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的光斜斜切过染血的袍角。
寝殿的门“砰”地撞上,殷无烬背抵着墙滑坐下去,方才在父皇面前那股子疯劲散得干净,只剩下心底莫名的慌。
他着急去解腰带,要将那身沾了血的月白常服脱下,又扯又拽,终于让外衣滑落在地。
“罪证”被藏好,他随后想去够床尾叠好的墨色锦袍,手腕一抬,指腹的血便蹭在了锦袍的襟角上。
他忙起身去寻奁里的金疮药,手肘却撞到案台发出闷响。
“殿下是在找什么?”
殿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殷无烬的身体骤然僵住,下意识地将双手往身后藏,从未像现在这般无措过。
他知道伤在这样显眼的位置很难不被发现,没指望真的能瞒过去,一时间却还是不敢面对。
可还未等他将人拒之门外,摧信已然迅速破门而入,那道目光牢牢锁在他身上。
殷无烬连呼吸都快要屏住了。
而摧信什么也没说,只是反手阖上门,朝他抬步走近。
殷无烬的喉结动了动,想斥对方停下脚步,又想解释自己没事,最终只挤出一句:“谁让你进来的?”
摧信倾身,视线与他平齐。
那眼神很静,静得像深潭,看不出怒也看不出惊。
他只伸手去牵殷无烬的手腕,目光触及到那片黏腻的血迹时,殷无烬瑟缩了一下,却被他稳稳按住。
“殿下,抬手。”
摧信的声音和平时一样,没什么起伏。
他先拿起那件墨袍,帮殷无烬穿上,动作虽然不熟练,却胜在很稳。
穿到一半,殷无烬忽然抬手环过他颈后,将他带得微微低头,彼此面对面鼻息相闻。
他唤:“摧信。”
他答:“在。”
殷无烬原本有很多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只变成了一句,“这次你不会走的,对吧?”
他显然是还记得上次,在猎场自伤后发生的事。
摧信近距离地看着他眼睛,答:“不会。”
那些不安极速散去,殷无烬终于放心了,仿佛浑身都泄了力气,任由摧信给他系好腰带,再为他处理伤口。
指腹被玄铁弦磨得翻着皮肉,血还在往外渗。
摧信用帕子蘸了温水,一点点擦去血污,动作轻得像在拂去花瓣上的晨露。
殷无烬就这样盯着他低垂的眼睫,心间似是被什么彻底地填满了,踏实又宁静。
上过药后,摧信用干净的布条仔细缠好他的手指,一圈又一圈,直到血彻底止住。
他收拾好东西,起身要离开时又替殷无烬整了整衣襟上的褶皱。
摧信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属下不会让殿下再有下次。”
“殿下,等我。”
影门总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气息隐而不发。
摧信一步一步踏上石阶。
目标是最深处那座无窗的大殿。
其他影卫们的目光如实质般扫过他周身,却无人阻拦——敢闯此地者,要么是自寻死路的蠢货,要么,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而摧信只顾往前。
殿内空旷,唯有中央矗立着一座高高的黑石台,台上没有香烛供品,只斜斜插着一柄剑。
剑鞘布满细密的鳞纹,剑柄缠着暗红色的鲛绡,尾端镶嵌的墨玉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
正是影门统领断风涯的成名武器——“断水”。
此剑随他征战多年,饮过各方刺客豪杰的血,剑身在鞘中时,便能透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摧信走到近前,仰头看了片刻。
黑石台上积着薄薄一层灰,显然除了统领本人,再无人敢触碰这柄剑。
他深吸一口气,右手缓缓抬起,指尖掠过粗糙的剑鞘,最终握住了那缠着鲛绡的剑柄,入手微凉,仿佛握着一块千年玄铁。
就在他指节发力,将断水剑缓缓从黑石台上拔出的瞬间,“嗡”的一声低鸣陡然炸开,剑身在鞘中剧烈震颤。
与此同时,殿外传来衣袂破风之声,一道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殿门处。
来人身形挺拔,面容被半张银色面具遮掩,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正是影门统领断风涯。
他看着台上握剑的摧信,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种威严:“二十年了,你是第一个敢拔出断水的人。”
摧信将断水剑出鞘少许,平静道:“影门规矩,取人成名兵器,便是请战。”
断风涯面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规矩,自然要守。”
下一刻,一枚暗器自他手中飞出,打在特定位置上,随即他身后的石壁机关开启,露出一个丈许见方的地下密室入口。
那密室的厚重四壁由精铁混合其他特殊材料浇筑,坚硬无比,又密不透风,正是影门处理内部事务的角斗场。
有言“不决生死出不得”,一旦进入,双方都只有等到七天后机关自启才能出来,是真正的困兽之斗,没有退路。
“要战就进去吧。”
断风涯率先迈步,走进那片幽暗中。
摧信快速跟上,进入密室的刹那,身后的机关轰然关闭,将天光与外界的一切声响彻底隔绝。
密室顶端,唯一的夜明珠散发着昏黄的光,照亮了两道对峙的身影,酝酿着一场即将撕裂寂静的风暴。
而在旁的兵器架上,刀、枪、戟摆放有序,静候选用。
战时可换备用兵器,以免出现首用兵器受损而难以再战的情况。
摧信交出断水剑,转而选了那把重刀。
那刀比寻常战刀长出近尺,刀身宽厚如城墙,玄铁锻造的刀背凸起三道狰狞的棱纹,像极了猛兽的脊骨。
断风涯沉默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他第一次拿刀的场景。
半大的少年还远没有如今的沉稳,力道把控不好,方向出得也不对,手中的刀一次次被对手劈飞,他又一次次地夺回来,透着股不服输的狠劲。
而当年的断风涯则冷酷严厉地对他进行训练,同时告诫他要对敌人出手毫不留情。
如今,他们兵刃相向。
从影门出来的人就是如此,也只能如此。
就算是真真切切地有过师徒之情,同门之谊,择主过后便是各走其路,各凭刀剑。
断风涯对此并没有多大的感触,只有一点,令他难平。
“不愧为前朝妖妃之子,竟这般轻易就令得你心甘情愿为他卖命,甚至忘却影卫本分......侍候穿衣,耳鬓厮磨!”
“陛下亲封的赵贵妃,不是妖妃。”摧信目光一凛,道,“殿下清誉,不容诋毁。”
断风涯持剑而立,发出一声冷笑。
那日剑碎亭角,仍觉心中不快,而随后在烬宵宫撞见的一幕格外明晰,两人挨得极近,举止暧昧。
“若说是诋毁,那这个,你要怎么解释?”
断风涯从腰间取出一个布袋,打开后,些许粉块和断弦随之倾落在地,带着一阵木香和轻微的血腥气。
这是,被毁掉的“忘忧”琴。
摧信的脸色瞬间变了。
影卫从来都不怕死,最怕的是护不住自己的主子。
而现在这幕,殿下的东西就碎在他的眼前,就是明晃晃地往他心口捅刀,嘲笑他的无能。
“呵,若不是在当时全部的心神都被那人给勾走了,你何至于被我趁机夺琴离去?摧信,你简直让我失望透顶!”
话音刚落,断风涯的剑已然出鞘,一道银亮弧光带着迫人的威势,快得让人难以躲避。
摧信立即挥刀去迎,招式同样凶悍。
而断风涯随即手腕翻折,剑尖陡然下沉,避开重刀的正面锋芒,竟贴着刀身斜掠而上,直取摧信握刀的右腕——这一剑刁钻至极,专挑攻击时转换不及的间隙。
他出招狠厉,是真动了杀心。
断风涯还真不只是皇帝手底下听话的一条狗,说起来,若不是他一路扶持着殷怀光,对方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
影门不仅仅是陛下的势力,更是他耗费无数心血创下的,在大多数影卫眼里,他的威望甚至要更重。
他不可能因一句话就轻易让贤,除非对方真的有能力将他逼到那一步。
事已至此,那就不死不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为臣(20)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