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世界中下起淅沥小雨,思绪飘远,画面渐黑,再度亮起时已是幻戏中的朦胧雨天。
画光幻戏中的场景和人物皆是应暮江吟的要求绘制。
幻境背景是在南楚城——此地正是暮江吟和韩宿雪二人在拜入望云宗前的居所,此处藏着二人最无忧的岁月。
南楚城位于南楚江南地界,城内尽染柔情,青砖白瓦错落,流水潺潺穿巷而过。
此时正当季春桃月中旬,城内的桃花盛放,粉瓣缀满枝头,风过处落英翩跹。
雨停了。
几片桃花花瓣落入水中,随着行船驶过的清波漾开,巷内流水对岸是一座酒楼。
这座酒楼名为——翻花楼。是当地一处极富盛名的烟火之地。
翻花楼统共六层,有数丈之高,檐角处和围栏边皆挂着红绸锦缎,风情万千。
一道浅蓝色身影隐隐若现于楼顶,这道身影正在楼顶的砖瓦上徘徊反侧,所过之处皆挂上了一缎红纱。
那人身形挺拔,偏瘦却不纤弱,一双杏仁眼含着几分落花流水般的柔情,不时眨动着,一头乌发高高束起,玉色发带迎风飘动,衣袍细微摆。
此人一眼便能认出——他是韩宿雪。
他与原作中的韩宿雪大不相同,他在画光幻戏中成了一位中药世家的少公子韩殊。
他过得是韩宿雪理想中的生活:吃穿不愁的同时又有亲人的陪伴,他此刻正在帮翻花楼挂着装饰用的锦缎。
只见他敏捷地穿行于瓦黛间,伸手便将锦缎挂上,红纱翻飞间,他便飞快将另一缎也挂上了檐角,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范——叔!你要我挂的红纱我已经挂好啦!”他冲着翻花楼底大声喊道。
“好嘞!多谢韩小公子出手相助!”范掌柜向他回应到。
他当即稳住重心,欲要飞身跃下楼顶,两脚稳稳蹬地,身子前倾,刚要一跃而下却被一阵怪风吹得东倒西歪,脚下也有些晃悠,竟然有些站不住脚。
他感到奇怪:他的轻功很好,怎么会被风吹得歪七八扭?
转念一想,也许是巧合罢了,不再多想,少年再次跃起,向下方飞去,可那阵怪风又吹了过来。
少年身遭横风,无法控制身体朝向,手脚瞬间麻木,一点都动不了,浑身僵硬,只能任由自己向下坠去。
下坠的风刮在脸上,从耳旁窜过,他静静仰望着天空。
“这是天命么,本公子富贵半生,看来今天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风不再吹,天命不可违,少年认命般缓缓阖上双眸,等待死亡的到来。
翻花楼底喧闹一片,范掌柜急得对着围观人群破口大骂:“一群蠢货!还不快滚过来接住韩小公子!”
倘若这位韩家小少爷真的命陨在这翻花楼底,要让他如何交代?轻则酒楼倒闭,丧失生计;重则以命换命,命丧于此。
范掌柜见人即将坠地,只得合上双目,躲避现实,仿佛他只要闭目不见,韩小少爷就不会死。
就在周边众人都低声轻叹时,一道人影窜至空中,他张开手,一把将坠楼少年捂进怀里,带着他缓缓落地。
此人便是暮江吟,他在画光幻戏中是一名侠客浪人。
虽然进入幻境中的人会丧失原本的记忆,可暮江吟却不会——他已是大乘期,半仙之体,仅差一步之遥便可登仙,所以幻境的副作用对他无效,他的记忆尚在。
而这场“救下坠楼少年”的英雄救美戏码是他自导自演的。那场怪风也是出自他的手笔,目的是制造施救契机。
有他的灵力护着韩殊,自然不会出事。
人群之中,范掌柜死死闭着双目,等待着噩耗袭来,可什么都未发生,他仅听到了人群的欢呼声。
于是试探着睁开眼,眼前一幕总算让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韩殊获救了。
“呼,幸好小少爷获救了!苍天有眼啊!”
“这位公子是何人?果真身手了得啊!”
“救了韩少爷,怕是下半辈子都吃穿不愁了,唉,早知道我也热心肠救他一下了。”
围观群众中传来纷纷攘攘的人声,凑到一起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半晌过去,韩殊与救他下来的恩公还维持着落地的姿势——恩公将他摁在怀里,一手扶着他的肩一手圈住他的腰。
两人面面相觑。
这位恩公的面容长得好生俊美……眉如远黛,眼则为一双宿雨朝烟的桃花眼,右眼角长着一颗浅褐色小痣。
韩殊一个激灵,将恩公推开,一抹绯红泛上双颊,他忸怩着,开口问道:“多谢阁下救命之恩!只是,不知该如何称呼阁下……”
暮江吟目光柔和地注视着他,轻笑一声。
“我姓暮,名败雪。”
“落败之败,宿雪之雪。你唤我大名便可。”
时间骤停,风卷残花,地上的花瓣被风吹起,自下而上围绕在二人身旁,一片花瓣吹落在韩殊耳旁。
“公子听清楚了么?”说着,他将落于韩殊耳旁的花瓣摘下。
“听清了!我,我叫韩殊。”
画光幻戏中的韩殊什么都不缺,过的是理想生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可他并不满意这种生活。
现如今的生活在他看来不过是脱离现实的一时盛景。比起虚华奢侈的日子,他还是更为喜爱烟火人间的平凡生活。
因此,他降贵行尊,常瞒着府中仆从溜出去,融入市集之中,见贫者有难便出手相助,还常帮忙打理杂事。
“暮公子,你救我一命,我得报答你!你想要什么东西?我都能给你找来,你尽管提。”
他想要什么?他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你。
“多谢小韩公子好意,在下不需要宝物和钱财,我游历至此,人生地不熟,只求小韩公子能与在下一同游赏。”
“这有何难?暮公子,只要你想,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
“哦,对了,你饿吗?我们可以现在翻花楼吃点东西再去。”
这座酒楼的菜肴俱是南楚当地的特色菜,味道绝对正宗,他一定要带外乡来的暮公子品尝一番。
“好啊,那我们去吃点东西。”暮败雪微笑着跟在韩公子身后进了酒楼。
翻花楼内部有六层:第一层是迎客大堂;第二层至第四层为宴饮之地;第五次是一处戏台子,乐姬们会在此演奏。
第六层则是琼林宴设,非财力雄厚者难以进入。
韩少爷虽然有钱,但平日里也只在二至四层活跃,由于今日要请客的缘故,他才登上第六层。
人站于第六层,整座南楚的风光尽收眼底,这里亦是一处观景圣地。
二人登至第六层,选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
“暮公子想吃些什么?”说着,韩殊双手将菜谱奉上。
“苦瓜酿肉,苦瓜烘蛋,苦瓜炖排骨。”
他点了三道苦瓜。
“你居然也喜食苦瓜……”韩殊一阵欢天喜地。
从小到大,他身边的人都厌恶这种苦涩的味道,可他却格外喜欢,他不知缘由。
他时常怀疑,自己是否是被上天眷顾的人?喜食苦味的他恰好降生在中药世家,方便他随时随地尝到自己喜欢的味道。
十几年以来,过得一直是无忧无虑的生活,难道自己上辈子干了件大好事?这是老天对他的嘉奖?
片刻后,三道菜上齐了,他夹起一片苦瓜,放进嘴里慢慢嚼着,苦味在舌尖散开时,忽然又想起这个问题——若不是生在满是草药香的家里,哪能随手就摸到这些带苦的吃食?
暮败雪见他吃得满足,才不紧不慢地夹起一块苦瓜,还是熟悉的味道。
“好吃嘛,暮公子?”他嘴里塞着几块肉,口齿不清地问道。
他平常是绝不会这样不守规矩的,“食不言”是家里人自小就教导他的,只是和恩公在一起,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放松,故而抛弃掉那些烦琐的规矩礼仪。
想到这里,忽地兴致大起,喝着让小二上了一壶当地特色的酒——蓝桥风月梅花酒。
这是一种花香型米酒,取山泉水浸润粳米,佐以白萼梅酿造而成,米香醇厚,花香清雅。
二人一杯接一杯地喝,米香和花香交织在一起于口中绽开,对饮正酣,逾刻,天边渐染暮色,才惊觉以至黄昏。
南楚的蓝桥风月当真名不虚传,醇香席卷第六层,暮败雪陪着他喝了不知几壶。
韩少爷酒量不差,可与这位暮公子相比还是稍显逊色,如果说他是“千杯不倒”,那对方就是“万杯不醉”。
数壶酒饮下,韩公子面色潮红,眼神迷离,许是喝醉了;而败雪公子依旧是面如常人,神智清醒。
韩殊喝得上头,头昏眼花,脚步都迷离起来,却硬要拉着暮败雪观景。
“败雪兄……你,你看啊,这南楚城是不是特别好看?”
“嗯,这里很好看。”暮败雪站至他身后扶着他,生怕他一个站不稳又从楼上栽下,可即便真是这样他也不会有事,天下第一人再也容不得心爱之人遇险。
“来啊,嘶,天上的月亮为何是蓝色的……不行,月亮怎么能是蓝的!我要……把它擦干净!”
他彻底喝醉了,神志不清,他妄想净月,一下子挣脱暮败雪的束缚,踩着围栏向上空跃去,
见他又要坠楼,暮败雪飞身而去,先他一步移至前处,从正面抱着他,将其强行送回楼内。
“我这算是又救了你一命,这次可是你自己的手笔,你要如何报答我?”
怀中之人喝得酩酊大醉,软塌塌地靠在他的臂弯里,浑然不觉外界动静,他只觉头晕恶心,全身上下又冷又热,冷热交加痛苦万分。
见他走不了路,暮败雪将他横抱抄起,抱着他走至塌前,将其置于榻上,浅笑带起唇角,捏了捏他的脸。
“小苦瓜,就这酒量还想做我师兄?”
见人醉得不成样子,他摆摆手招呼两声。
“小二,煮碗醒酒汤。”
“好嘞!”小二应声答道。
喝成这样,自然是不能将他送回韩家,韩家家教甚严,韩家家主如若见到自己儿子喝成这副傻样子定会拿戒尺抽死他。
不过喝成醉鬼和夜不归宿的后果好像大差不差。
清月高照,韩府内,宣夫人在屋内踱步徘徊,鞋尖轻蹭过青砖的声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窗棂漏进的月光落在她脸上,霎时映出那张宛如天仙的容颜。
——黑透的双瞳像浸了墨的寒星,眼尾微微上挑时带点慵懒,粉唇似沾了晨露的花瓣,玉般的眼眸亮得惊人,明明看着这般年轻漂亮,眉梢却锁着一丝化不开的轻愁。
宣夫人是韩宿雪的生母,暮江吟将画光幻戏中韩殊的母亲替换为了他的生母——宣雨卿。
“已是子时,殊儿为何还未归家?”她眉头紧锁,担心着儿子的处境。
“这小子又跑哪儿鬼混去了。”
她这儿子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非要三天两头偷跑去外面受苦遭罪,着实令她头疼。
也不知他是不是提前和家仆串通好了,才每次都能成功偷溜出去。
“风花,雪月,你们俩给我过来!还有松柏……”
宣雨卿倒要看看,她儿子使了什么手段,竟让三个下人都拦不住他一人。
两名粉衣丫鬟和一名黑衣仆从从门外进来跪在地上。
“夫人,是小的该死,没有看住少爷。”
宣雨卿无奈地扶着额摇摇头。“别废话了,我儿子这回又是怎么溜出去的?”
“禀告夫人,少爷此番外出前,曾递给我们三人一碗水,水中下了迷药,然后我们三个都喝了他给的水,所以就……”
“况且少爷的轻功又很好,待到我们三人意识到不对时他早已跳墙而出……”
宣夫人闻言一惊:居然都会配制迷药了,本事不小嘛,想了一想,也不能怪三人看不住他,就算不下药,他也能凭借一身功夫出家门。
她摆摆手便让下人退下了,临走时还叮嘱三人明日躲好,她来为三人“开脱罪名”,免得受罚。
韩殊此刻正躺在翻花楼的床榻上,睡得很熟,暮败雪守在他身旁。
日月交替,天光渐亮。
翌日清晨,韩殊猛地从榻上惊起:“完了完了,我怎么还在翻花楼……这要怎么和爹交代!”
他全身衣服尚未褪去,惟有鞋子被脱下,清白还在。
到底是跑路一段时间躲避风波,等他爹气头下了再回家还是主动回家认错求放过?
好难选。
前有狼后有虎。
倘若在外面躲着被他爹发现他就完蛋了……而且娘会很担心他。
可要是主动回家认错,他爹会如何待他,他心里也清楚……若真是如此,到时候恐怕连他娘也护不住他。
总而言之,先从翻花楼出去再说!他爹一定会猜到他现藏身处此处!
韩殊翻身下床,一脚登上鞋子,便要冲出门外,他用力推开门,向前方奔去。
只是他忽然撞上一个坚实的东西——某人的胸膛。
“韩少爷醒啦?”暮江吟将他扶正,乐呵呵地打趣道。
“暮兄救命……我昨晚夜不归宿,我爹知道会打死我的!可我不想让娘担心,现急需回家一趟。”
“你身手了得,倘若我爹一时气急要打死我,你一定要帮我拦住他救我小命!”
“好。”
在得到暮败雪的肯定回答后,他才舒了一口气,他莫名认为这位暮公子很是可靠,和他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安逸感。
“先吃点东西吧。”
说着,暮败雪将左手提着的早点拿出——是一袋豆腐包。
袋子刚打开,一股鲜润的香气就漫了出来——那豆腐包个头圆润,雪白的面皮蓬松又带着韧劲,捏在手里还软乎乎的,能隐约看见内里透出的浅黄内馅。
“知己啊!”他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真是绝境逢生遇知己。
他手忙脚乱地将豆腐包塞入口中,还剩了一半。
吃完,他便要拉着身边的救命稻草回家“请罪”。他拉住暮败雪的手,飞奔着回家。
二人的身姿穿行于白砖屋檐之上,衣袍随着束起的发丝翻飞舞动。
韩家家主昨晚迟迟才得以入睡,他一直在等他家少爷回家,不过如今已是第二天清晨,他连少爷的人影都没见着。
“韩殊这个小兔崽子跑哪儿去了!现在都敢夜不归宿了,真是皮痒痒了!”
韩家上下除了宣夫人,无一人敢应答。
“韩庚,你不能总管束咱儿子,他长大了出去玩玩不是很正常的事么?”宣夫人翻个白眼,“嘁”了一声。
“我还不是因为担心他!夫人有所不知,近日城外妖物横行,就他那三脚猫功夫,能安全什么?”
宣夫人懒得搭理他,将头扭到一边去。
“砰”的一声,韩家大门被人推开。
来人正是韩殊,他手中还拉着暮败雪的手。
“殊儿,你还知道回来!娘都要担心死你了。”宣夫人迎上前去,想要看看儿子是否受了伤。
见其安然无恙,她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小兔崽子!这次算你好运,近日城内外不太平,你莫要再出去瞎跑了,听见没有!”
“嗯嗯嗯!”韩殊信誓旦旦地点点头。
“不长记性的狗东西,你还敢回来,看我打死你!”韩家家主方才进屋找了把戒尺,见韩殊回来了,抄起戒尺就要打去!
“儿子快躲开!”宣夫人拦不住,只得大声喊着让儿子快跑。
明眼人都不会傻站着让他打,韩殊根本用不着她提醒,已经事先跑开,韩家家主扑了个空,气得大声吼叫。
“狗东西你再敢躲一下试试!”
“试试就试试,爹!你,你冷静点啊……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也没出事啊……”
“你骂我是狗东西那你是什么?”
韩家家主方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气急败坏,将手中戒尺对着韩殊的方向砸去!
暮败雪立刻站出挡在他身侧,只轻轻打了个响指,戒尺便碎成齑粉。
“暮公子!我们快跑!我爹的气还没消!”说罢,他来着身侧之人跃向屋顶,仓皇逃去。
韩家的下人都躲在一旁看人去,见少爷相安无事才默默离去。
宣雨卿重重地打在韩家家主的后脑门上:“姓韩的!你就不能冷静点吗?非要把事情闹得这么绝?”
随后,她气冲冲地转身离去。
老狐狸自导自演[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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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画光幻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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