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仙门弟子与邪魔外道勾结可不是什么可以轻易揭过去的小罪名。
众人哗然。
此处造成的骚乱很快被巡逻的执法堂弟子注意到，她简单了解完情况后，立即果断上报给今日当值的执守。
在骚乱扩大之前，接到消息的执法堂一众及时赶到了现场。为首之人一扬袖，戒符顿时从其指尖落下，“嗡”一声，白光冒出，透明结界将周围一圈罩住，阻隔了更多好奇的目光。
“怎么回事？”
上报情况的弟子三言两语说完了来龙去脉，指着中间个子稍高的修士道：“……这位散修指控外峰的洛琢玉勾结邪魔。”
今日当值的陈舴抬眸，扫了一眼散修以及被他强硬拉住的宿仙门弟子，眼神一顿，眉眼处透出几分厌烦之色。
怎么又是这个与鬼修勾结的污秽之物？
捏着衣摆、惶惶不安的洛琢玉对上他的视线后，张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却没能说出来。
陈舴压根儿没将洛琢玉欲言又止的神色放在心上，只是体内傀儡咒察觉到他的厌恶情绪，心脏猛地抽动两下，传来密密麻麻警告似的刺痛。
习以为常地忍耐过去，陈舴收回眼神，面无表情地问道：“可有证据？”
嚷嚷的散修被一众执法堂弟子的气势震慑，愣了半晌，直到陈舴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遍问话后，才慌里慌张地从乾坤袋中掏出了一块墨绿色的石头：“我有定影石！定影石都录下来了！它肯定能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一惊一乍的蠢人，陈舴冷冷瞥他一眼：“证据出来之前，没人说的是真话。”
语毕，他懒得再费口舌，径直施法念咒，将定影石激活。
“去！”
墨绿色的定影石在咒法的驱使下变得无比透亮，散修比斗时的一幕幕自众人眼前飞速掠过。
烛罗符、骨爪、黑气……
定影石所记录的画面皆与散修所言相符。
“还真是……”
“真的和邪魔勾搭在一起了？可真大胆……”
“啧啧啧，宿仙门第一仙宗的名誉都要被这名弟子给毁了。”
“输给这样的人，要我我也不服！”
见愈来愈多的围观修士为他说话，散修逐渐挺直腰杆，脸上的神情也变得理直气壮起来：“看吧，我没说谎！”
与他神气的表现相反，处在众人指指点点中心的洛琢玉几乎要将头垂到地下，他眼神空洞，嘴唇反复开张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陈舴的视线落在洛琢玉攥成拳的双手上，见其指尖掐入掌心，控制不住地颤抖后，他在心中冷哼一声：还算有点血性。
他不了解洛琢玉，但他了解如洛琢玉一般性情懦弱、随波逐流的修士。
这种人没有勇气让其他人知道，自己和人人喊打的邪魔有着扭曲且见不得光的关系。
所以……
陈舴目光下移——
今日天气极好，从天际洒下的晖光将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
唯有洛琢玉的影子不同，无论天上的晖光如何流动，他脚后跟的那团黑影都保持着相同的长短和形状。
陈舴注视的时间有些长了，影子显然也察觉到了。它挑衅般的蠕动了一下，“脸部”缓缓向上拉开了一个弧度，似是……在笑。
果然是那个该死的鬼修。
眼前忽地一黑，心脏抽痛更甚，阴恻恻的声音自他脑中响起：“嘻嘻嘻～～保下小玉，陈舴、陈师兄，你知道该怎么做。”
覆盖在眼前的黑暗褪去，陈舴闭了闭眼，遮住眼里仿佛要溢出的杀意，待沸腾的心绪稍稍平静后，他才道：“据定影石所录画面来看，外峰洛琢玉确有与鬼修勾结之嫌。”
还未等散修洋洋得意，他就继续道：“但这枚定影石有被灵咒改造的痕迹，不能排除你编造污蔑的可能。”
“什……什么……？”烛罗符这段他可没动分毫！
散修瞪大眼睛就要反驳，即将开口之际，他忽然想到什么，一时气虚，辩驳的词句堵在了喉咙口。
散修飞速在脑中搜寻着其他借口。
在他想出来之前，陈舴直接开口宣布了对洛琢玉的处罚：“外峰弟子洛琢玉，因有勾结邪魔之嫌，暂押典狱渊。”
他漠然的目光与洛琢玉对上：“可有异议？”
洛琢玉垂泪摇头。
懒得瞧他那张只会哭的窝囊脸，陈舴侧开视线，继续道：“散修林亦扬，你有篡改定影石、陷害宿仙门弟子的嫌疑，暂且随我们到执法堂静候，直至查清事实。”
“可有异议？”
被点名的林亦扬皱着眉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应下：“没有。”
陈舴颔首，他扫了一圈周围看热闹的修士，半是威胁半是提醒道：“此事尚未盖棺定论，望诸位不要向外散布。”
见仍有人不以为意，他指了指放置在地上的戒符：“诸位在戒符中的一举一动皆被记录其中，若执法堂弟子在外听到什么虚假传闻，必会一一找上门了解情况，望诸位谨言慎行。”
众人神色一紧，皆点点头。
事情这般才算告一段落，陈舴将戒符收回，嘈杂的人声重又涌入此处，他点了一队执法堂弟子：“你们负责将林亦扬带回执法堂，剩下的人与我一同押送洛琢玉去典狱渊。”
“是！”
齐整的应答声传开，引来不明所以的人注视。专心盯着水镜的周青余也跟着转头一探，只一眼，就在人群中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这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吗？
周青余轻轻拽了拽柳琮的衣袖，小声道：“师姐，我好像看到了一个长得比较眼熟的人。”
“这里竟然有你失忆了还眼熟的人？”柳琮一边嘀咕一边朝他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她同样一下看见了洛琢玉以及……他身旁的执法堂弟子，两根细长的眉毛疑惑地蹙起：“洛师弟？他怎么和执法堂的人待在一起，我去问问。”
柳琮从人群缝隙中挤了过去，她环视一圈，锁定了不远处准备继续巡逻的执法堂弟子，扬声道：“周执法。”
周岁闻声一愣，转头见到柳琮后立即抱拳道：“柳仙君。柳仙君怎么在这？”她想到方才被陈师兄带走的洛琢玉，了然：“柳仙君是为洛琢玉而来？”
柳琮毫不避讳地点头：“方才我看见洛师弟跟执法堂的人走在一起，这才想找个人问问。周执法能不能告诉我，洛师弟出什么事了？”
方才陈舴才叫众人不要外传，周岁有些犹豫，但转念想到洛琢玉毕竟是外峰弟子，迟早也要通知外峰的，不过早晚的问题，她便将一切如实告诉了柳琮。
“与邪魔外道勾结……”听完后，柳琮有些难以置信，“洛师弟也是师尊带回来的，怎么会……”
与邪魔外道有瓜葛？
她神色凝重，和周岁道谢之后，立即回去找周青余分享自己知道的消息。
周青余听后问道：“师姐，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要去看……”隐约明白自己对沈云谏的感情后，他对这位故事中的主角观感复杂：“……这位洛师弟吗？”
柳琮看了一眼水镜呈现的战况，眼下素无祭、李相麒等人都上了惊鸣台，惊鸣台中的比斗愈发激烈，半空中悬浮着的一炷香即将燃尽。
她道：“等一下吧，等云谏结束‘叫九霄’后，我们再一块儿去典狱渊看看。典狱渊灵息不通，到时他找不到我们就麻烦了。”
明面上失忆，实际上对宿仙门也不太熟的周青余自然没有异议，他应下道：“好。”
……
*
典狱渊。
一众弟子在外启阵后，陈舴独身一人带着洛琢玉走了进去。
没有其他人在场，残烨喟叹一声，从洛琢玉的影子中钻出。
他飘在半空兀自欣赏着洛琢玉的脸色，“小玉，你若早早随本座离开宿仙门，何至于受今日这般委屈。”
洛琢玉没说话，走在前面的陈舴冷冷道：“果然，你是故意在仙试上显形的。”
残烨“咯咯”笑了起来，声音带着诡异的甜腻：“谁让我们小玉做着要在仙试上大放异彩的美梦？本座如此好心，自然要满足他。”
听到这儿，洛琢玉终于开了口，他低眉垂目，却难得语气坚定：“我是不会和你离开宿仙门的。”
残烨收了脸上的笑，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眸光阴冷：“这可由不得你。”
洛琢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了，残烨不怀好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若杀了宿仙门的人，小玉，你还待得下去吗？你还能心安理得地待下去吗？”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不！！！”洛琢玉撕心裂肺地叫了出来，但仍旧晚了一步。
“噗呲——！”
血液飞溅，陈舴僵硬扭头，就见洛琢玉右手颤巍巍地抓着他的心脏，崩溃地摇头：“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我不是我……”
陈舴也许看了他一眼，也许没有，他镇定得像是早有预料般，随后骤然伸手，紧紧抓住洛琢玉的胳膊，念咒：“地转乾坤，斥！”
结界瞬间将二人笼罩。
暂时将鬼修排斥在结界之外，顺便再给自己灌了一瓶灵丹后，陈舴才道：“当然不是你。”
明明濒死，唇边甚至不断溢出鲜血，他仍旧高挑半边眉毛，高傲轻蔑的模样。
语气甚至叫洛琢玉感到几分熟悉。
洛琢玉泪珠盈眶，惶惶不安：“师兄……我帮你……我帮你止血……不对，我先把心脏……先把心脏还你……”
陈舴静静看着他这样，冷不丁想到：“孱弱不堪。”
他顿时失了耐心，这样的人怎么配当宿仙门弟子？
“那鬼王怎么盯上你的？”
听到问话，洛琢玉勉强抑制住话音里的颤抖，哽咽道：“我……我是……极冥之体……”
听到“极冥之体”四个字，陈舴就明了了，难怪……
洛琢玉又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大段废话，大概是对不起、他很后悔、他不该被残烨诱惑……
陈舴不耐烦听，直接打断道：“你这极冥之体是怎么起作用的？”
洛琢玉一哽，犹犹豫豫片刻，才艰难吐出一个词：“双修。”
啊，真恶心。
陈舴本来想毫不留情地说出这个评价，但他扫过洛琢玉羞愤颤抖到骨子里的身影，不知为何难得嘴下留情了。
“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有……”洛琢玉：“……血液。”
“但吸食血液只能我受益……”洛琢玉磕磕绊绊地解释道：“双……双修，才能令他恢复……”
“过来。”陈舴忍着失血的头晕，道：“我的血液给你。”
“啊？！”洛琢玉瞪大了眼睛，手足无措：“不不不……我没想杀你的……是……”
“我知道你没这个胆子，别让我说第二遍。”陈舴语气冰冷：“没了心，外头又有那鬼修虎视眈眈，我已无活路。”
“你就当是脆弱的同门情谊作祟，将我的修为吸去，找个机会摆脱鬼修。宿仙门弟子不该受邪魔桎梏。”
“还需要我再催你一遍吗？！”
洛琢玉在陈舴的呵斥声中颤抖地搂上他的脖子，温热的吐息落在其脖颈的大动脉处。
他这时才发现，这位待他态度冷硬的陈师兄，脉搏微弱，体温低到令他都感到几分寒意。
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泪珠一颗颗砸下，洛琢玉眼神空洞且茫然。
都是他的错……
“你在磨蹭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和那个鬼修狼狈为奸？”
鬼修……残烨……残烨！！
想到这个名字，洛琢玉只觉五脏六腑内有股火在烧，他闭眼，狠心咬了下去。
血液顿时从伤处喷涌而出，铁锈的味道令他作呕，满口都是血腥味，但灵力从他咽下的血液里开始涌出。
极冥之体将灵力转为元气，反哺给他，全身泛起暖洋洋的感觉，力量奔涌的诱惑令洛琢玉情不自禁地大口吮吸起来。
“嘶～”陈舴没忍住发出一声闷哼。
被蛊惑的洛琢玉立即惊醒：“对不起对不起……陈师兄……”
没用的家伙！陈舴一股无名火起，他径直将洛琢玉的脑袋压向自己的脖子，面无表情道：“继续。”
血液飞速流逝，陈舴感知到自己的生命在随之快速衰竭，哦，本来他就没什么好活了。
他莫名其妙地有些想笑，有些想冷笑。
冷意从四面八方袭来，沉沉压在他身上，像小时候冬夜盖的稻草。
他眼皮不自觉地往下落，又在快要闭上的瞬间猛然惊醒。
快死了。
他这时才感到一点恐惧，一点不甘。
他勉强从喉咙里发出点声音：“洛琢玉……”
洛琢玉立刻停下，被鲜血滋润的滚烫身体靠近他的。
真暖和……
陈舴思绪突然一偏，然后又被他自己拉回来：“宿仙门弟子以斩妖除魔为荣……唯独你，弱得……可笑。”在将死之时，他还是将真话说出来了。
看到洛琢玉一下发白的脸，他心里舒畅许多。
温情脉脉才不适合他，他就是要将自己与别人的伤处血淋淋地撕开，谁都别好受！
“但你依旧是宿仙门弟子……”
他断断续续的话音顺着洛琢玉的耳畔垂落，声音愈来愈低：“找机会……杀了那个妖魔，不要……与和他同流合污。你要死，也要……作为宿仙门弟子去死……你可以蒙羞……宿仙门……不行。”
洛琢玉静静等了一会儿，半晌，他才小心翼翼叫道：“师兄……？”
怀中人已经彻底没了声息。
因而理所当然的，那一声呼唤落了空，结界内空荡荡的，只有寒风回应了他。
洛琢玉茫然地往四周望了望，喃喃道：“……我该怎么做？”
他小心将陈舴平放在地上，第一次沉默且仔细地打量这位每次见他态度都很不好的陈执法。
但他什么也看不清，泪水糊了一脸。
他只记住了一双眼，双眼半阖，只有一点黑色眼珠露在外面。
明明那点墨色无神，洛琢玉却觉得自己正在被人死死盯着。
陈舴师兄怎么死的时候，都留着一副轻蔑的神色。
结界即将破裂之际，洛琢玉莫名想到。
自存稿没后，难得一见的四千字[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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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一点碎碎念——
好奇妙，明明取名字的时候都是随便找的字，以“舴”字为名的陈执法却像是真的在最后成为了一艘渡人的船。
而洛琢玉，玉不琢不成器，取名的时候只想找一个适合团宠万人迷的名字，本没想到这层含义，但到了现在，到了之后，你的命运又会是什么呢？
顺便提前说明一下，其他人的名字也没有跟他们的命运相呼应的意思，都是当场找了个音取的字，如有意外纯属巧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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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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