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大雁南飞。
自沈云谏成为镜花镇的假神佛后,已过了三月有余。
在这三月中,即便神识已恢复大半,他又借“托梦”的手段将镜花镇的人都问了一遍,仍未感知或是寻觅到周青余的踪迹。
倒是有一人在梦中听闻“菩萨”寻人后,表示“菩萨”找不到人没关系,恰好他与“菩萨”要找的人同姓,待他日后有了孩子,就给孩子取这个名!
“……呵呵。”
毫不意外,他被冷笑的“菩萨”在梦中暴打一顿。
……
橘红空间内。
青烟在橘茫茫一片中肆意横行——经过沈云谏这么多天的努力后,原先拘束人的橘红屏障早已不见踪迹。
但没了屏障后,无边无际的空间又让人仿佛置身于深海,寻不到一个确切的落脚处。于是,他便依照着记忆,于此处复刻了周青余在苍峰的院落。
不过因为无需睡眠,沈云谏复刻的房间皆空无一物,只有首尾相衔的连廊与雪白的院墙划定出有限的范围,将他与无限的橘雾隔开。
许多个日夜,在子时过后、寺庙钟声响起之前的无人打扰的间隙,沈云谏便会沿着连廊走到熟悉的房门前,静静凝视着门扉。
他知道他想见的人不会突然出现在门后,只是这样看着,被许多人的祈愿搅得烦躁不堪的心绪会稍稍平静几分。
……
这般又过了三月。
寒风凛冽,鹅绒般的白雪自天空中洋洋洒洒落下,将万物染成同一种颜色。
严冬已至。
这三月间,沈云谏的“神佛”业务已从单纯的劝学,扩展到了送“口信”、劝架、劝人归家、牵线搭桥……
神识渐渐恢复后,他甚至还能帮人看看地里的苗长得怎么样了、山野里有没有狼……
但也仅限于此。
他毕竟不是真神佛,他只能帮人们实现原本只需一些助力就能实现愿望,但涉及生老病死、爱恨苦痛,他即便想帮,也无能为力。
三月又三月,回过神,沈云谏已沉浸在人世间千万种情绪中许久,他也竟似借此,将所谓的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细细品味了一遍,心中朦胧处渐渐明晰。
之后的某日雪晴,太阳难得露面,一片雪白之中,有两家人的府邸被大红的绸缎与喜字窗纸装饰得格外显眼。
沈云谏认识这两家人,更准确来说,是他认识这场婚宴的主角,毕竟他们二人能互表心意全靠他“牵线搭桥”。
不过说是牵线搭桥,其实只是同一天,有相似的两个愿望传到了他的耳中——
“……我心悦于他(她)。”
不同的音调、声线,相同的小心、喜悦、酸涩、雀跃的情绪。
这些情绪于沈云谏而言,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他下意识将手放到胸前,平稳有力的心跳传至掌心。
他不期然想到周青余,疑惑且犹豫地跟着喃喃了一句:“……我心悦于他?”
话音落下的刹那,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
大雪遮蔽一切。
因在佛庙还愿结缘,新婚二人特地在大婚前去请了三炷香,并于当日在香前供奉来两碗喜酒。
新娘与新郎相视一笑,右手手腕自然地交叉相扣,形成闭合环状,他们借这个姿势饮了口酒,异口同声道:“愿白首偕老,死生不离。”
红晕霎时如烟霞般浮上脸颊。
婚宴热闹,觥筹交错,来往宾客,眉间皆沾着喜意,互道着吉祥话。
“恭喜恭喜啊!”
“同乐同乐!”
“你们两家如今可是亲上加亲啊!”
“哪里哪里……”
沈云谏用青烟凝成杯盏,分别从两个瓷碗中取了点酒。
他轻抿一口,与席间高举酒杯的人们一同道:“……祝白首偕老,死生不离。”
喜烛摇曳的烛光,将一切笼在喜庆、热烈又醉醺醺的光晕中。
沈云谏凝视着最中央欢笑的二人,下意识摸了摸心口。
散去手中青烟杯盏,走出宴席,原本晴朗的天忽然落起了雪,纷纷扬扬,皑皑一片。
沈云谏抬头,雪花轻盈地穿过他,积成银装。
浮现在脑海中的人影与耳边的祈愿声仿佛全都化作了纷扬白雪中的一片,被呼啸而过的寒风裹挟、席卷,再一同淡去。
万籁俱寂,最适合抚心自问。沈云谏将过往种种与来秘境后感知到的情绪一一比对,才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
笼罩在心上的迷雾彻底散去。
宿仙门的沈仙君向来“狂妄自大、恣意傲慢”,他当惯了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得了许多第一或唯一的赞誉,因而在自己挚交心中,他自然也要占据“唯一”的宝座。
在误以为周青余有了心上人之后,沈云谏一想到“心上人”重要程度会与他并列、甚至超过他,负面情绪就不自觉涌上心头。
不过是朋友间的占有欲——当时的他这么认为。
直到生日宴吃下了那颗催情的星月糖。
**不受控制地从四肢百骸涌上来,沈云谏察觉到后,第一反应是动用无相诀,无相诀也确实压制了药效,直到耳边传来那句“……我爱你。”
也许是因为这三个字,也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见周青余如释重负说完这句话后起身准备离开,沈云谏忽地变了主意。
他不明白“爱”究竟为何物,但在他的认知中,人界能互相说爱的唯有夫妻。
既然青余说爱他……既然挚交比不上死生契阔的伴侣……他为何不能既是周青余的挚交又是他的伴侣?
是你先说,你爱我的。
他想。
于是沈云谏顺着心意拽住了眼前人的手腕,任由**将他、将他们二人彻底吞没。
一晌贪欢。
醒来后,放纵沉溺的那夜、连同不知在何时变质的情谊都被沈云谏有意无意地抛置脑后,直到今天才又被翻了出来。
白首偕老,死生不离。
他轻轻念着这句祝语,已然明白他对周青余的感情为何物——
柔软如棉絮、轻盈明亮似春日飞花。
这是喜欢,亦或是爱。
爱,沈云谏反复在唇舌间琢磨着这个字眼,轻而易举地破解了记忆中,那些他未曾读懂的、潜藏在周青余眉眼间的情绪。
日积月累的思念终于在此刻破土,沈云谏从未有一刻如此想见到周青余,但青余真的在这个秘境中吗?他们还有多久才能见面?
随着神识恢复而出现在识海的空无剑感知到主人的情绪后,剧烈震动起来,随后又慢慢平息。
想起他们进秘境的目的,沈云谏深吸一口气,暂且忍耐下来。
不急于一时。
只是虽然这么劝自己,但等待的滋味到底与之前不同了。
……
三月又三月,几个春夏秋冬过去,又过了五年之久。
镜花镇的人们倒是没多少变化。
原本的青衫书生通过每日许愿,成功考取功名,结果离开镜花镇做官没多久,他就发觉自己不是做官和读书的料,遂辞选择官回来帮妻子经商。
他们现在有三个孩子,第一个孩子叫周恕,第二个孩子叫秦蓉,第三个孩子即将出世。
冬雪初融、万物复苏之际,嘹亮的啼哭将鸟儿震离枝头。
正熟练处理神佛业务的沈云谏忽地抬眼,望向某个熟悉方向,沉寂的心脏咚咚地跳动起来。
……青余?
迅速将今日的祈愿处理完,顺着青烟赶到感知到的宅院。
沈云谏瞧瞧床上婴儿模样的周青余,又转头看了看曾经对他说“菩萨,我跟您找的人同姓,若我之后有了孩子,就以‘青余’二字为名如何?”的青衫书生,不禁陷入了沉默:“……”
这秘境……对吗?
在沈云谏沉思之际,原本躺在床上睡觉的婴儿似乎“感觉”到了他,睁开眼睛,“啊……啊啊……”地叫着。
沈云谏轻叹了口气,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与周青余对视着,他明明知道现在的周青余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却仍然想抱怨几句:“……怪不得我寻你许久都找不到你,原来你都没出生。”
“这破秘境修复神魂的方法就是让人重新再长一遍吗?”
“若是你长大后没想起来自己究竟是谁……不,你会想起来的。”
实在想不起来,他就斩了这破秘境!
絮絮叨叨许久,沈云谏忽然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很想你,青余,快回来吧。”
说完,屋中的燃香恰好燃尽,他只留下了模糊一句:“我还会来找你的……”便同青烟一同消散。
……
镜花镇周老爷家多了一个周三郎。
周三郎每日不哭不闹,只对飘在半空的青烟有反应。
众人皆疑,唯有原本的青衫书生,如今的周老爷一拍大腿,喜道:“这孩子与菩萨有缘啊!”
周三郎三岁时,见人有家不得归,与其同悲,嚎啕大哭三日。
众人惊异,周老爷犹疑再三:“……这是三郎与菩萨连心,见不得悲苦……”
周三郎六岁时,见有人高中而笑,与其同喜,喜笑三日,笑声绕梁不绝。
众人私语,周老爷难免不安,与妻私语,以为三郎有异,被妻暴打一顿后安静如初。
……
周三郎十二岁时,痴病口口相传,人人皆知,周老爷整日忧愁哀叹。
……
周三郎十五岁时,周老爷于周宅内,见一僧道。
只见其一扬拂尘,宅内青烟尽散;再扬拂尘,手中琉璃小人化为三郎低眉浅笑。
秦娘子归来时问道:“三郎呢?”
周老爷得意一笑,指着浅笑玉人道:“三郎在这儿呢。”
秦娘子摇头:“这不是我的三郎,我的三郎呢?”
周老爷怪道:“娘子不若看看,这便是三郎。”
秦娘子正欲驳斥,却见浅笑玉人轻声开口:“娘,我便是三郎。”
秦娘子细究其眉眼,眼神恍惚一阵,突然一合掌,笑道:“是极!这便是我的三郎。”
暖黄的烛光下,一派其乐融融。
是极!这便是我们的三郎!
这破秘境写得头疼,努力下章结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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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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