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扇洞开,发出“吱扭”一声。
这道声音很轻微,陆簪无法确定外面的人是否听到了动静,更不知道此人要做什么,当务之急是想办法确定形势。
他不能确定另外两人有没有中招,若是贸然大喊激怒对方,情况恐怕只会更糟。
如今敌明我暗,大概是自己的唯一优势。
陆簪向来比较惜命,他顺着窗户看下去,实在不行,就想办法跳窗——他记得此处有一颗大树,不知道能不能顺着树爬下去?
只看了一眼,他的心瞬间凉了:楼下的空地上居然还站着几个人。
这群人什么来头?
陆簪紧紧锁着眉,这时门口终于也传来了动静,门外的人吹熄了火折子,最后的光熄灭了。
他似乎要进来了。
陆簪悄无声息地合上窗,静静蹲到墙边,像一条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蛇。
黑暗中传来木头被拨动的“咔咔”声,接着,应该是门闩“咚”地一下掉到了地上。
“吱呀”一声,是门被打开了,接着有脚步落在地板的声音。
此人已尽力放清脚步,但仍旧发出了不小的动静,似乎不像是被特意训练过的角色。
如此看来,应该不是崔文那老匹夫派的人。
一、二、三、四……
陆簪待在角落,认真地数着脚步声,从门口到床要九步,等此人发现床上没人后必定惊异,那时就是他最佳的出手时机,也是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唯一的机会。
七、八、九!
陆簪正要出手,突然顿住了。
他的耳朵动了动,听见一道粗重的呼吸声,这个半夜闯入他房间的匪徒,似乎站在他的床榻前、陷入了某种挣扎。
依靠自己适应黑暗的双眼,陆簪勉强看到一个瘦小人形站在床前,静默着不动,似乎有些颤抖。
突然,此人双手握在一起,高高上举,陷入短暂的停顿后,猛地向塌上的被子戳去。
他足足刺了五六下,形若癫狂,连床上没人都没有发现。
做完这一切,他似乎力竭一样瘫了下去,陆簪耳中捕捉到“当啷”一声脆响,应该是刀具落在地上的声音。
此人双手掩面,嘴中念念有词,说的似乎是当地方言,他听不懂,但想来不是什么好话。
陆簪站起身,悄然走过去,拾起地上的刀把玩起来:“说罢,你们是谁?什么来头?”
那人一惊,倏然抬头,还不待他大喊,一柄冷透的锋刃就抵上了他的喉咙。
他吞咽了一下,立时不说话了。
陆簪没什么感情地笑笑:“回答我的问题。”
“狗官,你杀了我吧!”是还算流利的官话,“拉你一起死,赚了!”
陆簪听出了什么,他吹亮火折子,昏暗的灯光下,对方的面目终于露了出来。
一张面黄肌瘦的、稚嫩的脸,凌乱的头发上还沾着杂草,眉毛倒竖着,眼里好像要喷出火似的。
居然是个孩子。
陆簪眉头微拧,这么小的孩子来做这些卖命的勾当,岭南的局势,当真已到了如此地步?
“我不杀你。”陆簪嘴中说着,手上的匕首却始终没有放下,“只要你告诉我,为什么来抢官驿?”
“呸!”小孩啐道:“阿爷说了,你们这些狗官没一个好东西,我什么都不会跟你说的!”
“这么说来,你阿爷也知道?”
“你!”小孩恼怒道,“奸诈!狡猾!”
看来还真是。
陆簪垂眸盯着手中那枚匕首,坑坑洼洼的刀刃横亘在对方细弱的脖颈上,床上的棉被挨了几刀,却几乎没什么破损。
这看上去着实不像能杀人的凶器。
“你阿爷今天来了没?”陆簪随口问道。
谁知这孩子也挺聪明,意识到自己不是陆簪的对手,他干脆死死闭着嘴,只用那双因为瘦弱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瞪着陆簪,颇有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陆簪被他逗笑了,这群人连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大概也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家伙,意识到这点,他的心情放松了许多:“不说就不说吧。”
说完,他挟着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一岁的孩子,大大方方离开了房间。
连廊上果然还站着两三个人,昏暗中他们看不清彼此,只知道有人出来了,其中一人用方言说了句什么,这孩子立刻回了一串话。
接着,陆簪明显听出几人的呼吸粗了几分,然后有人点燃了火把。
“放开他!”一个苍老的声音操着不熟练的官话喝道。
突然的光明让陆簪颇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他看向这几个在连廊上的家伙,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这些人看起来都已年纪不小。
打劫官驿这样狂悖的事,参与者尽是老幼?
“其它房间的人呢?把你们的人全都叫过来,我就放开他。”
刚刚那个和他对话的人用方言说了什么,三人对视一眼,有两个走掉了。
“狗官,你要干什么?!”手下的少年急了,他刚和陆簪打过交道,自认为此人极其狡猾,生怕大家被骗。
陆簪凉凉笑起来:“劫掠官驿是杀头的重罪,你还是省省力气,考虑一下怎么保住自己的小命吧?”
“你!”少年大概是气急,陆簪能感受到他单薄的胸腔此刻正剧烈起伏着。
“公子!”泉青穿着中衣,几缕头发湿哒哒地贴在前额,下巴还有几滴水珠,车夫老刘虽然没有呼喊,也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他。
陆簪看着平安无事的二人和周围聚集来的几个老弱妇孺,轻轻吐出一口气:“把这几个人给本官绑起来。”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却给众人带来一种深深的压迫感,以致在场的劫匪没有一人敢反抗。
等到绳索真的绑在他们身上,这些人似乎才真正意识到他们究竟做了什么。
也许是出于恐惧,其中一个头发枯黄的妇人居然隐隐啜泣起来。
唯有那个身处险境的少年没有丝毫恐惧,依旧咬牙切齿:“我就知道你们这些狗官没一个是好人!”
和陆簪对过话的老者突然“砰砰”磕起了头:“大人,都是我们鬼迷心窍,石囝才十二岁,他是被我们这些人给哄骗了……”
这老人抬起头,眼中的悲戚像一把刺人的尖刀:“您要治就治我们这些老家伙的罪吧,他还小,什么都不懂……”
由于老者说的是官话,身边的几人听不懂,但看他这样行事,也跟着磕起了头;其中那个啜泣的妇人,居然隐隐有些嚎啕。
此事必有隐情。
“他是你爷爷吗?”
少年不语,老者说的一番话使他心中许多情绪来回翻涌,细看之下,眼圈似乎都有些红了。
“大人,石囝的阿爷卧病在床,已经时日无多了……”老人见他不说话,生怕惹怒面前的官老爷,急忙道,“这孩子孝顺,自己的阿爷病倒了,他又买不起药,这才听了我的糊涂话啊,是我害了他……”
面前的老人老泪纵横,被叫做石囝的少年也死死咬着嘴唇,眼里隐约包着泪水。
“你说的都是实话?”
“要是有半句假话,就让我五雷轰顶,死了以后下地狱!”人老成精,他见陆簪态度似乎有所软化,连连发誓,“我们都是老实的农民啊,要不是今年收成太差,怎么敢出来抢…抢……”
后面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呜咽道:“都是我这个村长害了大家……”
看着他们干枯的头发和贫瘠的面容,陆簪心中百转千回,他并不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正相反,他的老师李越时常带他到乡间地里。
亲身体验过乡间生活,所以更知民生多艰,这老伯说的话,和陆簪分析的情况所差不多。
几个难民虽听不懂官话,可看着村长的样子,再看看陆簪毫无波澜的表情,心中知道恐怕情况不妙,纷纷心生绝望。
不知是不是想到自己悲惨的命运,有人嚎啕着哭起来,感染之下,很快,被绑着的人哭成了一片。
就连被叫做石囝的少年也流下了一直憋在眼里的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陆簪看了一眼衣袖上的眼泪,终于放开了挟制他的手,“放人吧,再给他们点银子。”
村长不敢置信地抬起头,脸上的泪还没收住,衬着他眼中的迷茫,看起来有些滑稽。
“你会那么好心?“石囝凶狠地瞪着眼睛,一伸手把眼泪擦去了,也顾不得再说别的,冲过去给几人解绑。
“老爷,孩子小不懂事……”谁知村长刚被解开绳子就重重拍了他几下,“快给大人磕头!”
陆簪摆摆手:“拿着银子给你阿爷治病吧。”
剩下的众人虽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可却看懂了两人的动作,村长回头对他们大声说着什么,有人呆呆地抹着眼泪,有人哭喊得更大声,回头朝着陆簪拼命磕头。
石囝一直在给大家解绳子,脸上的泪反而更汹涌,咬着牙不说话。
村长带着大家给陆簪磕头:“青天大老爷…遇到好官了……”
——
天光渐亮,太阳快要升起了。
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太多,陆簪坐在马车上,思考着当地形势,只觉头痛欲裂,有种深深的疲惫感。
他想起那个梦中的提醒,心中一时起伏不定。
或许该让泉青打听打听,安淮城内,有没有灵验的寺庙……
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一个瘦弱的身影,悄悄缀在马车的不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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