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以剑换命
林晚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林府的，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攀爬千秋山上的台阶，台阶两边亮着由火符控制的灯笼。
天色越来越暗，整个千秋山只能听见雪落的簌簌声，刚开始他还能踉跄着走几节台阶。
可天黑路滑，他又看不清路，好不容易走上的台阶，腿软着一滑，就再次摔回原地。
重复爬了几次，重复着一样的摔倒，直到他站不起来，只能趴在地上，一阶一阶地用手往上爬。
千秋山的弟子几乎没有一个不会御剑，这长阶渐渐没有弟子愿意走，更别说在这大雪纷飞的雪夜，与其走着一步三摔的台阶，不如开个结界御剑飞回宗门。
即便台阶两边都亮着灯笼，也没有人发现台阶上正趴着一个浑身堆满积雪的小孩在缓慢挪动着。
不知爬了多久，林晚山的眼睛渐渐开始看不清方向，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眼皮开始上下打架，头像要炸开一样有一种钻心的疼。
他忍不住握紧拳头往自己脑袋上砸了两拳，但仍不见自己清醒，反而愈加感觉昏昏沉沉的。
“小山……醒醒……”
林晚山想，他大概是要死在这里了，都开始出现幻听了，不然他怎么会听到李月君的声音呢？他明明要明日才能回来。
他死后魂魄是一定会变成恶鬼的，他要去找林添才报仇，再让李月君把自己杀掉……
小小的林晚山把李小啾和小木剑抱在怀里，趴在去往万青宗的台阶上，就这样昏死过去。
“醒醒！小山……”
林晚山昏死之后，他本以为是幻听的声音却离他越来越近，一只小手将他从雪堆里捞出来，搂在怀里。
“小山，对不起。”李月君擦干林晚山脸上被雪和泪水模糊的脸，“我来晚了。”
积满落雪的台阶很滑，李月君没办法将林晚山就这样抱回去，他抬手用水在空中写了几个字之后那些水缩成一颗水珠往宗门大殿飞去。
水珠很快消失，他掏出小蓝布包里的一张木符化出一根木棍，把林晚山背在身上，拄着木棍一阶一阶往上爬。
林晚山的小手从背后坠在他的颈前，左手握着一个黑乎乎的被雪水浸湿的东西，右手里握着他昨夜给他的小桃木剑，上面还沾着些许黑乎乎的炭灰。
李月君背着林晚山的手紧了紧，呼吸忽然急促起来，心跳都加快了几分，他深蓝的瞳孔盯着林晚山左手里的东西看了许久。
无言的泪水划过脸颊落在台阶上很快被他踩在脚下。
他不能停下，他得把林晚山好好带回去。
李月君就这样背着林晚山爬到山门前，他蹲下身来想把林晚山手里的东西取出，可无论如何林晚山都不肯松手。
“小山……放它走吧……”李月君轻轻蹭了蹭林晚山的脖颈，用着从未有过的哭腔。
昏迷的人似乎是认出了李月君的声音，这才松开手把李小啾落在李月君手上，右手握着的小木剑也被他一并取出。
方烨收到李月君的传信很快赶来，他从李月君背上把林晚山接到怀里，带着俩小孩御剑回到后山小院。
把林晚山放到床上时，他的身体几乎已经快要结成冰，裙子上满是冰花。李月君叫来梅娘帮林晚山换衣服，他怎么说也是一个女孩。
“帮她换掉身上的裙子，再烧水给她洗个澡。”方烨把林晚山交到梅娘手里嘱咐道，“她的身子不能再冻下去了，洗的时候先用温水让她身体回暖。”
梅娘点头应下，立即进门着手替林晚山换衣洗澡。
方烨在门外把一瓶冻伤膏递给李月君，叫他等林晚山醒了之后再给他，让他涂在身上。
在等待的时间里，李月君找来一个盒子，把李小啾放在盒子里，他坐在门前抱着盒子沉默了许久。
直到梅娘从里面打开门，让方烨进去给林晚山喂药，他才站起身询问：“小山她醒了吗？”
“没醒，还发了高热。”
方烨立即喂他喝下刚刚熬好的药，摇着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好好的小姑娘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他的眼神中尽是哀怜，梅娘站在旁边愣了愣，而后疑惑地吐出：“他是一个少年，并不是一个姑娘。”
李月君木然地站在原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方烨喂药的手都忍不住颤抖了一瞬，但他始终比李月君年长许多，也成熟许多，立刻反应过来问梅娘：“他……是男孩？”
“他千真万确是一个少年。”梅娘强调道，“我为他洗澡更衣，自然不会认错。”
“可……林府上下的人都叫他二小姐。”方烨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林晚山母亲时的场景，“他的母亲也说他是她的女儿。”
“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曾知晓自己真正的性别呢？”梅娘看着躺在床上就连在梦中也睡的不安稳的林晚山，抿了抿唇，“有没有可能他的家人从他出生时就编造了一个他是女孩的谎言？”
“罢了，待他醒来一切都会水落石出。”饶是方烨活了二十多年，这男扮女装的事，他还是第一次见。但目前最重要的还是保住林晚山的命。
一碗药喂下，林晚山的高热很快退下去不少，等半夜再喂一次应该就会好的差不多了。
方烨把药碗放下，本以为李月君应该会打受大击，还想去安慰安慰他。没想到转眼李月君就凑到林晚山的身边，用帕子人家擦拭着脸上和脖颈上冒出的细汗。
………
方烨没忍住伸手揉了揉碰了碰李月君的头发：“我一直以为你都拿他当成你小媳妇了，怎么看起来一点感觉都没有？”
李月君先是一愣，“他不是我的小媳妇。”他并不是在故意说反话或者生气，只是在陈述事实。
手里依旧没停下给林晚山擦汗，方烨倒是有些看不懂李月君了。
或许他一直都没看懂过他。
李月君摸了摸林晚山的额头，将他头上那条已经温热的帕子撤下来换了一条更冷的敷上去，而后只听他说。
“小山就是小山，无论男女，都是我这一生最好的朋友。”
方烨沉默了。
没想到李月君小小年纪，觉悟这么高，倒是显得他对林晚山有偏见了似的。
深夜林晚山彻底退热之后，方烨嘱咐完李月君让他在后半夜喂林晚山再喝一道药以后就离开后山小院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休息。
方烨走后，李月君看着林晚山身上到处都是被冻伤的伤痕，他拿出方烨先前给他的膏药，一点一点抹在林晚山的身上，手指和膝盖尤为严重。
抹上膏药，害怕再把伤口捂着，李月君只能放任林晚山的衣服随意敞开，只把被子给他盖上，期间他又把房间里的炭火加了一些。
第二日清早林晚山醒来时就看见自己衣衫不整的睡在李月君的床上，穿的还是李月君的衣服，而李月君则趴在床边睡着了。
他腾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回想起昨日发生的一切，发现晕倒之前还握在手里的李小啾不见了踪影。
“……小啾！”他的嗓子还是哑的，吼出来的瞬间震的喉间再次刺痛起来。
“它被我好好放在盒子里，放心。”李月君抬起头，睁开朦胧的双眼，没伸手揉眼，而是把被子给林晚山往上提了一些。
“……李月君。”林晚山盯着他深蓝色的瞳孔，鼻尖瞬间有些发酸，他没忍住上前搂住李月君的脖子哽咽道，“我的小啾，死掉了……”
李月君没说话，反手环住他的腰，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怎么办啊李月君？”林晚山抽泣着把头埋在李月君的颈窝，泪水很快浸湿了他的肩膀。
“我……亲眼看着它被烧死的，我没能救下它……它肯定很恨我……”他的眼泪像决堤的河水一样汹涌而出，“要是当初它飞走就好了……这样起码还能活着，它现在一定很后悔……”
李月君温声说：“不会的小山，它爱你。”
他轻轻拍着林晚山的后背，摸了摸他的头发，“它一定不后悔自己陪了你三年，未来它也会一直住在你的记忆里，永远陪着你。”
林晚山没再说话，直到把泪水流干，他才抬起头，抽噎道：“一会儿你和我，一起把它埋了吧。”
“就埋在后山。”李月君还没回答，他又补充道，“可以吗？”
李月君点点头： “我去找师尊。”
林晚山这才松开搂着李月君的手，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衫还没整理好，害羞地扭过头去把衣服上的扣子系好才翻身下床。
李月君在一旁思虑良久，终于还是开口问道：“小山，你可曾看过讲解人体器官的书籍，或是听过此类的课？”
“没有，怎么了？”
“……无碍。”
在得到温亦瑕准许后，方烨守着两个小孩回到青山学院收拾李小啾的遗物。
林晚山把竹院里没吃完的糖葫芦和硬果子都装进盒子里，还有一袋为他准备的谷物也装了进去。可惜他跑回林府也没能再找到它一直住的鸟笼，应该已经被林添才下令让下人烧掉了。
“这也是从它窝里捡到的，说不定真是它父母的羽毛，也陪它一起去吧。”李月君把曾经林晚山送它的那根喜鹊尾羽也放进盒子，然后又把那柄桃木剑也放了进去。
方烨本想制止，但又深知李月君的性格，也就随他去了。
“以剑换命，既然它死了，剑我也不留。”李月君说了一句让方烨听不懂的话，但林晚山却懂了。
虽然林晚山声称李小啾是意外被火烧死的，但李月君大概也能猜到是谁干的。
林晚山在后山几人放风筝的地方挖了一个土坑把装满吃的和李小啾的盒子放了进去，李月君则找来一块石板，让林晚山刻下李小啾的名字。
但林晚山最后决定让李月君帮自己刻，他把刻刀递给李月君。
李月君接过刻刀问：“为什么让我刻？”
林晚山转了转眼珠，思考起三年前的一段往事：“你也算是它的妈妈。”
毕竟当初自己把它取名叫作李小啾，就因为是李月君先捡到它。
李月君没再问什么，只是轻声说了一声好，然后在石板下刻下自己目前写的最好的一行字。
[李小啾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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