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咳血的消息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弦，陆鸢脚步未停，指尖却压得铜哨几乎嵌进掌心。昭明堂别院在宫城东隅，她穿过三道宫门，守卫见她衣袖染血，竟无人敢问。
院中灯火未熄。她推门而入，药气扑面。裴元躺在榻上，唇色发青，腕间脉象浮而无力。一名老医正收手摇头：“肺腑受损已久，此次受袭，寒毒逆冲心脉，若不寻得镇北侯府秘藏的‘九转还阳散’，怕是……”
“去取。”陆鸢开口，声音未颤。
医者苦笑：“侯府昨夜遭劫，药库翻乱，那药……怕是已被毁。”
陆鸢转身，目光落在墙边一只乌木箱上。箱角雕着谢家军徽，锁扣断裂。她蹲下，从夹层抽出一卷泛黄纸页——是半份药方残笺，字迹潦草，末尾写着“引皇陵地火炼三日”。
她眸光一动。
“皇陵？”医者惊疑，“那是先帝安寝之地，禁军守卫森严，岂容擅入？”
“不是禁地。”陆鸢起身，“是秘道。”
她记得幼时养母曾提，先皇后临终前，托人将一匣密档藏入皇陵偏殿地窖，说是“唯有血亲可启”。那时她不解，如今才知，那地窖本就不在守陵名录上，乃是先皇后暗设的机要之所。
她将残笺收入袖中，对医者道：“守着他，若有异动，立刻传信云嬷嬷。”
“公主要去哪儿？”
“取药。”
夜风卷着残雪扑面，她疾行至皇陵外林。守陵校尉拦路，她亮出青玉珏，对方迟疑片刻，终是放行。玉珏本为皇室血脉信物，虽残缺，却无人敢验。
陵园深处，松柏森然。她绕过主殿，寻至北侧断碑后。碑底有一铜环，她以玉珏嵌入凹槽，轻旋三转。地面微震，石板滑开，露出向下的阶梯。
火把点燃，她拾级而下。
地道狭窄，壁上刻着先皇后亲笔所书的《昭明律》残章。她边走边看，字迹由工整渐趋凌乱，最后一句是：“若君权沦为私器，法度崩于宵小，则吾女当执天理，代天行罚。”
她脚步一顿。
尽头是一间密室，四壁皆柜，柜上贴着“甲一”至“庚九”编号。她依记忆翻找“庚五”，抽开抽屉，里面只有一只空匣，锁扣尚在，内衬绒布留有药香余味。
药已被取走。
她眉心一跳，正欲细查，忽觉脚边有异。低头，一块地砖边缘微凸，与四周不齐。她蹲下，以指叩击，声闷如鼓。
撬开砖石，底下藏着一只铁盒。盒无锁，却需以血启封——她割破指尖，血滴其上，盒盖弹开。
内里并非药丸，而是一卷绢册，封皮题字：“先帝遗诏·秘。”
她展开，瞳孔骤缩。
诏书明载：三年前户部侍郎暴毙，实因查出裴琰私通北狄，献边防图以换军饷。先帝震怒，欲废其爵，裴琰遂勾结谢怀安，以“寒髓散”暗毒入药，致先帝气绝。然最后一行批注非帝王笔迹，而是先皇后亲书：“元儿无辜，若昭宁归来，护之。”
她手微微发抖。
原来裴元自幼体弱，并非天生，而是裴琰为夺侯位，早在襁褓中便让他服下慢性毒药，伪装病体，以避先帝猜忌。而裴元能活至今，全靠先皇后暗中调药相救。
她忽然明白，为何他总在她查案时默默守候，为何宁可咳血也不愿她涉险——他早知真相，却不敢言。
密档最末，夹着一片干枯药草，与乌木箱中残笺所列“地火引”相合。她凝视片刻，将绢册贴身收好，正欲起身，忽听上方传来脚步声。
不止一人。
她熄火藏身柜后。
石板掀开，火光洒落。来者三人，为首者身披暗红斗篷，声音低沉：“找到了吗？”
“庚五柜已空，但地砖被动过。”另一人翻查铁盒，“血迹未干，她来过。”
“那就等她回来。”红斗篷冷笑，“裴琰说了，只要她踏入此地，便再别想活着出来。”
陆鸢屏息。
那人踱步至墙边，指尖划过《昭明律》刻文，忽而停在最后一句：“代天行罚？呵，一个流落民间的公主，也配谈天理？”
“将军，若她真拿了遗诏，该如何处置？”
“烧了。”红斗篷冷道，“至于她——活捉，押去西市，当众揭她身世，让天下人知道，她根本不是先皇后亲女，而是江南妓户的野种。”
陆鸢手指骤紧。
“可……裴元那边……”
“他快死了。”红斗篷嗤笑，“昨夜那一箭，我亲手射的，毒入心脉，撑不过今晨。等陆鸢一死，谢家军群龙无首，裴琰便可名正言顺接管昭明堂。”
“那谢怀安呢？他还关在天牢。”
“他？”红斗篷顿了顿，“留着，等她亲眼看着他被凌迟，再一刀刀割她的舌头。”
火光晃动，三人立于阶梯口，竟不离去。
陆鸢伏在暗处，袖中绢册紧贴胸口。她不能出去，一动即现。可若不出去，裴元撑不到天亮。
她缓缓抽出腰间短刃，刃身映着微光，冷如霜雪。
忽然，她听见上方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瓦片被踩动。
紧接着，一道黑影自天而降，刀光横扫，红斗篷身旁侍卫喉间飙血，倒地不起。
另一人拔剑迎敌，火把落地，密室骤暗。
混战中，陆鸢跃出，短刃直取红斗篷咽喉。对方格挡，斗篷撕裂，露出半张脸——鹰目薄唇，正是谢怀安。
她一怔。
“还不走？”他低喝，手中重剑横劈，逼退最后一人，“我只能拖一刻。”
“你为何……”
“没时间了。”他咳出一口血，“裴元在等你。”
她咬牙，转身扑向阶梯。身后传来兵刃交击声，谢怀安怒吼：“走！别回头！”
她踏上最后一级，石板将合，忽觉腰间一紧——谢怀安竟将半枚青玉珏塞入她手中。
“拿着！别让……他们毁了它！”
石板闭合，黑暗吞没一切。
她站在陵园雪地，手中玉珏尚带余温。远处宫墙，昭明堂方向火光未熄。
她攥紧玉珏，朝着那光奔去。
风雪中，她右手指节渗血，染红了玉珏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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