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馆房间内,学校对面的宾馆房间里,暖意融融,弥漫着家乡点心的甜香。鹿念妈妈刚煮好带来的虾仁馄饨,热气腾腾。
“念念,快趁热吃。”妈妈把碗推过来。
“知道了妈。”鹿念拿起勺子,心思却飘向窗外越来越密的雨幕。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片死寂。姜贞羽回家快一天了……她还好吗?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姜贞羽说“当我不存在”时紧绷的侧脸和她手背的冰凉。不安如同窗外的雨丝,无声缠绕,越收越紧。
“念念?发什么呆?”妈妈的声音拉回她。
“啊?有点烫。”鹿念敷衍着,勉强吃了一个。
看着母亲收拾碗筷,鹿念立刻起身,抓起手机闪身进了狭小的洗手间,反手关上门。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急促的雨声和她的呼吸。
手机屏幕亮着姜贞羽的名字。发信息是最稳妥的方式。但等待回复的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的煎熬。她盯着那个名字,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拨过去。最终,担忧压过了顾虑。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快速敲击:
[贞羽,在家还好吗?雨下大了。]
按下发送键。信息瞬间发出。
鹿念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仿佛那点凉意能压下心头的焦灼。她无意识地、反复地用指腹摩挲着光滑的手机边框,目光死死锁住屏幕,屏息凝神,仿佛要将那漆黑的屏幕盯穿。窗外的雨声密集地敲打着玻璃,也沉重地敲打在她的心上,每一声都像是在放大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屏幕依旧毫无动静。那份不安和牵挂像藤蔓一样疯长。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再次点开对话框,指尖飞快地又敲下一行字,像是在抛出一个更具体的、带着温度的锚点:
[我妈带了海苔肉松饼,给你留了一份。]
再次按下发送。
这不仅仅是一份点心,更是她抛出的信号,一份沉甸甸的期盼——期盼着回应,期盼着确认她的安好,期盼着那堵冰冷的墙能被撬开一丝缝隙。
鹿念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狭小的空间里,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混合着窗外潮湿泥土的腥气,沉沉地压进肺里,让她本就纷乱的心绪更加烦闷窒息。
嘟。
手机消息的提示音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纷乱。鹿念几乎是立刻抓起手机,屏幕亮起的光映亮了她带着焦虑的眼睛。
[我没事,等雨停了,我去找你。]
是姜贞羽。
短短一行字,像一颗定心丸,瞬间抚平了鹿念心中翻腾的不安巨浪。她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下来,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没事就好。她没事,而且……她要来。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击:
[好,还是之前那间房间。]
刚发送出去,“念念,”母亲鹿杨的声音隔着粗制磨砂玻璃门传来,身影模糊地印在上面,“别在厕所玩手机,不差这点功夫,坏习惯。”语气带着惯常的关切和一丝无奈。
“嗯,我马上出去!”鹿念立刻扬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她迅速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洗手台上,仿佛要藏起一个秘密,又像是怕那屏幕上的文字会泄露她此刻的心情。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胡乱拍了拍脸,试图驱散脸上可能残留的焦灼痕迹,也让自己冷静下来。
推开门,带着一身未散尽的消毒水味回到温暖的房间。妈妈正坐在床边整理带来的衣物,抬头看她:“洗个手这么久?”
“嗯,顺便……透透气。”鹿念含糊地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雨势似乎小了些,不再是之前那种瓢泼倾泻,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细密雨丝,敲打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快了……雨快停了。这个念头让她心底涌起一丝隐秘的期待。
“快过来,馄饨真要凉透了。”妈妈指了指桌上重新热过的碗。
“来了。”鹿念走过去坐下,拿起勺子。这一次,碗里氤氲的热气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烦躁。她小口吃着,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窗外的雨声变化,心绪早已飘到了那个即将到来的人身上。妈妈絮叨着家里的琐事,她心不在焉地应着“嗯”、“哦”,目光时不时地瞟向床头柜上的手机,又飞快地移开,生怕被妈妈看出端倪。
窗外的雨,渐渐只剩下零星的滴答声。街道上传来车辆驶过湿漉路面的声音,清晰了许多。鹿念的心跳,也跟着那渐弱的雨声,慢慢加速起来,一下下敲击着胸腔,既期待又带着一丝莫名的紧张。
就在这时——
门外,姜贞羽站在宾馆房间门外那条略显昏暗的走廊里。潮湿微凉的空气包裹着她,外套肩头未干的水渍带来丝丝寒意,紧贴着皮肤。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个便利店的塑料袋,里面是她匆匆买下的、最便宜的一种小蛋糕,塑料包装被她的指腹捏得沙沙作响。
她的心跳得又快又重,擂鼓般撞击着耳膜,几乎盖过了走廊尽头隐约传来的电视声。刚才在电话里向母亲坦白一切的勇气,此刻像退潮般迅速消散,只留下湿漉漉的、令人心慌的滩涂。“在一起了”——那三个字清晰地在脑海中回响,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空虚和……难以言喻的忧虑。母亲那短暂的沉默和最终包容的话语,此刻却像隔着一层雾,变得有些不真实。鹿念……鹿念会怎么想?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太冲动?会不会……觉得有负担?毕竟,这和她母亲设想中“安稳”的生活,背道而驰。
更让她揪心的是此刻的状态。一路走来,夜风似乎吹不散眼眶残留的肿胀感,也吹不干心底翻腾的酸涩和疲惫。她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糟糕——苍白的脸,微红的眼眶,还有这身带着夜雨湿气的狼狈。鹿念那么敏锐,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她不想让她担心,却又无法掩饰。这份矛盾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让她站在门外,迟迟不敢抬起手。
她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短暂的清醒。袋子里廉价蛋糕的甜腻香气若有若无地飘上来,带着一种笨拙的慰藉。她想起鹿念清澈目光里无声的支撑,想起课桌下那温暖坚定的手,想起那句“任何时候,打电话,发信息。我都在宾馆,离得很近”。是这份支撑,让她最终鼓起勇气,在冰冷的恐惧和巨大的倾诉渴望之间,选择了后者。
手指终于抬起,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敲响了门板。
笃、笃、笃。
声音清晰,带着一丝她竭力想隐藏却依然存在的犹豫,穿透了门板。
门内,清晰而带着一丝犹豫的敲门声响起。鹿念的心猛地一跳,瞬间弹起。
“谁啊?这么晚了。”鹿杨放下手中的毛线,疑惑地看向门口。
“可能是……服务员?或者隔壁同学?”鹿念的声音紧绷,人已冲到门边,深吸一口气压下指尖的微颤,一把拉开了房门。
门外走廊昏黄的灯光下,姜贞羽静静地站着。
几缕湿漉的发丝贴在微凉的额角和颈侧,单薄的外套肩头洇着深色水渍,整个人裹挟着夜雨初歇的清冷凉意。脸颊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但那双望向鹿念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孤注一掷的执拗和难以言说的疲惫。鹿念几乎一眼就看出了她眉宇间强压下的忧虑和那份仿佛刚刚经历过惊涛骇浪的脆弱余韵。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便利店的白色塑料袋,指节泛白。
四目相对,时间凝固。
姜贞羽张了张嘴,目光越过鹿念的肩膀,看到了房间里正疑惑望过来的鹿杨。
“阿……阿姨好。”姜贞羽的声音干涩,微微欠身,动作显得局促单薄。
“哎呀,是贞羽啊!”鹿杨的声音瞬间扬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和亲切,脸上的笑容立刻绽开,如同见到亲近的晚辈。她立刻放下毛线针,快步迎向门口,语气满是热络的关切,“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多凉啊,看你这孩子,头发还湿着呢!快进来暖暖!”鹿杨的热情和熟稔的态度,显然源自之前见面留下的极好印象。她甚至伸出手,想自然地拉姜贞羽进来。
姜贞羽显然被鹿杨如此热情的欢迎弄得有些措手不及,紧绷的神色稍稍松动,但那份疲惫和脆弱依旧清晰。她求助般地飞快看了鹿念一眼。
鹿念立刻侧身让开通道,同时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接过了姜贞羽手里那个被攥得变形的塑料袋,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对方冰凉的手背。她能感觉到姜贞羽手指的僵硬和冰凉。
“妈,贞羽可能是来找我拿点复习资料。”鹿念顺着母亲的话头解释,声音努力维持平静,顺势轻轻推了推姜贞羽冰凉的手臂,示意她进屋。她的目光紧紧锁在姜贞羽苍白的脸上,里面是毫不掩饰的询问和浓烈的心疼。
姜贞羽顺从地走进温暖的房间,带进一丝室外的寒气。她站在玄关处,在鹿杨热切的目光下显得有些拘谨和无措。
“哎哟,快别站这儿,里面坐里面坐!”鹿杨看着姜贞羽湿漉漉的发梢和略显苍白的脸色,眉头心疼地蹙起,“念念,傻站着干嘛?快去拿条干净毛巾给贞羽擦擦头发!再倒杯热水!这孩子,看着像受凉了,脸这么白……”鹿杨一边催促鹿念,一边伸手想帮姜贞羽脱下带着湿气的外套,“这外套都潮了,阿姨给你脱下来晾晾。你吃饭没?阿姨带了虾仁馄饨,给你热一碗?”
“阿姨,不用麻烦!”姜贞羽连忙摆手,声音因为鹿杨的过度关切而更显拘谨,甚至带点窘迫,“我……我吃过了,真的。雨停了才出来的,没淋透……”她下意识地往鹿念身边靠了靠,仿佛在寻求一个缓冲。
鹿念已经拿着一条干净的厚毛巾快步回来。“妈,你先坐着,我来。”她将毛巾递给姜贞羽,声音放柔,“擦擦头发,小心着凉。” 然后对鹿杨说:“妈,贞羽可能……就是有点事找我。” 她给母亲递了个眼神,暗示暂时别太热情。
鹿杨接收到女儿的眼神,又看看姜贞羽明显疲惫又有些强撑的状态,立刻心领神会。她脸上的关切依旧,但语气放缓了些:“好好好,那你们聊。念念,照顾好贞羽,给人倒热水暖暖身子。”她坐回床边,重新拿起针线,但目光还是忍不住关切地落在姜贞羽身上。
鹿念拉着姜贞羽冰凉的手,将她带到靠窗的椅子边坐下。“喝水。”她把一杯冒着热气的温水塞进姜贞羽手里,触碰到她指尖的冰冷,眉头紧锁。她蹲下身,几乎是平视着姜贞羽低垂的眼帘,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压着焦虑轻声问:“怎么了?你……还好吗?”
姜贞羽捧着温热的杯子,指尖传来的暖意让她冰冷的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她抬起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盛满了纯粹担忧的鹿念的眼睛,再想到房间里还有一位对她充满善意的长辈……一路上强撑的冰冷外壳终于彻底碎裂。她猛地低下头,将额头抵在鹿念的肩上,滚烫的泪水瞬间涌出,无声地浸湿了鹿念的衣料,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鹿念的心像被那无声的泪水和颤抖狠狠揪住。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臂,环住姜贞羽单薄的肩膀,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用自己温暖的怀抱包裹住她冰冷的颤抖。她轻轻拍抚着姜贞羽的后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无声地传递着力量和安抚。所有的疑问都暂时压下,此刻,她只是她最需要的依靠。
鹿杨坐在床边,织针的动作不知何时已经停下。她看着女儿紧紧抱着那个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脆弱无助的女孩,看着女孩压抑颤抖的肩膀,眼中充满了了然和更深沉的怜惜。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坐着,将空间留给了这两个孩子,用无声的陪伴表达着她的关心和理解。窗外,残留的雨滴从屋檐落下,发出清脆的滴答声,像是为这无声的慰藉打着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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