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安元年十月初一，某边陲小城。
更夫打完寅时，返回途中迷迷糊糊见到几团影子，这更夫向来胆大，提着锣和火把就跟了上去，人影却在城尾突然消失了，更夫心里犯嘀咕，犹豫片刻还是上前了十几步。
啪，头顶撞到了什么，冰冰凉凉的，更夫抬头一看、
火把咚的一声滚落到树下，火光扭曲，将影子拉的老长，一直延伸到无边暗夜中。
是脚…
好多脚……
一双两双三双四双…
十个人，手搭着手吊死在城尾的大榕树下。
齐齐整整。
衙门里，更夫脸色煞白，目光呆滞，可惜那里面的人打着呵欠，睡眼稀松压根没信。
十月朝，处处焚火纸，家家送寒衣。这一日全城的人都约定俗成，在家祭祀祖先，除了提前准备食物、香烛、纸钱等，还有一种必不可少的供物——冥衣。
大家伙儿这几天都忙的不可开交，更不用说是城尾，这城早不似从前繁荣，人口流失了很多，城尾那块荒废许久，谁没事去那？还是十个人，十个大汉。
衙门的人一致认为更夫喝多了，老眼昏花。
十月十四，小雨密集，如蚕咀桑叶般嘈嘈切切，枯枝在冷风中颤抖，投下的影子如鬼爪，撕扯着斑驳的墙壁。
十个人依旧挂在榕树枝上，仅十几天过去，鲜尸变成风干百年的干尸，龟裂的皮肤像瓷器被烤出裂纹。
衙门的人姗姗来迟，就看到这样一地散落的人皮和缠绕在树上的人筋。
飘荡。
——
魏宣季搭上胡商的车队，用了一块银鱼。
他叼着一根不知从哪揪下来的野草，双手枕着靠在末端的粮草车板上。眼睛望着阴郁了半月的天，寒风一日比一日刺骨，可他还穿着一身单薄的黑色秋衣，脚上踏着一双不伦不类的棉布鞋，头发像被雷劈过，不知道的真以为他是个疯子乞丐之流。
板车上还零散坐着三个人，都是搭个便车的，离他最近的是一对兄弟，兄长有些冷，话少，手里捏着一本书，时而看书，时而警惕的观察。
弟弟是个话痨，穿的十分厚实，像个胖墩墩，先是拉着靠近马屁股边那位妇人唠了几句，看到魏宣季后挪着腚子靠了过来：“这位兄台是要去哪？”
魏宣季：“卢燕城。”
胖墩惊呼：“果真？我兄弟二人也要去卢燕城！”
魏宣季瞥了一眼他这身棉衣，目光又落在他圆鼓的脸上，半撑着坐了起来，扯开一个友善单纯的笑：“如此有缘，不如交个朋友？我姓魏，魏宣季。”
胖墩抱拳拱手：“江临，这是我兄长江风。”
魏宣季笑着咬断了野草，苦涩的草汁充斥着口腔：“不知二位去卢燕城做什么？”
江临：“拜访…”他的话被兄长江风的一声咳嗽打断了。
江临尴尬的笑了笑：“我不说了不说了，旅途劳累，还是先歇息会儿吧。”胖墩边说边朝魏宣季使了个抱歉的眼神。
魏宣季瞅了一眼那块冰山，不置可否。
江临递来一件外袍，一股子药味，魏宣季道了一声谢，盖在身上是暖和不少，除了这药味让人反胃。他从麻布袋里抽了一根干草又含在嘴里，重新睡了回去，这一睡就睡到了天黑。
——
吸人精魂的妖怪又出现了。
这个消息迅速遍布各城各地，此妖最爱青壮年的精魂，吸食后尸体会迅速变得干枯龟裂，像是某种火毒焚身，从年初开始至今，已作案十三起，每次做案后便会换一个城池。
全国闹的人心惶惶，此刻这间屋子里三人都是被皇命压下来解决此事的官员。三人也是一个头两个大，都是凡人谁能降得住妖？
几人听完十三起案件细节后，面色苦瓜状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桌上的第四人。
“江知县，可有何良策？”
江寒捏紧了眉间，太阳穴突突的涨疼：“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说什么妖精志怪，左不过都是人为罢了。此人行踪不定，心思缜密，只能加强各州府来往人数管控，看看有没有线索吧。”
几人对视了一眼，整理了面前的笔录，也只能先如此了。过几日朝廷下派的钦差大人路过这，还不知如何交待……几个人越想越觉得命苦。
门外进来一个小厮：“江大人，徐州有信。”
江寒刺拉一声撕开信封，里头说是旁□□边两个小子江临江风要来卢燕，约莫七八日脚程。
还有，他要的东西也捎来了。
——
是夜，车队在山林里就地过夜。
这一段人烟稀少，离下一个客栈还有一日的车程，魏宣季被冷醒了，所有人都围在中心，燃起了篝火。
他的包袱压在头下，硬邦邦的差点落枕。小腹传来一阵涨麻，包袱被他随意塞在粮草底下，哆嗦着，走出去撒了个尿。
来都来了，顺便捡了些树枝，打算也起个小火堆烤烤。刚弯腰脖颈处便被一把小刀抵住：“别动，把身上的钱交出来。”
魏宣季缓缓举起双手：“在我胸口，你拿。”
背后这人也没含糊，伸手就去摸他的胸口，果然摸到一块东西，只是这形状崎岖的很，不像元宝也不像珠宝，拿出来后借着月光这人才看明白，这东西是！？明显感觉到这人后腿一软。
举着双手的人垂头冷不丁笑了一声：“喜欢吗？”
——
江临烤热了两个馒头想给魏宣季，谁知他不在车上，听人说他来后头这片林子里了，江临举着火把也寻上来，没几步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心下一喜大步跨了过来。
却只看到一个人躺在地上，火把的光忽明忽暗他也看不真切：“魏兄，是你吗？”，江临眯着眼看，从模糊到清晰，眼睛骤然放大！
一具干尸，尸体龟裂。
这张脸他认识，是前车车夫小黑子！
他的身后被一张更大的影子包住，江临心口咚的一声，背脊爬上细密的冷汗。他转身，一张脸掉进他的瞳孔里…
浓墨般的夜，火光只印出他下半张脸，他在笑，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黑暗彻底淹没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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