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的空气稠得像熬过头的粥。
午后两点，高二602班的教室里弥漫着一种被阳光蒸腾过的、混杂着书本油墨和少年人汗气的沉闷。窗外的蝉鸣仿佛也倦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嘶鸣。马令盼站在讲台上，手里的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单调的“沙沙”声，讲解着“闭合电路欧姆定律”的推导。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有力，试图在午后这场与困倦的无声拉锯战中钉住学生们的注意力。
前排几个男生眼皮沉重地耷拉着，后排角落里甚至传来了细微的、几不可闻的鼾声。短假归来的第一堂课，永远是这副被抽干了生气的光景。熬夜狂欢的后遗症顽固地盘踞在每一颗年轻的脑袋里。
马令盼停下板书，转身扫视全班。犀利的目光像探照灯，扫过那些强撑着眼皮或已神游天外的面孔。他踱步走下讲台，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有意无意地停在姜贞羽和鹿念的课桌旁边。
就在他脚步停顿的刹那，姜贞羽的目光，又一次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从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悄然滑开，落向了身旁的鹿念。那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一丝因昨夜未眠而更显脆弱的依赖。鹿念似乎感应到了，笔尖在草稿纸上停顿了一瞬，微微侧头，迎上她的视线。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无声的暖流在沉闷的空气中悄然传递，那是姜贞羽此刻唯一的浮木。
然而，这细微的交流没能逃过马令盼的眼睛。他镜片后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
“姜贞羽！”他冷不丁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瞬间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全班。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聚焦过来。姜贞羽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目光，慌乱地垂下头，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页边缘，留下浅浅的折痕。
“我讲了半天这个关键步骤，”马令盼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你眼珠子往哪儿瞟呢？”他顿了顿，目光精准地扫过几个明显在打瞌睡的区域，语气加重，“难不成鹿念脸上刻着解题公式？”
教室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后排装睡的几个立刻挺直了腰板。
姜贞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脖颈线条有些僵硬。她避开马令盼直视的目光，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老师，鹿念的笔记这一步写得特别清楚，我在看她是怎么转换的。”她说着，手指略显仓促地指向鹿念摊开的书上那行干净利落的推导，“我自己没太弄明白……”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后排几个同学伸长脖子试图看清鹿念的笔记，前排也有人悄悄点头。鹿念笔记漂亮是公认的。
马令盼的视线却并未从鹿念脸上移开，带着审视停留了一秒。这细微的停顿让鹿念心念电转。她知道这位班主任的风格——他或许更怀疑是姜贞羽在走神，而自己作为同桌“失职”了，没能起到应有的帮扶作用。毕竟，姜贞羽的家庭情况，身为班主任的马令盼多少知道些，他大概也存着让身为转学生、成绩优异的鹿念在学习生活上多帮帮这个“心事重”的女生的心思。
就在马令盼似乎打算继续深究姜贞羽是否真的在“看笔记”时，鹿念极其自然地接过了话头。她微微侧身面向老师，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点被老师点名的“心领神会”，甚至掺杂着一丝“被委以重任”的无奈笑意，语气轻松带着点善意的调侃：
“哎呀，马老师，”她声音清亮，带着点无辜，“您之前不是让我盯着点姜贞羽同学，督促她上课认真听讲嘛？”她边说边侧头瞥了姜贞羽一眼，眼神促狭又安抚，“这不，一看她眼神儿有点飘，我就得赶紧‘眼神提醒’一下啊。监督任务艰巨，不敢松懈。”
这个转折太过出人意料！
“噗——” “哈哈哈哈哈哈！”不知是谁先憋不住笑出了声，紧接着引爆了全班的哄堂大笑。 “监督？马老师安排的？” “眼神提醒？鹿念你眼神够犀利的啊！”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刚才那点紧张气氛荡然无存。后排的男生笑得拍桌子，前排的女生捂着嘴肩膀直抖。这个理由实在太“冠冕堂皇”，又透着点学生间特有的狡黠和幽默，完美地化解了尴尬，还把“锅”巧妙地甩回给了始作俑者（至少在同学们看来）马老师。更重要的是，它像一瓢冷水，精准地泼在了那些昏昏欲睡的脑袋上，教室里原本粘稠的空气瞬间流动起来。
马令盼站在风暴中心，一时竟被这意想不到的回答噎住了。他看着鹿念那张带着无辜又有点狡黠笑容的脸，再看看底下笑得东倒西歪、瞬间精神百倍的学生们，脸上的严肃表情绷了半天，最终也没绷住，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最后化作一个哭笑不得、又带着点“算你狠”的表情。
“行了行了！都安静！”他绷着脸，用教鞭敲了敲讲台边缘，试图维持秩序，但眼底那点无奈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一个个的，短假熬鹰去了？看看这精神头！都给我好好听课！笔记不清楚的自己下课问！鹿念……”他清了清嗓子，特意把点名咬得重了些，瞪了鹿念一眼，但那眼神里显然没有了之前的怀疑，只剩下无奈和一丝被反将一军的“气笑”，“你也好好‘监督’！” 最后两个字，他特意加了重音，意味深长。
风波平息。教室里重新响起讲课声，但空气里还残留着方才轻松的笑声余韵，更重要的是，那些困乏的睡意被彻底驱散了。姜贞羽悄悄松了口气，冰凉的手指在课桌下微微蜷缩了一下。她侧目看向鹿念，只见对方已经转回头，神态自若地继续听讲，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从未发生过。只是，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鹿念的指尖在书页边缘轻轻摩挲了一下，悄悄伸向姜贞羽的方向，无声地传递着一缕安定的暖意。而讲台上，马令盼的目光扫过状态明显好转的全班，又落在前排并肩而坐的两个女孩身上，不易察觉地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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