毅说好啊,他会夺权称帝。
他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提了一个很古怪的要求,他想知道小小姐怎样了。那个刺客愣了一瞬,他也是因为那位小姐的胆大发言才更容易找到陆子毅,他也当然知道这位小姐被禁足在自家府院。刺客如实相告,陆子毅点头。此后准备了他们的暗中筹密。
5.
陆子毅终于把某件事情琢磨出头并且做出来清晰的规划。不久,被抓进程府的陆子毅又不得已放弃了这样的规划。
陆子毅自己都没弄清楚就莫名其妙地和程奚菀拜了堂,成了亲。晚上看着好似梦境中的小人儿就这样坐在了他面前。
陆子毅掀开她的盖头,却没敢直视她的眼睛。他熄灭了灯,洞房花烛夜什么也没做。他对程奚菀说:“你还太小了,再大一些好不好。”实际上陆子毅的心跳很快,他明白男女之事,但也厌恶那样的事。
陆子毅没想到自己还能继续读书,读书也没什么不好的,或许考取了功名对他夺权更有帮助。白日里学习有种莫名的枯燥,日昏他回去,总是会见到在门口眼巴巴等着他的程奚菀。陆子毅想去抱住她,可是她的身边有太多程府侍卫,让她的父亲母亲撞见了也会说些什么。毕竟他在这里的地位很低。他想,如果能和程奚菀单独成个家就好了。
之后他忘记了自己的仇恨,用功读书考公取名只为能搬出程府,给程奚菀一个单属于他们的家。
放榜的那一晚,程奚菀高兴地调了许多小酒,陆子毅喝的很少,大部分都进了程奚菀的口中。后来程奚菀醉的不省人事,陆子毅带她回屋。那一夜,他情不自禁地亲了亲她的唇角。夜色阑珊,陆子毅趁酒色正浓,把心事吐了出来,他道:“阿环,能跟你单独成家就好了。”
也不知道程奚菀有没有感觉到他的吻,反正最后一句话她是听到了,第二天就向她的父亲提了此事。陆子毅不知道为何从未有次心慌过,就算是作为状元入宫面向槐戊皇帝也没有这样。他着急忙慌地委托刺客置办了一套宅院,知道他们住进去之后陆子毅还觉得像是一场梦一样冗长而不可置信。
程奚菀被父亲家法罚的很惨,在家里躺了两天。陆子毅总深夜偷偷看她,为什么会愿意跟他知道贫穷的书生出府呢。刺客来了,陆子毅知晓他要夺权必须要提上日程。他想给程奚菀最好的。
6.
一如平日那样,陆子毅早早下朝,回到了只有两个人的小宅院里,院里空荡荡的,他找了好久都不见另一个人的身影。是她的父亲把她接走了吧,她也许迟早会离开吧,她还会回来吗。
这样那样的思绪扰乱陆子毅的神经,让他浑身打颤。就在那时,病入膏肓得到了疗效最好的医药——程奚菀回来了。
只是她衣着凌乱着,让陆子毅心头窝火。
程奚菀轻轻地拽住了他的衣角,眼睛又大又亮,小心翼翼地开口:“阿毅,我去给你抓了药,不远的,在另一条街的药铺子里,他家门梁太高了,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所以回来晚了。”
陆子毅看到她手里钻进的医药,心脏撞地剧烈。
“你不要再厌恶我就好不好?不管你再怎么样,我还是要烦着你,我就烦你。”
陆子毅一口喝下汤药尝试压制体内的热涌。不苦甚至有点甜。
程奚菀又说话了,她道:“我永远都不会跟你分开的你想都不要想。”
汤药的甜味溢到陆子毅嘴边变成一抹笑,他揽过程奚菀,接受自己身体的正常变化,他突然很想跟程奚菀做那样的事,如果她怕疼或者不舒服,那他轻一点就行了。只是现在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和程奚菀——“永远”陆子毅轻吐出口。
程奚菀总开口叫停,陆子毅遏住她的嘴唇,因为她说“永远”因为她没有拒绝。陆子毅让她被迫睁开眼,他看到她眼中的自己,她喘息着,口中的“阿毅”总会让他更兴奋。
“永远……”陆子毅嘴里不停的咀嚼着这两个字,“永远什么?”
然后他心满意足地得到了从程奚菀口中吐出的字:“我永远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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