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整天。
青灰色的屋檐上铺满了厚厚的雪。
路上的行人变得很少,连皮影戏杂耍都不出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三三两两卖烤红薯和烤板栗小火炉,衙门不远处就有个老婆婆带着孙女常在那卖。
魏宣季从家里出来,带着四菜一汤,又过去买了五个烤红薯,半斤烤板栗,红薯皮烤的焦黄,闻一下就得咽一次口水。又拐去东街买了两套一模一样的花清色木棉披风。保暖便宜又耐脏。
魏宣季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一个勤俭持家的好男人了。
一个大食盒,一个大包裹。
魏宣季从衙门里进去,衙役们跟他打招呼还以为他是搬家过来了。
江寒处理完公务到后院,也是惊讶了一番:“这是什么?你要回徐州吗?”
魏宣季神秘兮兮的不告诉他,等他忙完回来再看。
江寒无奈摇头,自己打开食盒,匆匆吃完饭又去处理公文了。
戌时,江寒终于吹熄了案牍的烛火。
沈家的人今天又来衙门问了,可是江寒只能说还在查,让回家等消息。
沈家的人表面好好好,走出去狠狠的啐了一口。
江寒当然听到了。
或许就是让他听到。
衙役们大多已经回家去了,只有后院里还亮着一盏灯,江寒踱步过去,透过窗户看到一个人影,坐在窗边杵着下巴。
火光摇曳,人影昏黄。
江寒看的久了一点,进屋后没察觉肩上落了一层雪。
魏宣季看到人回来了,也看到那眉心蹙成的小结。
忽然凑上前,魏宣季伸手触了他睫上的雪花:“哇。”
江寒后退了一步,搓了搓手:“哦刚才出去有点事,淋到了一点。”
魏宣季冷哼,自顾自想把半人高的火炉搬过来一点暖和暖和,一用力纹丝不动,江寒很自然的接过了,用力一抬,便把火炉搬了过来,离桌子很近。
桌子上放着一袋子温热的烤红薯和烤板栗,他特意放在炉子边温着的,就是等江寒忙完回来吃。
两个人坐在火炉边上,伸开十指烤着,江寒看着黄澄澄的红薯肉,一股暖意包裹上来。
忽然他想到什么,去厅里拿什么东西去了,再回来手上多了两大坛子酒。
“这是秋露白,上阳酒肆的人今天送来的,说是这一批新酒出来让我尝尝鲜。”
魏宣季:“我喝酒容易醉。”
江寒:“没事,你吃红薯,我喝酒。”
魏宣季抢过一个酒杯:“那怎么行,我陪你喝,你多喝点,我少喝点就成了。”
江寒拿起另一个杯子道了一声好!
“这酒最烈,你少喝点也好。”
魏宣季要面子抄杯牛饮,辛辣的疼痛顺着喉管辣到胃里,呛出了一包泪,整个人都被火燎了,脸一下红上来。
江寒看着他笑,开怀大笑。
江寒心里不舒服很久了,魏宣季知道。
一杯一杯又一杯,最后他干脆对着壶吹,渐渐的骨头软了,醉猫一般的滑下去,魏宣季接住了他。
“叔父,叔父?”
“江寒?”
没有应答,只有粗重的呼吸。
魏宣季冷笑,毫不费力的将人打横抱着,放到床上。
——
把床底下的东西打包好,一路飞檐走壁去了客栈。
客栈后面是马厩,里面已经备好了几匹病歪歪的马,下了很足的蒙汗药。
三个人立在黑暗里,等待着。
直到那个人从夜色中凌空出现,几人才放下心来。
四人对视一眼。
魏宣季接过对面人递来的匕首,上前一刀刨开了马肚子。
口子不能开太大,否则太明显。魏宣季十分小心的处理着。
血是热的,溅了他一手,还挺暖和,他想,比火炉子暖和。接着取下包袱里的东西用油布包裹塞进马肚子里。
一匹,两匹…一共五匹。
终于塞完了。
再把掏出来的内脏归位,粗略缝制好刀口,一气呵成。在期间,魏宣季放了五只蛊虫进了伤口,这蛊虫不是什么稀罕的,作用就是能保证它们一天内不死。
也可以说,马儿已经死了,这一天是蛊虫在控制它活。
小胡拿出一沓银票:“点点?”
魏宣季弯唇揽进怀里:“不用,下次还找你。”
小胡:“合作愉快。”
胡歇这个人长得滑稽,办事十分利落,别看他一副有钱冤大头的样子,其实两个人认识就是因为杀人。
一个要喝人血,一个要吃人肉。
一拍即合。
具体他是什么身份,魏宣季也不知道。江湖里闯荡的人从不问来处,只要能办事就是兄弟。
走在回衙门的路上,魏宣季赶紧掏出来借着月光看了看银票,崭新崭新的油墨香。
以前傻傻的偷金锭银锭根本带不了多少跑路,换成银票就方便多了,这一把有足足一万两。这一万两就算是买断了那些珍宝,至于黑市能把这批货买出怎样的高价,那都是他们的本事了。
江寒一年的俸禄是三十七两,一万两可以买他一辈子。
“终于可以去凤来楼吃虎肉熊掌了。哦对了还得去买几件好皮子做裘衣,什么虎皮狐皮统统来一件,再去买几包上好的果脯还有糕点…翠屏楼的小倌儿嘿嘿…”
他一个人在心里絮絮叨叨的规划着接下来的美好时光。
到了衙门外,轻功一点飞上墙头,再落在卧房门口,身手灵巧的像飞鸟划过天际。
一阵怪异的哮声打断了他的笑容,猛的推开门,魏宣季脸色煞白。
他只是离开了一会儿,江寒怎么奄奄一息了。
床上本该睡着的人此刻脸憋的通红,不受控制的挛缩着,胸口剧烈起伏,每吸一口气都无比用力,发出的声音像破风箱叫嚣。
魏宣季呆呆地站着。
眼睁睁的看着床上的人挣扎。
他怎么了?
病了?
要死了?
难怪他身上总是一股刺鼻的药味。
死?
卢燕城的县令死了…
对他来说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要不然杀了他好了,杀了他,衙门一时无主,等下一个县令来又不知何时何月,他有更多无法无天的时间。
“阿临…”
很轻的一声呼唤。
床上的人在死亡边缘发出的竟然是这两个字。
魏宣季不受控的上前。
“阿,临…”
他听的好清楚,震耳欲聋。
魏宣季破门而出,在风雪里不要命的跑,摔了又爬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背后追赶他,让他不敢停一下脚步,冷风倒灌,他的眼眶红的滴血。
幸好衙门附近就有医馆。
幸好他遍访过全城。
…
医馆门被拍的砰砰作响。
说了病人来历和大概病状,大夫立即熟练的捞了几副药和银针,一股脑塞满药箱…
——快走,江大人是哮疾发作了!!
黑夜里,一片亮白。
两个人影显得那么渺小,又那么奋力。
——
魏宣季不敢看。
大夫一个人在里面施针。
他蹲在门口,仰着头靠在门扉上,身体好冷,眼眶好热,额前的碎发凌乱的挡住他的视线。
太安静了。
他最怕安静,静的几乎都能听见大夫用针刺破江寒皮肉的声音。
他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被锁链关了十四年。
十四年。
就是这样安静让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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