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公子,现在我也回不了家了,只能暂时跟着你了。”
韩殊本以为他回家后,顶多挨顿骂,或是遭顿打,可万万没想到,他爹这次居然会发这么大的火。
他之前虽然口口声声说着要打死他,但是下手向来有轻有重,最多把人打到快残,而这次不同于先前,他此次是真的动了“杀心”。
都直接将戒尺一把甩过来了,难道这还不明显么?反正家里是真呆不下去了,韩殊也只能躲出去避避风头。
南楚城内他们也不能去了,因为他韩老头如今一定在满城追捕自己,城中怕是贴满了“通缉令”。
二人一番奔波,已经逃出了城,往回走就是送死,只得继续前进,不过近日城外不太平,此处也是不可多呆的。
潇洒自在、家财万贯的韩少爷一时间竟成了天涯浪客,四海皆为家,他头一回出城,对城外之貌本是毫无印象,在亲眼见识到后,心中不免生出震撼之感。
他面前的,是一座诺大的山,远远望去,山巅处立着一座庙宇,山身植被葱茏,层层叠叠,绿意盎然。
山的周身有氤氲云雾缭绕,凌空突兀而上,山顶划破漫天云雾,直上苍穹,隐隐若现于九天之上。
韩殊从未出过南楚城,他就像是一个井底之蛙,硕大而又丰富的世界他从未看过。
他望着远处的山,双目中尽是痴迷,如若不是此番出逃,他真不知要在韩府中困守多久,才可窥见这一段天光。
暮败雪注意到了他的兴致,见他对那座山甚是感兴趣,便主动问道:“小韩公子要去看看么?”
韩殊被他一语道破心中所想,心中先是一惊,可转头一想,恩公连口味都和自己一样,能猜出自己的心中所想自然是正常不过。
“好!”他欢快地答应到。
一路上,韩殊在恍惚间听到数声惨叫声,那声音听起来甚是奇怪,像是妖怪的叫声。
他有些担心,不由自主贴近了身侧之人,在他身上,总是能够找到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游刃有余。
“不必担心,这条路上什么都没有,你尽管走你的。”
此路上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妖,只是在幻境中,还是凡人之身的韩殊看不到这些妖,而这些妖已被另一人处理掉。
暮败雪剑不亮身,便可击杀妖魔,这是来自大乘期修为的威压,过路的妖魔于他而言只是蝼蚁,不值得一提。
“前面的山,叫玉皇山,山上有座福星庙,很灵的,我们去那里祈福如何?”
“好,都听你的!话说,暮公子你懂得好多啊!”韩殊笑嘻嘻道。
玉皇福星庙,可求财源广进,可求平安长寿,可求姻缘美满。
传闻只要在每年三月初三的上巳节登临庙内,在庙内祈福古树枝头挂上自己的心愿,不日便可实现。
二人并肩而行,终是在日落时分登上了山头,眺望远方,山的那边便是南楚城,站于此处可一览整个南楚城的风光,春意荡漾,云烟绊风行。
“今日恰好是三月初三,是祈福最灵的时候,小韩公子若是有什么心愿,就写在纸上,再将其挂在祈愿树枝头。”
“嗯……这个嘛,财源广进,我家不需要,平安长寿,属于是天命之序,无可逆反,所以,我也只能求求姻缘了。”
南楚城第一商家大户——韩家。不缺钱财,不缺时运。身健体壮亦是不可强求之事,此事乃天道之决,凡人无能干涉。
只是这姻缘……韩家小少爷虽容貌英俊,家财万贯,可却迟迟未能寻得一良人作配,城中人多传言他是龙阳之好。
不过流言蜚语无法阻挡韩少爷寻妻的脚步。
他提笔在红色字条上落下几字:『不羡鸳鸯不羡仙,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共赴此间烟火,生生世世,唯此一心。
——韩殊』
写罢,他便将这张字条系到祈愿树上,特意将字条紧挨着同心结,风一吹,红纸上的字迹与绳结一同摇曳,倒像是把这份盼姻缘的心意,轻轻托给了往来的风,盼着能递到那尚未谋面的良人跟前。
就在他好奇暮公子写的是何事时,寺庙内忽地刮起一阵邪风,那风来得迅疾,树上的字条与红色绳结在风里胡乱飞舞。
他看到他方才挂到树上的字条,连带着一旁的同心结,都被风吹得落到了地上。
这算显灵了还是失灵了?刚挂上就掉了,韩殊猛地一惊,不敢耽误,一步迈过去,低头弯腰欲将字条拾起。
当他指间接触到字条的刹那,他瞥见一只手,那只手先他一步拿起字条,见状,他惊愕地抬眸看去。
目光对上一双饱含深情的眸子,那是一双桃花眼,眼尾如花瓣般微微上挑,右眼角处还附有一颗浅褐色小痣,像春日桃枝上落了点星子。
那人是暮败雪。方才字条随风飞落,恰好落在他脚边,他便俯身去捡,想必,这便是天定了。
“暮公子,我……我求的是姻缘,你呢,你要求什么?”他问道。
“我不求姻缘,也不求财源,我欲求一人。”
他闻言先是一怔,他见过求各式福运与祥事的,还从未见过求人的,求人有何用,求的是何人,天上的神仙么?
除了神仙,他再也想不出第二种可能了,心中话语如鲠在喉,想问却问不出口,迟疑了半晌,仍旧闭口不答。
求福求运求万事,最难求的,怕是人的真心。
“我求的,是那人的真心。”
一寸真心,一篇长情,只要能求得一份真心,世间万福都远不及此,他的心意可抵千万年岁月,可抵无穷无尽的财富与气运。
韩殊敛衽低眉,垂眸不语,心中无故生出一段失落感。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自己心中会突然生出这种怅然若失之感。
他迫切地希望,对方口中的“欲求之人”是自己,这个想法刚一飘出心头,他便将其遏制回去,试图告诫自己莫要妄想不属于自己的情。
“我这是怎么了……”他不自觉攥紧了衣角,字条上的“不羡鸳鸯不羡仙”,此刻也显得格外晃目。
红纸黑字,定然承载不住他对那人的心意,这份固执远超当下,深不可测。
他所求的姻缘,与之相比,显得微不足道,毫无诚意,或许是不会显灵了,不过他并不失望,他不信鬼神,倘若世上真有神明,大概也不得随意插足人间凡事。
韩殊向前几步,出了福兴寺门,寺庙建在山巅,此处视野开阔,是一处观景绝地。
他未曾看到,暮败雪在他离开后,小心翼翼地将袖中的字条拿出,挂到祈愿树上面写着两行小字。
『不羡鸳鸯不羡仙,吾愿以真心换情长,但求人长久,永世不分离。
——吟雪同书。』
祈愿树枝头缀满了凡人的心之所愿,神仙若要一一兑现这些心愿,可能要花上几个月,或是几年的时间?说不定会迟迟轮不到他。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暮败雪等不到神仙显灵的那天,浮生情爱与灵机妙遇,美好与天作之合,俱应由自己争取而来。
“我不信天神,只信自己。”
日暮尚存,山高水远。
他站在寺门前,眺望远方,那里是云海浮动,跃金穿云,灿金色天光将云层之间横劈而开。
须臾片刻,在这春山之景中乍然出现一道匪夷所思的景象:一轮蓝色的月亮自东方升起,湛蓝的月光渗透了每一层云,整个天地间充斥着蓝金色天光。
他以为是自己看走眼了,便揉揉眼,想要看清楚,可不管怎么揉眼,再次张开眼看见的仍是这番怪异的景象。
他顾不上太多,转头呼唤暮败雪前来查看此情此景,二人并排站立,抬头望去,蔚月当空,整座玉皇山上淋满月光,宛如梦境。
“暮公子,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月亮会是蓝色的?”
在画光幻戏的世界中,一切场景皆与现实世界无异,玉月不应当变为蓝色。
此事并非暮败雪所为,先前,他命乔禾循着自己的要求画出一幅幻境来,除他与韩殊外,画中人皆为虚假造物,不可能会使出“换天”之术这个世界的人只会遵循画作作者设计的脚本而行动。
由此观之,幻境内许是混入了现实世界中的人。这个人是谁并不难猜,能悄无声息地进入画光幻戏,又拥有“换天”之能,此人只能是常停魔神——韩庚。
“魔神”这一称呼,不单单是徒有虚名,韩庚的魔功早在百年前便已大成,一身绝世魔功可毁天灭地,一手反念咒可玩弄天地人心,将他封为“魔神”,也是低估了他。
暮败雪心中思绪纷繁,他不可告知韩殊此事的真相,现实中的人若是知道了画光幻戏的存在,这个虚构的世界便会立即崩塌,即便有织心剑相护,他也无法确保万无一失。
“小韩公子,你不常出城,或许还不知道,每年的三月三,天上的月亮便会化为蓝月,凡是亲眼目睹蓝月之人,便会心想事成,无病无灾。”
迫不得已,他被迫编出一句虚言哄骗韩殊,韩少爷是贵家公子,自少时起便开始学习礼仪、琴棋书画、为人处事等君子之行,其对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可谓是一无所知。
再加之其对恩公的信任,他必然会相信这句虚言。
“会心想事成么……”韩殊内心犹豫不决,他果真听信了方才的解释,此时此刻,他心中的确有心心念念却无法实现之事。
这件事就是——让自己成为暮公子口中的“欲求之人”。他知道,这个想法只是他的痴心妄想、是天方夜谭,可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悄悄地,于心中许下心愿。
“让我成为那个人吧……我真的,好想变成她!”
暮败雪思索片刻,缓缓开口:“不如回家看看吧?要是今晚也没回家,你娘一定会担心你。”
他要确认一件事,韩庚是否以韩殊父亲,也就是韩家家主的身份混入了幻境中,或是化为幻境中的人海过客,于暗地里监视着他们。
“好,那我们现在就回去?”韩少爷心中泛起一种异样的情愫,这丝异样使他不愿拒绝对方的请求,甚至于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他竟会对一个仅相识一天的漂泊过客付诸真心。
二人沿着原路返回,路上的景物一如往日,没有半分异处,转转悠悠两个时辰,抵达韩府门外时,已是巳时。天色已晚,皓月悬空——月亮已然恢复了正常,叫人看不出破绽。
韩殊杵在门外,经历一番思想斗争后,才硬邦邦地探出手,轻轻拽住暮公子的手。
“我爹娘他们应该已经睡了,我们还是不敲门为好,莫要惊扰了他们。”
说罢,他纵身一跃,拉着暮败雪落入院内,二人稳当落地后,便朝着府内走去。
只是事成之后,他便后悔了。“万一暮公子看出来了该怎么办?万一他不喜欢别人拉他的手该如何是好?啊!我还是说我于他而言,只是“别人”么……”想到这里,一股失落感涌上心头,这种感觉和他在福星庙时的感受一样。
十几步路,每一步都是煎熬。他在心中安慰自己,自己绝对不是想拉暮公子的手!他才没有那种意思!只是……只是因为家人早已睡下,不想惊动了他们才……。
可是,二人归家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他让家里人知道自己相安无事么?
他内心乱成一锅粥,杂乱无章,一会儿在和自己自相矛盾,一会儿又在此地无银三百两,企图通过糊弄自己的方式来减少心虚之感和愧疚之情。
好不容易走到了门前,韩殊轻叩门扉,不多时,便来了一人为其开门。
韩庚一身棕袍半敞,有些稀疏的长发披肩而下,慵懒开口道:“谁啊……”
在看清楚来人是自己儿子后,他一改困倦之貌,扭身就要回屋拿把趁手的家伙。
“你还知道回来!胆肥儿了!敢离家出走,还有你这交的都是些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别把这些歪瓜裂枣往家里带!”
韩殊没想到他爹竟然会用“不三不四”“歪瓜裂枣”这种词来形容暮败雪。
他一时有些难过,又感到愤恨,他爹口中的歪瓜裂枣,会在他将死之时救了他一命;就是这种人,会同他一齐赏玩春山,还告诉他“三月三”蓝月的事。
暮败雪倒是不在意对方所言,彬彬有礼地开口问候:“韩家主所言甚是,在下不过是凡夫俗子,不懂名门望族的礼仪,晚间来候,属实是打扰到您清修了,先与您陪个不是。”
“在下还有一事相问。”他没有询问韩庚的意见,而是继续将话题延续下去,因为他知道,询问其愿不愿意回答无疑是在给对方拒绝自己的机会。
“韩家主近期可有头昏脑胀的状况?亦或是……见到了玉色明月?”
现在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魔神的魂魄进入了幻境,由于他的本体和幻境中的“韩庚”是同一人,所以才不会被乔禾察觉。
第二种情况,眼前之人就是韩庚本尊,他以本体的位置,代替了原本的、虚构出的“韩庚”。
方才的问候只是试探,他清楚韩庚的行事风格,此人不会说出实情,他想看看对方下意识的反应,由此作出判断。
毕竟,在一般情况下,人下意识的表现是骗不了人的。
韩庚的回答如他所料:“哪来的黄毛小子,活腻了是吧?敢咒我……你是把我当傻子看么?月亮不是玉色还能是什么颜色……”
他的话不可信,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幻境中存在无限可能。
如果韩庚真的来到此处,他的意图也不言而喻,即揭穿这个虚构世界的真相,让韩殊意识到这里不是现实世界,从而达到幻境崩塌,人死其中,魂飞魄散的最终目的。
只是他堂堂魔神,不惜用本体混入幻境中,只为除掉一人,此事势必是有古怪的。
他还有别的目的,亦或是,这幻境中,藏着他要找的东西,故而亲自前来寻找。
至于他要找什么这件事,或许可以从宣雨卿身上探一探,寻得突破口。
韩庚见二人已无事,便自顾自地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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