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被投入绝对零度深渊的萤火,在彻底熄灭前,爆发出最后一场无声而盛大的湮灭。那不是黑暗,不是虚无,而是一种……纯粹到令人窒息的“存在”被强行剥离的体验。
从最核心的、构成“自我”的基石上,一片片、一丝丝地剥离、粉碎、然后……冻结。
冰封的剧痛与能量的狂潮并未随着意识的沉沦而彻底消散,它们化作了更为诡谲的形态,渗入了言墨辰沉睡的深渊。这里不再是瞭望台的死寂,也不是管道中的冰冷,而是一片无边无际、色彩浑浊的浓雾。雾气并不流动,只是静止地悬浮着,吸收了一切声音,包括他本应存在的呼吸和心跳。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空间失去了边界。
黄昏的光线,总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像融化了的糖霜,缓慢地流淌进这间屋子。它不刺眼,却有一种黏稠的重量,压得人眼皮发沉。言墨辰陷在这片凝固的、带着陈旧药味的昏黄里,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漂浮,如同沉在深海的落叶,被无形的暗流推搡着,既无法真正沉底,也无力浮上水面。
就在这半梦半醒的罅隙间,一丝冰凉的触感轻轻拂过他的脸颊。那触感极其细微,像一片初冬的、沾了薄霜的羽毛,带着一种近乎虚无的凉意,却精准地刺破了他意识的表层。言墨辰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被那凉意惊扰的蝶翼。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起初是模糊的,如同蒙上了一层磨砂玻璃。昏黄的光晕里,一个纤细的轮廓渐渐清晰,俯身靠近他。
她的头发是纯粹的银色,没有一丝杂质,在窗边透入的微光下流淌着冷冽的光泽,如同凝结的月光瀑布,垂落下来,几缕发丝不经意间扫过言墨辰的脸颊,带来方才那丝冰凉的触感。
她的眼睛是赤红色的,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凝固的熔岩,没有火焰跳跃的炽热,却沉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的沉静。那红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仿佛能吸走周围所有的光线,只留下纯粹的、冰冷的色彩。
这双眼睛,这头银发,像极了记忆深处那个早已被时光封存的身影——母亲。只是母亲的眼神里,似乎总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和忧虑,妹妹的眼睛此刻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
“大家都死了,”她的声音响起,很轻,像一片雪花落在寂静的湖面上,没有涟漪,只有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回响,“只剩下那个孩子的铭牌,好可怜,连尸体都带不回去。”
那声音不再是那种经过合成的电子音,而是真实的、少女的嗓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冰面。
“再往前走,也会有更多人离开,孤零零的,”妹妹向他伸出了手。在那只纤细、苍白、本该属于少女的手腕下,一种仿佛由内而外渗透出来的、不规则的、暗沉的墨黑色纹路,它们从她的指尖开始,爬过手背,漫过腕骨,一路向上,最终被衣袖的阴影所吞没。
“……言娅,”言墨辰的嗓音艰涩,吐出已经相当长时间没有呼唤过的名字。
“外面很冷,对不对?”她轻声问,目光掠过他仿佛依旧凝结着冰霜的眉心,“哥哥也很辛苦吧。”
“要是一切都能结束就好了。”
少女这般说着,他们许下诚挚的期盼,于是一切仇恨都化为种子。
“你睡得好沉啊,哥哥。”她的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安静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过多的喜悦,更像是一种看到长久未见的事物时,那种淡淡的、混合着怀念与安心的神情。
“我啊,”她微微偏了下头,银发随之滑动,“看到了未来。”
她的语气很平常,就像在分享一个微不足道的发现,而不是在宣告某种超凡的预知。没有神秘主义的渲染,没有刻意营造氛围,仅仅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她抬起一只手,纤细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有了几分属于她这个年龄段的稚气,“虽然‘外面’还是很吵,很冷…那些不好的东西,还在那里。”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梦境,看到了他正在现实中所承受的苦难和危险,但那赤色的眼瞳里,并没有浮现出明显的担忧或恐惧,只有一种深切的、平静的了然。
“但是呢,”她话锋轻轻一转,那眼眸重新聚焦在他脸上,里面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点点,如同冰层下跃动的暖光,“有光…正在穿过那些很冷很暗的通道,朝着你来了。”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分确凿。
“是很好的人。带着…温暖的火种。”她像是在描述一幅正在眼前展开的画卷,细节清晰而肯定,“他们知道你在这里。他们…很着急,但也很小心。因为哥哥很重要。”
她微微前倾,离他更近了一些,那股淡淡的、像是混合了辰花味道更加清晰。
“所以,再坚持一小会儿,好不好?”她轻声说,像在哄一个不愿起床的孩子,“就一会儿。等他们来,轻轻敲一敲那扇很冷很重的门,你就可以睁开眼睛了。”
然后,她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柔和,却也更…复杂。那不仅仅是对救援即将到来的欣慰,更蕴含着某种更深远的、近乎祈愿般的情感。
“然后呢,”她的声音变得更轻,更缓,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等哥哥离开这里…”
她停顿了一下,赤红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里面的光芒温暖而固执。
“…要一直一直…”
“…走下去。”
“…走到有阳光的地方去。”
“…走到能让你觉得…‘温暖’的地方去。”
梦境那温暖的光晕与妹妹轻柔的祝愿,如同被风吹散的萤火,彻底湮灭在意识沉沦的最后一瞬。冰冷的现实以绝对的优势重新攫住了言墨辰的感知,如同巨鲸潜回漆黑的海渊,带来的压力瞬间碾碎了一切虚幻的暖意。
首先是声音。
不再是梦中那种被隔绝的、模糊的背景轰鸣,而是尖锐、粗暴、无孔不入的实体——能量过载的刺耳警报在不同调门上嘶吼,远处沉闷的爆炸声连绵不绝,
“言墨辰!”
有声音在叫他的名字,不断地重复着。
然后是气味。
冰冷的霜雪混杂着血腥味道气味,视野像是被寒冬冰冻的窗口,连呼吸都十分困难。
在弥漫的烟尘和因内外温差而骤然腾起的白雾中,一个身影清晰地矗立在破开的门口。
那人周身笼罩着一层跃动的、温暖而耀眼的光芒——那不是灯光,而是实质化的、高度凝聚的火焰。金红色的火焰如同活物般缠绕着他的身躯,红色的火莲在周围绽放,只是平静地驱散着周围的寒冷与黑暗,将弥漫的烟尘都映照得如同沸腾的金沙。
他穿着一身明显经过激烈战斗、沾染了硝烟与冰霜痕迹的深色作战服,此刻周身奔流的火焰映照出隐约的徽记轮廓。那双包裹在战术手套中的手,此刻正燃烧着最为炽烈的火焰,仿佛那双手本身,就是最致命的武器。
火焰的光芒过于耀眼,一时看不清来人的面容。
但言墨辰躺在冰冷的地上,透过模糊的视线和蒸腾的寒气,却瞬间捕捉到了那种熟悉到刻入灵魂的…存在感。
以及,那双透过火焰,第一时间就死死锁定在他身上的眼睛。
“……太慢了,”言墨辰有气无力地说。
“我可不想听你抱怨这个啊,”陆熵悬显然是松了一口气,笑容带着些许担忧,迅速地靠近了言墨辰,白色的气浪缓缓平息,不再剧烈翻腾,如同暴风雨过后趋于平静的海面,只剩下稀薄的、带着冰凉湿意的水雾,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两人周围。
陆熵悬周身奔流的火焰收敛了许多,不再是那种狂暴张扬的形态,而是转化为一层稳定而温暖的、金红色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他和言墨辰,如同一个无形的护罩。
陆熵悬调整了一下姿势,更贴近地俯下身。一只手小心地、极其轻柔地探到言墨辰的颈后,托住他那冰冷而无力后仰的头颅。另一只手则环过言墨辰的腰侧,稳稳地揽住了他的背脊。
接着,陆熵悬的手臂缓缓收紧,用一种克制而坚定的力道,将言墨辰那冰冷、湿透、虚弱不堪的身体,从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整个地、轻柔地揽入了自己的怀中。
接触的瞬间,言墨辰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硬了一瞬,很快又放松了下来,被火焰灼烤后的干净味道,从对方胸膛传来的心脏声。
“抱歉,都怪我大意了,”陆熵悬从随身携带的急救包里取出针剂。针管里的液体呈现出一种沉静的、近乎透明的微蓝色,“这是稳定剂。”
他的指尖稳定而缓慢地推动着活塞。那点微蓝的液体,带着一点奇异的凉意,无声地注入了言墨辰冰封过、此刻依旧脆弱不堪的血管里。他专注地看着针管里的液面缓缓下降,直到最后一滴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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