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回到家中,收到了向秀寄给他的《难嵇叔夜养生论》,这篇文章是向秀针对嵇康的《养生论》提出的驳难。
他不禁津津有味的读起来,看向秀的行文,嵇康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读的过程中,就知道如何回复向秀了。
读毕,立马研磨提笔,挥洒自如,洋洋洒洒几千字,一气呵成《答向子期难养生论》。
写完回信,天色已晚,院中漫步几许,便回房打开竹简准备明天去廷尉高柔家里给他的几个孙辈讲课的内容。
次日如约来到廷尉高柔家,世家大族的门庭庄严。
随管家进门后走过漫长的青石板路,绕过一处嶙峋的假山,穿过树木林立,花团锦簇的花园,来到家族学堂。
这处屋舍外在低调朴素,走进去后却开阔轩昂,两排古色古香的书桌,每排四张桌子,每张桌子配有一个蒲团,两排书桌中间垂一帘纱布,将男女隔开。
高柔的孙子孙女们已经端坐在桌旁,恭敬地等待老师的到来,这群孙辈们也都十几岁的光景,有的已近弱冠之年。
等嵇康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都注意到了这个仿若天人的男子,他们惊奇的眼神,彰显着对嵇康风姿的赞叹。
等嵇康开口介绍自己就是给他们讲学的老师时,学生们立马由惊叹转为欢呼,热烈欢迎这么风流帅气的老师。
这时下面一个肥胖的女孩高夏自从看到嵇康的那一刻便两眼放光,此时廷尉高柔的孙女高夏已经十八岁。
她的兄弟姐妹皆是身材适宜,功课了得之人,奈何她如此肥胖,功课也是一塌糊涂,好在能说会道,擅与人攀谈,虽胖但面容姣好,鼻子高挺,肤白唇红,大眼睛配弯弯的睫毛,却也妩媚动人。
嵇康讲课时,所有人都在认真听讲,并时常提笔记录,只有高夏眼睛一直盯着嵇康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看到英俊潇洒的嵇康还如此满腹才学,高夏内心的**仿佛喷薄而出,嵇康讲了什么,她是丝毫没有听进去。
待近午时,讲课结束,嵇康回家走到高府的花园时。
高夏突然跑出来拦住嵇康的去路,心脏突突在跳,双颊绯红如桃花,对嵇康说道:“嵇公子,我叫高夏,刚才听您讲课,没想到您这么帅气还这么有才华,我送你到门口吧。”
嵇康看着眼前这个胖胖的女孩,神情紧张,面若桃花,自然明白这女孩的心意,说道:“不用送,你快点回家吃饭吧,我也要赶紧回去了。”高夏执意要送,嵇康拗不过她,只好相伴走一段青石板路。
路上高夏问道:“嵇公子,你每天都会给我们上课吗?”
嵇康答道:“近期是这样的,等洛阳这边安顿好了,我就要去山阳归隐了。”
高夏突然有一阵失落,不过她紧接着说道:“山阳,我还没去过呢,也想去看看山阳的风景。”
已走到门口,嵇康说:“想去就去,随性而活,可以和你的兄弟姐妹一起去。”
然后嵇康告别,转身回家,高夏望着嵇康的背影很久,春潮涌动,期待明天与嵇康的见面。
回府后,高夏一反常态,不吃饭直接回屋休息了,父母面面相觑不知女儿遇到什么事了,吩咐丫鬟把饭端到她面前,她绝口不吃。
在送完嵇康,走回来的路上就暗下决心,一定要瘦下来,只要瘦了,就会变美,嵇康一定会喜欢美美的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她每天只吃一顿饭,而且这一顿饭也吃的很少,饿的饥肠辘辘时,一想起嵇康看到自己美丽的样子便有了坚持下去的动力,
每天她都会在嵇康讲学结束后,走过长长的路,送他到门口,这是她一天最幸福的时刻。
半月过去,她消肉甚多,减重二十斤,身体的轮廓开始显露出婀娜之态,脸颊有了棱角,随即吩咐婢女做了几件绸缎的襦衫和襦裙。
其实最近两天嵇康和高夏的兄弟姐妹都注意到了她的变化。
昨日一起在学堂等待嵇康时,姐姐高枝取笑她:“哎呦,这胖了十多年,怎么学习的这十几天就瘦下来了,为了谁减重呢?”
高枝多聪明,在嵇康讲课的第一天,通过高夏看嵇康的眼神就发现了高夏的情窦初开。
听高枝这么一说,高夏浑身的不自在,说道:“最近头脑恍惚,让一位太医瞧了,说是身材过于肥胖,营养过剩,体内堆积了寒湿之气,需要消肉减重。”
高夏在嵇康讲完课后,走到嵇康跟前,打算如往常一样送他到门口,嵇康定睛看了看高夏,高夏心里美极了,笑着问嵇康:“我是不是变美了?”
嵇康虽然是因为发现高夏变瘦,衣着妆容更加精致而多看了几眼,但出于礼貌还是应声夸了她几句。
这日晨起,高夏让婢女给自己梳头,上端挽起一个发髻,插上银色的桃花步摇,后面的头发如瀑布般自由散落,尽显温婉,如过去这些天一样,精心地敷粉、涂抹胭脂,看着铜镜里美艳的自己,想立马出现在嵇康面前,让他好好看看自己的脸和漂亮衣服。
她早早地来到书桌旁等待嵇康,看着哥哥高浑走进来时。
她突然萌生一计,眼珠一转跟高浑说:“哥,晚上带我一起去嵇康公子家里吃饭吧。”
高浑看着自己的妹妹这些天一改往日的好吃懒做,身材愈发亭亭玉立,眼睛里也有了期待的神采,今天突然让自己带她去嵇康家里,聪明如他,瞬间明白了其中情愫。
只是觉得自己这个妹妹有如此的毅力让自己瘦下来,怎么这功课却还是一塌糊涂,他肯定了解高夏啊,自己的这几个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自幼天资聪颖,学习用功,仁义礼智信,贤良恭俭让,皆是其中翘楚。
而高夏是父亲在路边捡回来的。
当时出生不到一个月的高夏被包裹在一件打补丁的襁褓中,扔在路边,父亲从朝中回来,顺着婴儿的哭声,发现了这个小生命,从此开始了一生的缘分。随着高夏渐渐长大,众人皆发现这个女孩儿的聪明全部用到市井人情上了。
平日里总是擅长结交闲杂人等,与人闲聊东家长李家短。
她在成长的过程中结识了很多京城浪荡公子哥儿和权贵们的小妾,总能拉着这些小妾的手聊哪家的老爷把正妻给休了,哪家的小妾如何得宠,哪家的公子哥儿经常光顾暗香芷,到了暗香芷,必点哪个姑娘,每次都聊的津津有味,如数家珍。
久而久之,她十八岁的脸上透漏着四十岁的粗鄙庸俗,走路也是拖沓松垮,毫无气质。
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减重后穿上质量上乘的衣服,画个精致的妆容,本来就很美的脸确实有几分姿色。
高浑与高夏虽没有血缘关系,但一起长大的过程中培养起了深厚的兄妹情义。
妹妹有什么请求,只要自己能帮便不会推脱,听到高夏让自己陪着去嵇康家里拜访,自己又非常佩服嵇康的风度和学识,便说道:“没问题啊,不过以什么样的名义去呢?”
高夏说:“就以拜访老师的名义啊,等会儿见到嵇公子,我就告诉他。”高浑表示没问题。
可是到了开课的时间,嵇康还没到,大家左等右等疑惑之际,见一小厮气喘吁吁跑来通知嵇康公子临时有事,今天不来讲课了。
众人一听便陆续散去,高夏一人坐在那儿有些黯然神伤。
高浑走过来安慰道:“我们改天去拜访他吧。”
高夏不悦的回应:“我想知道他为什么没来,他有什么事,我怕他很快就要离开洛阳。”
没听她说完,高浑就走开追赶兄弟们去了。
原来是向秀自从收到嵇康的《答向子期难养生论》后,一直迫不及待的要来洛阳见嵇康一面。
向秀自家乡河内一路打听到洛阳后先在客舍下榻。
次日一早在嵇康家门等他,只见向秀脸庞白净,眼神明亮,着一身白净的素衣,自然披散的头发上用玉簪挽起一个发髻,标准的书生意气。
待嵇康飘逸而出准备去高府授课,向秀不必确认,内心如被电击。
这超然物外的气度,这潇洒自如的姿态,瞬间知道这就是嵇康,不必怀疑。
向秀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前去,作揖道:“嵇公子好,我是向子期。”
随后两对深邃明亮的眸子碰撞在一起,知己难寻。
两人通过笔墨往来在思辨中神交已久,如今终于相遇,灵魂的共振,相识的温度,此时此刻胜过千言万语。
嵇康随即唤一小厮通知高府今日有朋自远方来,须告假陪友人。
向秀长途跋涉专程来洛阳见自己,嵇康当然要盛情陪伴,而且一定要带上志同道合的阮籍一起喝酒畅聊。
冥冥中自有天意,当日阮籍恰好休沐,嵇康携向秀一起前往阮籍住处,见面之前,向秀就对嵇康有太多好奇,相伴而行的路上自然有聊不完的话题,
闲谈中得知彼此都是道家拥趸,奉行道家学说,而向秀答应将翻译的庄子拿给嵇康点评一二。
两人来到阮籍家里,嫂夫人正在晾衣服,看到嵇康热情欢迎道:“叔夜过来了,旁边这位是?”
嵇康赶忙介绍道:“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向秀,向子期。”
嫂夫人笑道;“两位公子屋里请。”进门后,阮籍正坐在厅堂檀香木桌旁,手持书卷,一心向学。
“嗣宗,叔夜过来了,还带了一个新朋友,向子期。”嫂夫人招呼道。
阮籍抬起头,随即放下书卷,起身相迎:“向子期,我听说过,你跟叔夜之间的辩难养生论,很是精彩,我一直在想向子期是何许人也,今日竟然送上门来了。”三人一起哈哈大笑。
阮籍说道:“我一会儿出门去给李尚书的母亲吊唁,回来后在我这里,咱们宴饮啸歌,不醉不归。”
嵇康和向秀对视一眼,说道:“时候尚早,我们陪你一起去吧。”
按照习俗,来客人吊唁时,门口有人敲鼓通报,屋内家眷开始哭泣,吊唁的客人来到棺木前也要表示伤心而哭泣。
丧礼之际,家眷和客人都不允许喝酒吃肉。
三人来到李尚书的家门口,看到吊唁的客人有秩序的进门哭泣,然后依次走出来,走出来时也要表现的满脸悲戚。
嵇康和向秀在门口等待,阮籍当时是拿着一罐酒出门的,门房敲鼓通报时,他也不把手中酒递给嵇康或向秀,右手托着酒罐就风流倜傥的走进去了,家眷应声而哭,阮籍八尺的身躯挺风而立,不哭泣,不鞠躬,还对自己前边吊唁完,哭着转身的人翻了个白眼,这个白眼表示,不要假惺惺了,朋友,请真实。
阮籍依然右手托酒罐,着一袭白色长袍,玉树临风,仰头喝了口酒,
对着棺木说道:“伯母,一路走好,你终于摆脱了这充满痛苦的尘世,值得庆祝,在那个世界逍遥自在吧。”说完便又仰头喝了一口酒,右手托着酒罐潇洒风流地走出来。
一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何方神仙,竟如此作派,在丧葬之地喝酒,还说了那等大逆不道的话,公然挑衅封建礼法。
但众人竟然觉得身高八尺,一袭白袍、风流倜傥的阮籍,在那一刻的一连串动作竟然如此具有美学意义,竟无一人站出来指责或讨伐他,或许阮籍活出了他们想要活出的样子吧。
在走回去的路上,嵇康说道:“我猜阮籍大哥进门吊唁时没有哭泣,反而喝酒了。”
阮籍仰头又喝了一口酒:“知我者,嵇叔夜。”
向秀见到嵇康和阮籍的那一刻,便懂得他们的风流作派,所以对于阮籍今日的表现一点不觉得奇怪,便问道:“叔夜,如果你去吊唁,也当如此吧。”
嵇康答道:“我不止喝酒,还要带上心爱的古琴,为亡者演奏一曲。”
向秀点头笑道:“仿若庄子击缶而歌。”
三人聊着就到了嵇康宅邸附近,嵇康说道:“子期毕竟是来拜访我的,我当盛情招待,今日我在家设宴,阮籍大哥你一定要来啊。酉时我们等你”。
阮籍回应:“你们先回家准备,我得喊上阮咸和小屁孩儿王戎。”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嵇公宅邸宴饮开始了,美味佳肴铺排开乱世中的一抹繁华,嵇康的古琴依然安放在宽敞的厅堂中央最醒目的位置,今日这场宴饮的参与者皆是洛阳乃至整个大魏甚至目光所及魏蜀吴最星光闪耀的几个人,嵇康阮籍阮咸的思想境界、文学造诣、音乐修养皆登峰造极,引领这个时代的风潮,向秀对于庄子的研究无人能出其右。
虽然这几个人皆崇尚道家的逍遥自由,直觉天籁,但皆是熟读孔孟、精通儒学后实现的超越。
儒道相参、阴阳抟和,活出了独属于他们的风流。
嵇康举起酒杯:“今日这场家宴是为了欢迎向子期来到洛阳,很感激洛阳这座城,在太学讲学后,遇见潇洒由性的阮籍大哥,今日又结识灵魂契合的向子期,虽然早有笔墨往来,但今日第一次见面,我先干为敬。”
向秀举起酒杯微笑示意,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说道:“人生最有意义的事莫过于伯牙遇子期,自从拜读了嵇公子的文章后,屡次有拜访你的冲动,我是子期,无论你是不是伯牙,我懂你文章里的千秋,也懂你拨弄琴弦时传奏的心曲。”
阮籍依然箕距而坐,此时突然深吸一口气,唇齿间传出浑然天成的啸,如鸾凤和鸣、如天籁下凡,嵇康不由自主的走向古琴,阮咸不由自主地拿起阮,各自和着阮籍的啸而弹奏出一场无与伦比的交响乐。
小王戎这时拍手叫好:“要是有个美人姐姐在乐声中翩翩起舞,就完美了。”
阮籍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袋:“就你调皮。”
这时传来一阵热情爽朗的问候:“伯母好呀,我是高府的高夏,看看我给您带什么来了。”
屋内众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见高夏手拿一摞七彩绸缎走进来,身后跟着一名丫鬟,
高夏径直走向嵇康的母亲,将绸缎递到她手里说:“伯母,这是我在府里找到的上好的蜀锦,今日给您带过来了,
嵇康公子这些日子一直在给我们讲课,早就想着过来拜访他呢,这不今日赶着就过来了,不曾想这里今晚这么热闹,遇见这么多嵇公子的朋友。”
嵇康的母亲刚开始还诧异这是哪家姑娘这么莽撞,大晚上的在一群男人面前抛头露面,听刚才一番话好像明白了,这是嵇康的学生。
看着手中的蜀锦说道:“我哪能收你这么贵重的东西啊,这可使不得。”
高夏笑容可掬,声音洪亮地说道:“伯母,我可是特意给您送过来的,将来有什么不懂的功课,我还要常来请教嵇公子呢。”
话音刚落转身从丫鬟手中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来到嵇康面前,打开盒子是三支湖州羊毫笔,
高夏又笑颜如花地说道:“嵇公子,这是上等的湖州羊毫,我想没有人比你更配拥有它们了。”
高夏这一串连贯的动作出来,配以熟络的交谈技巧,将人情世故发挥的淋漓尽致,
与阮籍嵇康们的超凡脱俗形成强烈的反差。
高夏为自己的人情练达深以为豪,以她有限的认知,认为嵇康一定喜欢自己这种开朗、擅长攀谈的女子,
但真相是,世俗女子并不能走入嵇康阮籍这等人孤傲的内心,可高夏不晓得,在自以为是的世界里怡然自得。
嵇康看着这三支湖州羊毫,心想前有夏侯烟送香囊,今有高夏送笔,虽然自己尚未婚配,但这花样年华的女子并没有引起自己的兴趣,亦没有心动。
忙说:“谢谢高姑娘,笔墨皆自足,劳烦姑娘带回去让高大人用吧。”
高夏依然笑颜如花的回应道:“您的是您的,我送的是我送的,能一样吗?”边说着,边走到嵇康的书架旁,顺手将装湖州羊毫的盒子放在了书架一端。
嵇母放下手中的绸缎,走过来问高夏:“姑娘在这里吃饭吧。”
高夏依然笑意盈盈地拉着嵇母的手说道:“伯母,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家了,来日方长,我还会来看望您的,您早点休息。”
说着转身对喝酒的几个男人招呼道:“各位公子,请慢用,我先走了。”
待高夏走后,众人意味深长地、略带戏谑地看着嵇康。
嵇康难掩尴尬的举起酒杯劝大家喝酒,无一人举杯,众人依然静静地看着他,阮籍箕踞而坐,斜着眼看嵇康说道:“咋地,讲课讲的人家姑娘追上门来了?”众人哈哈大笑。
嵇康很是无奈说道:“幸运的是,过几天我就要去山阳了,不理尘世纷扰,潜心修行。”
阮咸立马说道:“我看这姑娘能追到山阳去。”
众人又是哈哈大笑。因为是向秀第一次来洛阳,而且是专门拜访嵇康的,他们觥筹交错、欢颜谈笑到深夜。
向秀肯定要住在嵇康家里,阮籍这种经常喝到不省人事,在洛阳街头酒家眠的不羁之人,索性舍命陪君子,深夜在嵇康书房倒头就睡,阮咸和小王戎陆续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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