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里的灰烬尚未冷透，陆鸢已立于昭明堂外。檐角悬着的铜铃被风带得轻响，她抬手按了按腰间短剑，红绳磨得指尖发糙。
裴元候在阶下，衣襟上药味未散。他见她出来，只道：“裴明远府中暗格已启，‘庚戌七三’原档确在其中，与你所见副本一致。”
陆鸢颔首，步履未停。
“但有一事。”他跟上半步，“验尸录末页，有朱笔添注一行小字——‘药由内廷递出，经尚仪局转手’。”
她脚步一顿。
尚仪局？那是先皇后旧属，如今掌事的是云嬷嬷的亲妹。若此言属实，毒药入宫之路，竟牵连至宫闱深处。
“尚仪局昨夜遭窃。”裴元低声道，“册簿失了一角，恰好是当日领药名录。”
陆鸢眯眼。这不是巧合。
她转身朝宫道而去，身后积雪吱呀作响。裴元紧随其后，呼吸微促，却再未咳血。他知道此刻不能倒，哪怕肋骨因旧伤裂开，也得撑着走到她前头，替她挡去风雪。
宫门内，春雪忽落。
本是三月天，京中却迎来最后一场寒雪。百姓说是天公不舍冬去，官吏称此为“倒春煞”，主政局将变。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皆道昨夜刑部尚书裴明远自缢于府中书房，遗书只写“罪不容赦”四字。
陆鸢踏入尚仪局时，云嬷嬷正跪在堂前，双手捧着一只褪色布匣。
“公主。”老妇声哑，“这是我姐临终前藏下的东西，她说……若有一日你查到此处，便交予你。”
陆鸢接过，匣盖一掀，里头静静躺着半枚金缕香囊，内衬绣着“安”字——那是先帝幼时乳名。
她指尖抚过针脚，忽觉不对。香囊边缘有拆缝痕迹，线色新旧不一。
“这香囊，曾被拆开又重缝。”裴元蹲下身，目光落在内衬夹层，“夹层里……有纸灰。”
陆鸢将香囊凑近烛火，轻轻一抖，几片焦边碎纸飘出。她拼了片刻，辨出残字：“……心散……三剂……不可……逆……”
正是“寒心散”的方名。
她闭了闭眼。
裴明远开方，谢怀安取药，尚仪局递药——一条通往先帝寝殿的毒径，终于完整浮现。
“可为何？”她低声问，“我母后待尚仪局如家人，她们为何背叛？”
云嬷嬷垂首：“公主不知。当年尚仪局有三人因私藏宫药被贬，其中一人，是我姐姐。她从未怨过皇后，可……另两人，一个投了裴家，一个……嫁给了谢怀安。”
陆鸢猛地抬头。
谢怀安？又是他。
三年前死于边关的副将，如今的骠骑大将军，竟用了同一个人的名字？还是……本就是同一人？
她想起那夜天牢中裴琰的话：“谢怀安三年前死于边关。”可档案上，取药人正是这个名字。若非重名，便是有人顶替身份，潜伏至今。
“查谢怀安履历。”她转身便走，“从他入军籍起，每一桩战功、每一次升迁，都要对档。”
裴元应声欲动，忽听宫外钟鼓齐鸣。
一名内侍跌撞跑来：“公主！不好了！骠骑大将军率三千铁骑入城，已至朱雀门！他说……说奉先帝遗诏，要迎您成婚！”
满堂死寂。
陆鸢冷笑：“遗诏？我父皇临终时，他不过是个七品副尉，何来遗诏？”
内侍颤抖道：“他……他出示了玉玺印信，还有……您的婚书，盖着凤印。”
“凤印？”陆鸢眉峰一凛，“我从未用过凤印。”
“可……可那婚书上的字迹，确实是您的。”
她沉默片刻，忽问：“他带了多少人？”
“三千骑，皆披红甲，打着‘迎亲’旗号。百姓被驱至街边，跪迎将军迎娶长乐公主。”
裴元低声道：“他在逼你当众应婚。若拒，便是违逆‘先帝遗命’；若应，你便成了他掌中傀儡。”
陆鸢盯着那半枚香囊，忽然笑了。
“他想演一场大婚？”她将香囊收入袖中，“那就让他演。”
她转身下令：“传昭明堂七卫，暗伏宣政殿外。调北衙禁军接管城门，封锁四坊。另派细作潜入谢府，查他私藏兵甲与外邦密信。”
裴元看着她：“你要在婚礼上动手？”
“不。”她眸光如刃，“我要让他，亲手把罪证献到我面前。”
当夜，宫中传出旨意：长乐公主感念骠骑大将军忠勇，允其迎亲之请，婚典定于三日后，春雪之日，朱雀门开，百官观礼。
消息传开，满城哗然。
裴元立在窗前，见宫墙外雪落如絮。他手中握着一枚旧香囊，褪色红绳缠得极紧。
“你在想什么？”陆鸢走来，见他神色异样。
“我在想。”他轻声道，“谢怀安为何非要娶你？若只为权，他可挟兵自立；若只为恨，他早可杀你。可他偏要一场婚典，一场所有人都看见的婚典。”
陆鸢眸光微闪。
是啊，他不杀她，不囚她，偏要她披嫁衣，戴凤冠，在万民之前，成为他的妻。
这不像复仇，倒像……执念的圆满。
“他或许真以为。”她淡淡道，“我像她。”
裴元没说话。
良久，他只道：“三日后，我会在你身后。”
“不必。”她说，“你留在宫中，若我未归，便启动昭明堂密令，清剿谢党余孽。”
“若你归呢？”他问。
她看着他，忽然伸手，将那条褪色红绳从剑柄解下，系在自己腕上。
“若我归。”她道，“便不必再藏了。”
三日后，春雪纷飞。
朱雀门大开，红毯铺至宫阶。三千红甲骑兵列道两侧，百姓跪伏，不敢仰视。
谢怀安立于门下，玄铁重剑未佩，只着大红婚袍，面容冷峻如铁。
礼官高唱：“吉时已到，请公主出阁——”
宫门缓缓开启。
一乘凤舆抬出，八人抬轿，金顶朱帘。
谢怀安上前一步，伸手欲掀帘。
轿中人缓缓抬头。
不是陆鸢。
而是云嬷嬷，身穿公主礼服，手持玉圭，冷冷望着他。
“你等的人。”老妇开口，“不会来了。”
谢怀安瞳孔骤缩。
身后忽有铁靴踏雪之声。
他猛然回头。
陆鸢立于宫墙之巅，素银纹锦裙在风雪中猎猎如旗，腰间短剑出鞘三寸，红绳缠腕，映得雪光发赤。
她身后，裴元持令旗立于城楼，北衙禁军已封锁四门。
“谢怀安。”她声音随风落下，“你迎的不是妻，是祭。”
谢怀安仰头看她，忽然大笑。
他抽出腰间重剑，剑锋直指天际。
“那就让我看看。”他喝道，“你有没有，亲手斩断姻缘的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