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舟樾沉声问：“宇文诀中的什么毒？可验明了？”
陈飞堂回答道：“是毒芹，此株在溪流边甚是常见。定是她偷偷掺进三皇子的饮食里，只是先前剂量小，这才诊断不出异样，最后一次她下了重手，顷刻便能取人性命。”
赵舟樾蹙眉：“她为何行此险招？”
底下两人面面相觑。徐锐略有些迟疑：“听闻页国皇储未定，莫非是有人想借此机会……”
“说不通。”赵舟樾打断：“若为页国内斗，她在宇文诀身边两年，何时不能下手，偏要等到此刻，岂不是自寻麻烦？”他目光陡然锐利，“那侍女原籍何处？”
“尚未查明……”陈飞堂冷汗涔涔：“但那潭岭地势特殊，向西临页国，向南……正通赤国。”
赵舟樾眸光微凝：“派人沿潭岭南去一路追踪，查问过往有无形迹可疑的女子。再派人细查此女来历。”
“是！”二人齐声应下，匆匆退去。
赵舟樾负手立于案前，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此女所为，究竟是何目的？
叩叩叩——
静尘庵前，传来一阵叩门声。小尼姑将门打开，见到一名年轻女子站在外头，来人正是卫瑶。
她端正地向小尼姑敛衽一礼，轻声细语道：“师父慈悲，小女子本是要前往信都投奔亲人，奈何途中遭窃，盘缠所剩无几……求师父行个方便，容我在此借宿一晚。”
小尼姑见她模样虽狼狈，言语却清晰有礼，一时心生怜悯。静尘庵常收留这般落难女子，通常独自一人，或是婚嫁不顺出逃的，或是与家人争执赌气的，早就见怪不怪。
小尼姑合十还礼，将卫瑶引入庵中，又收下她递来的一点碎银作香油钱，随后安排了一间清净厢房，临走前温言劝说：“世事艰难，家人总是忧心牵挂的。女施主歇息好了，还是早日归家罢。”
卫瑶点头应她：“多谢师父指点，我晓得的。”
厢房内，一盏油灯如豆。卫瑶简单梳洗一番，换上了小尼姑送来的粗布衣裳，默默用了些斋饭。她端起桌上的茶碗饮用，看着晃动的水影，神情略有些恍惚。
水光晃动间，仿佛又见那日下午，宇文诀瘫软在车榻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却还在抱怨：“这药喝了一点用都没有，尽是苦水……”
卫瑶随口劝慰，将药汁递到他唇边。那碗漆黑的药汁里，除了军医开的方子，更混入了她积攒数日的毒芹汁液，此次尽数倒光。
见最后一口饮尽。卫瑶忽然开口，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宇文诀，多谢你如此记挂，本宫无以为报，便送你个痛快。”
宇文诀一时怔住，尚未明白她此言何意，腹中已如刀绞般剧痛起来，冷汗瞬间浸湿额发，他猛地睁大眼睛瞪她，卫瑶亦面无表情地回望。
光线从车帘缝隙透入，照在卫瑶的脸上。宇文诀竟恍惚觉得眼前有两个影子重叠……他喉中咯咯作响，还想说些什么，但终是气绝身亡，眼底凝固着惊骇与难以置信。
卫瑶静静地等了一会，伸手替他合上双眼，又将药碗仔细收好，仿佛只是寻常伺候主人安歇。
毒芹是她在溪边偷偷采的，这潮湿之地，草木繁多，女儿家爱俏，采个野花野草的实属正常，根本无人在意。
她将毒芹汁液小心藏起，自离开军营后，便日日掺少许在宇文诀的饭食中，让他日渐虚弱。临近边境，她曾路过潭岭，此地正合适脱身，这才给了他最后一击。
夜深人静，庵内更漏声隐约可闻。卫瑶吹熄了油灯，躺在板铺上，望着窗外一弯明月。
睡罢，过两日便能到信都了。
天刚蒙蒙亮，卫瑶略用了些清粥小菜，便戴上同小尼姑换来的帷帽，告辞离去。
行至官道，恰好遇上一支的小型商队，她停下脚步，略抬高声音问道：“各位可是要往信都城去？”
领队那汉子打量她一眼，点头道：“正是。听说路上太平了些，得赶紧把这批积压的货拉去卖了。”
卫瑶同领队商量了几句，对方见她言语诚恳，又孤身一人，琢磨着收上点路费也好，聊胜于无，便应允她搭个便车。卫瑶道过谢，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同车的一位大嫂闲着无聊，凑过来搭话：“妹子，也是去信都？”
卫瑶微微点头：“是，我去探亲。”
那大嫂顿时来了精神，叹道：“巧了，我也是回娘家探亲！先前兵荒马乱的，整日提心吊胆，也不知道我老子娘怎么样了……”她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卫瑶只安静听着，并不插话。
前头几个商贩闲聊，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过来。
“听说了吗？页国那个三皇子……死了，好像死得蹊跷。”
有人嗤笑一声：“要我说死得好！”
另一个声音插进来，带着几分忧虑：“该不会又要打起来吧？”
先前那人却哼道：“怕什么？启国大军还没撤呢。他们如今也就是嚷嚷几声，哪还敢真放个屁？”
卫瑶端坐不语，帷帽被风微微拂动，掩去了她所有神情。
车驾果然要快很多，临近黄昏，信都城的轮廓渐渐清晰。城门外仍排着长长的队伍，守城兵士逐一检查过往的车马与行人。
同车的人纷纷低头整理衣衫，从怀中掏出准备好的路引。唯有卫瑶一动不动地坐着，指节攥得发白。
她根本想不起来还有这一遭。昔日身为公主，车驾所至皆是旌旗开道，守城将士无不跪迎，何曾被拦在城外等候盘查？
领队回头瞥见她僵住的模样，心头一跳，挤过来压着嗓子急问：“你的路引呢？快拿出来啊！”
卫瑶抬起眼，帷帽下的唇瓣动了动，却说不出半个字。
见她不回话，领队顿时明白过来，脸色大变：“你……你竟没有路引？这不是要害我么！”
“我……”卫瑶试图解释，却无从说起。
领队不愿再听，指着车下冲她低吼：“赶紧下去！”
卫瑶被赶下车，站在原地，看着商队的马车重新汇入前行的人流，心头蓦地沉下来。她吐出一口气，思量着或许能寻个僻静处绕城而行，或是等到夜深再设法。正想着事，她突然察觉到前方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入城队伍的行进速度比往常要，人群中的抱怨声不绝于耳。更引人注目的是，城门口除却寻常守军，竟然还多了几个启国的士兵，他们正在仔细盘查每个进出城门的女子，反复验看文书、端详面容。
“……有无见过一个形迹可疑的年轻女子？”一名启**官在不断盘问过路的人，目光如鹰隼般扫视人群。领队的汉子正慢腾腾地驾车行进，忽而听到这句话，他心头一动。
他悄悄回头，看见卫瑶仍在不远处，心想这女子的确可疑。贪功之心乍起，他咬了咬牙，忽然举起手朝着军官喊，又指了指卫瑶：“军爷！军爷！小的要告发！方才有个女子搭车，却没有路引，此刻就在后面！就是她！”
卫瑶眼见几个士兵朝她这方向过来，顿时感到不妙，她扭头就走，但还未走出几步，便被人拦住去路。
“军爷这是何意？”她稳住心神，帷帽下的声音刻意放低，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惶惑。
为首那名启**官只大声地说：“摘了帷帽。”
卫瑶指尖微蜷，并未立即动作，仍是轻声辩解：“小女子面色憔悴，恐惊扰诸位军爷。我方才与那领队有些银钱上的争执……”
军官显然见惯了各种推脱，不为所动，语气更厉：“休要啰嗦！”
周围等待入城的人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议论声四起。
卫瑶略挺直脊背，嘴角绷紧。暮光勾勒出她清瘦的身形，虽穿着粗布衣裳，却不是寻常村野乡姑该有的气质，军官旋即有了计较。
“带走。”他不再多言。一声令下，旁边两个士兵毫不客气地攥住卫瑶的双臂，她挣扎一番，二人反而拧得更紧，疼得她直抽气。
“嘶！放开！”这下她很是恼怒。然而无用，只得放弃抵抗，任由他们押入城中。
这厢，赵舟樾在庭院独自对弈，指尖夹着一枚墨玉棋子，正凝神于纵横十九道之间。
徐锐步入回廊便看见了他，乐道：“将军，人抓到了，就在信都城门，没想到那小侍女真敢往这来。”
赵舟樾并未抬头，目光流连于棋局间，开口询问：“人现在何处？”
“已押回四方馆，暂且关在东院空房里。”徐锐请示：“可要即刻提审？”
“不急。”赵舟樾将指尖的棋子落下，发出清脆响声，“先关一关。”
卫瑶被推进室内，门在她身后合拢，她环顾四周，屋内的陈设极其简单，只有她一人在这。透过门窗看，刚才那两个士兵就守在外头。
她站定片刻，心下生出几分涩意，已然走到这里了，却是回不去。启军如此大费周章，莫非到头来要她给宇文诀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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