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马车在一栋乡间别墅前停下了，两人跟在女人身后进了房子。
这是修在一片广袤农场上的两层建筑，墙皮大块剥落，远远就能看出有一定年头，从栅栏进去一路上都能嗅到雨季散发出一股霉味儿，和灰扑扑的外观搭在一块很是压抑。
屋内的装潢也不算愉悦，一楼大厅摆着简单的家具，墙上挂着几把锃亮的猎枪和从野兽身上剥下来的皮毛，地板因为下雨天粘上乌七八糟的鞋印，码数看上去来自一个高大的男人。
这个叫海伦的女人在一进门时就表现得异常紧张，她确认一楼没有人在后，才回头问两人要不要用晚餐。
没有饥饿感的两人都婉拒了。
“你继父回来了吗？”邱池盯着不自在的女人问道。
“是的，先生，他晚上都会喝到烂醉，很早就回房间休息。”
“那我们能先休息吗？明天再开始查案。”
“当然，福尔摩斯先生。”女人居然点头同意了，林未有觉得这游戏里的npc这么好说话，还挺人性化的。
不过当女人带他们到今晚要过夜的房间里时，林未有就笑不出来了。
房间的某些陈设透露出，这是一个女人的房间，房门朝向正对上来的楼梯口，里面的环境说不上差但一进去就能感受到阴森的寒气，因为窗户是大敞开的，任由秋冬的寒风刮进来。
林未有被冷得打了个哆嗦。
“抱歉，有些冷吧？”海伦直接走进去窗户关上了，解释道：“这是我姐姐的房间，或许是因为朱丽娅在这里出事了吧，我昨晚在这里呆着的时候总觉得不透气就把窗户打开了。”
林未有预感不妙，犹豫开口：“我们今晚住这个房间吗？”
“很抱歉先生们，你们毕竟是远道而来尊贵的客人，时间太仓促了，客房还没完全收拾好就由我去住了……”女人语气里尽是诚恳。
林未有没发觉异样，还在和人客气：“您是女士，还是您住这里比较好……”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应该不是他的错觉——那个海伦的脸上浮现一丝不耐，语气也变得毋庸置疑：“我想今晚还是由两位住这儿比较好，我在伦敦的委托福尔摩斯先生的时候就说过……昨晚在我姐姐的房间里睡觉听见了口哨声，很害怕。”
“还有，你们也希望能早点破案吧，”女人的眼神里闪过骇人的寒意，转瞬即逝但林未有却脊背发凉了，“所以就在这里将就一晚上吧。”
这句话在她说出来，似乎成了不能违背的命令。
林未有还欲开口说点什么，被人一把拉住了手腕。
邱池声音平静，表现得极度顺从的样子：“好的，海伦小姐，保护委托人的安全也是我们应该做的。”
女人这才心满意足退出房间，带着笑容轻轻带上门：“那么晚安，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医生。”
当然，她的笑容也谈不上温和，看向两人的目光就像在看待宰的鸡鸭。
林未有神色微愕，回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开钳制他手的男人，已经若无其事在书桌前坐下了。
于是他开始在房间里踱步观察细节。
这个房间没什么特点甚至算得上朴素，按照乡村旧式邸宅的样式，有低低的天花板和壁炉，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张床，一个橱柜，和一对桌椅。
从npc那里，林未有大致了解到这应该是她姐姐生前住的房间，也是死亡的案发地点。
如果说他们现在正在进行福尔摩斯探案集中的某个剧情，林未有根据自己初中时代看过这个系列的模糊印象，大概猜到了是哪桩案件。
“你的线索是什么？”
是椅子上的男人在说话，他手肘搭在椅背上，仰身靠坐，林未有根本从他身上看不到恐惧和不安。
“什么线索？”
“你被拉进来前，或者签了契约后，肯定有一个声音在你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吧？”
林未有乖乖点头：“好像是……念了一个编号？还有一句话，我当时没懂他的意思。”
邱池说，他听到的编号就是本次游戏副本的编号，“所”发布游戏和选择玩家都是随机的，副本难易程度也是随机的，会有成千上万个不同副本和玩法机制。
如果是多人本，那么将在所有玩家进入游戏前一段时间给所有人发布线索。
“所”还会随机挑选一个幸运儿作为此次任务的领袖，不仅能提前拥有多一个线索，还能在npc中拥有最高好感度，在游戏关键时刻躲避危险因素。
多人本必将触发胜负机制：赢家得到赏金，输家接受惩罚。人越多，游戏结束后幸存者瓜分的赏金越多。
但林未有和邱池这次的双人本不一样。
“双人可以实现共赢，”邱池正经起来人反而显得随和，语气没有呛人味儿，“也没有所谓领袖之分，线索一人一半，所以我才问你拿到了什么。”
林未有靠在墙壁上站着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抬眸看向对面人，眼里多了点谨慎：“你先说说你的。”
邱池唇角微勾，低眉浅笑：“你不信任我？”
林未有：“你说过你不会保证我活着出去，我干嘛这么配合你。”
本以为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看来这个小医生还是有点头脑在的。
邱池没再和人周旋，事实上他还不屑于和一个把他当神经病的人玩脑筋：“我的是‘斑点带子案’。”
和林未有先前的猜想对上了，中规中矩的线索，应该不会有假。
“他只告诉了我一个成语。”林未有围着床边转了一圈，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条悬在床头的铃绳上。
“一石二鸟……我不太懂和这个案子有什么联系。”
邱池垂眸思考一会儿后，语气颇为笃定：“应该是变量，会触发和原剧情不一样的机制。”
在赏金游戏里，剧情和规则往往都会和现实原背景产生出入，或者完全向不同的方向发展。也就是说，“所”会借着线索的壳子，来误导玩家往错误的方向解谜，引导他们触发错误的机制，最终导致任务失败。
“那游戏失败了会怎样？”林未有眨巴眼睛问，才想起询问这个被他忽略的重点。
邱池突然起身走到他身边的床上坐下，在离人不到半米距离从容翘起二郎腿，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火柴盒打开看了眼又放下。
接着他才抬头直视那双充满疑惑的眼睛，觉得那里面有一潭尚未被污浊的湖水。
所谓的新人美，说的就是林未有这样刚进来的新玩家。
他们还未尝过游戏胜利后“所”给予他们丰富报酬，对这个游戏的输赢并没有强烈概念。
但是他们很快就会了解到了。
因为被“所”选中的人都有一个致命的共同点——他们对钱的渴望比常人重了千倍万倍。
只要有了这个刺激，他们就会像打了激素一样逼自己飞速成长。
所以此时的邱池对林未有并没有抱很大期待，他颇为冷静，几乎接近冷漠的，告诉人失败后果：“赢了拿钱，那你说输了该怎样？”
“赔钱？”
邱池挑眉：“不管你之前赚了多少，回到现实，马上破产。”
林未有点点头，若有所思：“听上去挺可怕的……”
“还有更吓人的，”邱池存心想逗他，拧紧眉头装出恐慌的模样：“在这儿没了命，你的意识将永远回不了现实世界。”
比起破产林未有显然对这个更感兴趣：“回不了会怎样？”
“会变成植物人，下半辈子安安静静死去。”
那人听到这话也是下意识咬了咬下唇，但很快又恢复冷静：“听你的意思，在游戏里很容易出意外？”
邱池却点到为止，没再解释下去，只说了句“你今晚就知道了。”
接着林未有看他起身去熄了煤油灯，还走到窗边认真检查了窗户的搭扣是否插好。
睡前检查工作完成，现在应该是可以休息了，林未有想。
但他又发现那个男人并没有直接上床，而是拿起枕头被子走到橱柜旁边的房间角落里，解开外套后准备打地铺。
邱池能感受到身后有双不可忽视的视线在自己背上游走，于是他回头对还站在床边愣神的人说：“给你个忠告，最好别睡床，你也知道上上个睡床的人是怎么死的吧？”
林未有：“……”
《斑点带子案》原剧情并不复杂，算是福尔摩斯探案集里篇幅较短的故事，大致讲述了一个继父为了吞占妻子留给两位继女的遗产，在大女儿朱丽娅出嫁前夕，训练毒蛇爬通风口进入其房间伤人使其中毒而死。两年后二女儿海伦出嫁，继父打算如法炮制，但被委托前来的福尔摩斯发现真相，最终自食恶果被毒蛇咬死。
而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出事前朱丽娅说自己总在凌晨听见口哨声，到后来被毒蛇咬中的那夜因为恐惧到极点和毒发全身导致的精神紊乱，都只留下了一句诡异遗言：
“天啊！是那条带子！那条带斑点的带子！”
说的就是那条沼地蝰蛇。
这个案件看似不凶险，但足够离奇，尤其是华生和福尔摩斯守夜发现真相的那一段，柯南道尔完全做到让读者身临其境，在他营造的瘆人环境下产生怖意。
这也是林未有这么些年还对这个案子有印象的原因。
就算他已经了解了整个案件的前因后果，凶手和他的作案手法也足够明晰，不过既然邱池说了，“所”不会按套路出牌，按照原有剧情进行下去绝非正解。
林未有脑子里一片混沌，不愿再思考下去。
他作为一个初来者，说实话还没完全做好身份转换。毕竟谁也没想过自己上一秒还在医院给人看病，下一秒就进了异世界冒着生命危险闯关。
在外人看来他或许是个适应力不错的人，其实心里有多慌只有自己知道。
林未有在原地调整呼吸，长长吐出一口气，才慢吞吞拿过床上的被褥准备找着安全地带将就。
一分钟前还提醒他的邱池就那么安静下来了，男人背贴墙壁，枕头垫在橱柜上斜靠着，被子也紧紧裹在身上，闭上眼睛后整张脸竟有说不出的安详平和。
心理素质还真好。
林未有撇撇嘴，在他对面的房间角落，也就是床头柜旁边坐下了。
“那里可不安全，医生。”
男人冰凉的声音伴着冬夜的冷寂空气清晰传进林未有耳朵里，原来他没睡着。
回头一看，看双睁开的狐狸眼闪着波光，直勾勾盯着他，明明没有感**彩却足以起到震慑的威力。
“拿上你的东西，这儿来。”黑暗里露出一截白皙的肤色，拍了拍自己和墙角之间剩余的空隙，又马上缩回被子里。
林未有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幻听。
邱池邀请他过去？是何居心。
“你不会半夜报复我吧？”林未有踌躇着没动，告诉自己那张脸再好看，也是反社会人格啊……
“我看你被害妄想症不轻，林医生。”邱池先是嘲笑，后半句话里倒没听出是在开玩笑：“离那张床越远越好，懂吗？”
林未有瞥了眼那条悬在床头铃绳，没再犹豫，抱着被子乖乖走到邱池身旁坐下。
多出来的空间刚好能容纳下一个人，但是很勉强，他刚一坐下就能感受到两人的手臂隔着厚厚的衣服布料还有两床被子，紧紧挨在一起。
林未有感受到旁边的人条件反射般缩了手臂。
于是他又往墙角缩了缩，拉开距离：“呃，你睡得着吗？”
他也不想没话找话，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安静呆着好像都变得困难了。
邱池依旧闭目养神：“怎么？你睡不着？因为怕了？”
林未有诚实回道：“有点儿。”
“我看你目前为止表现还挺好的，像个没心没肺的狠人，让我以为你在医院里的正经都是装的。”
这算是夸奖么？林未有想笑。
不过37度的嘴没说出零下180度的话来呛人就不错了。
“说不定呢。”林未有把脸埋进被子里，说话声闷闷的。
墙上的钟快指向九点钟，不算晚，但是整个府邸已经没了声音，只有远处不知名的野生动物时不时传来凄惨叫声。
突然，几声“框框”巨响在寂静的屋子里炸开，就像是一颗深水炸弹被引爆了。
两人循声望去，噪音来自老旧的窗玻璃被吹动，意味着外面的风更大了。
片刻过后，林未有心跳莫名加速，感觉周遭的空气变得更冷了，拢紧被子后开始自言自语：“仔细想想，这案子真多了不止一点半点诡异的地方。”
邱池原本靠在橱柜的身体因为刚才的动静已经绷直了，他的视线凝聚在天花板的某个角落，因为身边人这句话，注意力转移了大半。
邱池：“哦？你有什么高见？”
林未有：“你对原著了解有多少？”
邱池：“还好，上一次看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也就来回看了五遍吧，当时觉得柯南道尔逻辑一般文笔真不怎么样……当然了，现在也是，不如我写的。”
才怪。林未有想，你要是比人家写得好早他妈出道了。
“那你应该还记得，这个案子福尔摩斯只花了不到一天时间就解出来了吧。原剧情是从海伦到伦敦委托他们开始的，而我们是被海伦从村庄口接来的。”
邱池轻晃脑袋：“这很正常，游戏为了增加难度会改变原有设定来增添细节。”
“好。那原剧情里继父很晚才回来，和两人没有正面接触，福尔摩斯他们也并没有留在府邸而是留宿在对面的旅馆里，而是和海伦约定好在晚上交换位置，两人进入朱丽娅的房间守夜……但我们一来就被安排住进这个屋子里，也是被改动的细节吗？”
邱池没想到这是一个精神科医生能有的知识面，眉心一跳。
于是他嘴角微扬回道：“对，改编到这种程度不算稀奇，‘所’不会让你顺风顺水通关，这个副本也不可能一个晚上就结束。”
“OK，我懂了。”林未有点点头，对自己的猜测更加笃定：“那今晚，应该不会有蛇从通风口出来。”
如果说继父成功放蛇咬伤睡在床上的人是最关键的机制，那这样的作案手法在原著中已经记载了弊端：朱丽娅会在被蛇咬的前几个晚上听到继父训蛇的口哨声，那都是蛇没有成功爬出通风口的原因。
蛇从两个房间相通的管道内爬出，是具有一定概率的。
如果“所”想要拉长游戏进度，可以从这里下手——只要蛇没出洞，他们无法直接跳进度揭秘。
果然，这个猜想得到了邱池的肯定，他看向林未有的表情也有了不可觉察的松动和诧异。
这人上道太快了，完全不像是新手思维。
林未有思路打开后就停不下来，还欲继续分析些什么，但是被一只冰凉手心捂住了嘴。
“好了小侦探，先分析到这儿就够了。”
借着窗外昏暗的光亮，林未有蹙眉看向那只手的主人，发现邱池的表情变得严肃认真起来。
“如果今晚来的不是蛇，那就是更危险的东西了。”
从他们熄灭油灯到现在，屋外风一直在刮，频率越来越急，就像是有股力量拼命想把窗户掀开一般。
林未有清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橙心][橙心][橙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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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斑点带子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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