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辗转反侧，苏晚星几乎没怎么合眼。那些关于过去、关于叶晗、关于遗憾与误会的思绪，像一团乱麻，在她脑子里纠缠不休。
第二天早上，镜子里的人顶着两个硕大无比的黑眼圈，脸色苍白，透着一股被生活磋磨后的“牛马”打工人的苦命感。尤其是她皮肤白，那两团青黑就愈发显眼刺目。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拿出遮瑕膏，仔仔细细地遮盖那失眠的痕迹。又薄薄扑了层粉，扫上一点腮红，再涂上一个提气色的豆沙色口红。
镜子里的人终于看起来精神了些，五官褪去了少女时期的稚嫩，变得清晰秀丽，只是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惆怅，那是岁月和心事留下的刻痕。
她恍惚了一瞬，仿佛看到许多年前那个在星空下鼓足勇气告白、脸颊绯红的自己，与此刻镜中这个强打精神的职业女性身影重叠，却又泾渭分明。
还来不及感慨，手机就嗡嗡响起，工作群的消息不断弹出，提醒她现实的紧迫。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纷乱的情绪强行压回心底，拎起包匆匆出门。
一到公司，邻座刚毕业的实习生小刘就凑过来，心直口快地说：“哇，晚星姐，你昨天熬夜‘熬鹰’啦？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没事吧？”
苏晚星勉强笑了笑：“没事，就是没睡好。”她赶紧坐下，打开电脑，试图用忙碌掩盖憔悴。
上午九点半，项目会议准时开始。
叶晗带着他的助理准时踏入会议室。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气质依旧清冷，但似乎比上次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锐利。
苏晚星起身，例行公事地打招呼，引导入座，目光尽量保持专业和平静，不与他对视。
然而，就在她转身走向投影仪时，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会议开始，由她主导汇报修改后的方案。她站起身，走到屏幕前，调整呼吸，开始讲解。
PPT一页页翻过，她努力让自己的表述清晰、利落，她能感觉到叶晗的视线。但是他没有像上次那样频繁打断或犀利提问，只是安静地听着，目光却似乎总有意无意地、久久地停留在她的脸上。
尤其……是她的眼下区域。
那目光并不带多少情绪，只是专注的、审视的，却让苏晚星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和紧张，仿佛自己精心遮盖的黑眼圈和疲惫无所遁形。她握着翻页笔的手指微微收紧，讲解的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了一点，只想尽快结束这种无声的煎熬。
他终于在她讲解某个数据图表时，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下眉，然后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似的，缓缓收回了目光，垂眸看向自己面前的方案打印稿，指尖无意识地在纸页边缘摩挲了一下。
苏晚星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稍稍一松，却又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他注意到了。但他什么也没说。
或许，只是甲方爸爸对乙方状态的本能评估？担心她精力不济影响项目质量？
她压下心头的杂念，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完成了最后的汇报。
“以上就是我们根据上次会议意见修改后的方案，请叶老师过目。”她说完，看向叶晗，等待他的评判。
会议室内安静下来。
叶晗抬起头，目光这次是坦然地、公事公办地看向她，仿佛刚才那长时间的无声注视从未发生过。
他开口，声音平稳如常，就方案本身提出了几个技术性的问题，依然精准，却不带之前的冷硬和嘲讽。
会议在一种相对平和甚至算得上顺利的氛围中结束。初步方向得到认可，只剩下一些细节需要微调。
送走叶晗，苏晚星回到工位，感觉像是打了一场无声的仗，比上次被他直接挑剔还要累。
小刘又溜达过来，小声说：“晚星姐，今天叶老师好像没那么吓人了？不过他刚才好像一直看你哎，是不是我错觉？”
苏晚星敲键盘的手指一顿。
不是错觉。
可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关心？是审视？还是……别的什么？
那个曾经会因为她一点不舒服就如临大敌、笨拙地想办法的少年，和现在这个明明注意到她状态不佳却选择沉默疏离的甲方。
她发现自己，一点也看不懂他了。
而他那句冰冷的“不熟”，似乎依旧横亘在那里，提醒着她不要自作多情。
会议结束后的几天，项目进入相对平稳的细节打磨阶段。与叶晗的沟通主要通过邮件和他的助理完成，他本人没有再直接出现。这让苏晚星稍稍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有种说不清的失落。
她尽力将全部精力投入工作，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不去想那些扰乱心绪的过往和那个捉摸不透的现在。
这天下午，团队需要就一个最终版的视觉定稿与叶晗做最后确认。邮件往来效率太低，助理沟通了几轮仍有些细节无法精准传达，最终约了一个短暂的线上视频会议。
苏晚星提前调试好设备，确保网络通畅，背景整洁专业。她深吸一口气，在摄像头亮起前，再次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妆容和状态，确保看不出连日来的疲惫。
时间一到，屏幕那端准时出现了叶晗的身影。
他似乎在一个工作室里，背景是简洁的白墙和摆满画具的木架。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头发似乎比上次见时稍长了一些，随意地搭在额前。摄像头像素很高，能清晰地看到他深邃的眉眼和没什么表情的脸。
“开始吧。”他言简意赅，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带着轻微的电流音，却依旧清晰冷感。
苏晚星定了定神，打开共享屏幕，开始逐一讲解需要确认的细节。她语速平稳，措辞专业，尽量避免不必要的眼神接触，只专注于屏幕上的设计稿。
叶晗听得专注，偶尔会打断，提出修改意见。他的要求依旧严苛，但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平静，少了之前的尖锐。
会议进行到后半段，讨论一个插画的色调饱和度问题。苏晚星一边听着叶晗的要求，一边下意识地用指尖的笔在数位板上做着标记注释。
就在这时，屏幕那端的叶晗似乎是调整了一下坐姿，手臂无意中碰到了摄像头，画面轻微晃动了一下，角度也偏了些，更清晰地照出了他身后画架的一角。
那上面，似乎是一幅未完成的风景画，色调灰暗，笔触凌乱，与他以往作品中那种冷峻精准的风格截然不同，透着一股压抑和……躁动。
苏晚星的目光被那幅画吸引了一瞬，走神了零点一秒。
就在这刹那，她手中的触控笔尖不小心在数位板上猛地划出一道又长又歪的、与当前页面毫无关系的粗线，同时，她的指尖因为下意识收紧，碰翻了旁边放着的水杯。
“哗啦——”
水杯倾倒，虽然没有完全摔碎，但半杯水泼洒出来，瞬间浸湿了桌面的文件和她搁在一旁的手机。
“啊！”苏晚星低呼一声，几乎是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抓过纸巾擦拭。
视频会议那头瞬间安静下来。
苏晚星狼狈不堪，脸颊发烫，连耳根都红透了。她简直不敢去看摄像头那边的叶晗。在最重要的甲方面前如此失态，真是职业灾难。
她一边擦着水渍，一边慌乱地道歉：“对不起叶老师！不好意思我这边出了点小意外，我们继续……”
她抬起头，看向屏幕，准备承受对方可能的不耐或冷眼。
然而，预想中的冷漠并没有出现。
屏幕那端的叶晗，眉头微蹙，目光正落在她这边——更准确地说，是落在她刚刚被水溅湿、此刻正胡乱擦拭着文件和小半手臂的手上。
他的眼神很深，带着一种难以解读的专注，甚至……闪过一丝极快、几乎捕捉不到的紧张。
苏晚星的动作僵住，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只是被水泼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短暂的沉默在线上空间蔓延，只有她这边纸巾摩擦桌面的细微声响。
然后，她听到耳机里传来叶晗的声音，比刚才似乎低沉沙哑了一些，甚至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急促？
“烫到没有？”他问。
“啊？”苏晚星彻底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泼的是凉水，怎么会烫到？
她茫然地看向屏幕里的叶晗。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喉结滚动了一下，迅速移开了视线，侧脸线条绷得有些紧。他抬手，指尖无意识地蹭过下颌，再转回脸时，表情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淡漠，只是眼底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波动。
“没什么。”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语气重新变得公事公办，“刚才说的那个色调，再降低五个百分点。今天先到这里。”
说完，甚至没有等苏晚星回应，视频通话便□□脆利落地切断了。
屏幕瞬间暗了下去，跳回会议软件初始界面。
苏晚星独自坐在一片狼藉的办公桌前，手里还捏着湿漉漉的纸巾，耳边仿佛还回响着叶晗那句突兀的、“烫到没有？”
凉水。他明明应该看到只是普通的水杯。
为什么第一反应是问……烫到没有？
一个荒谬又让她心跳加速的猜想，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除非……他想到了别的什么。想到了很久以前，她曾经因为不小心碰倒热水瓶，手背被烫红一小片，他当时紧张得脸色发白，二话不说拉着她冲冷水，然后跑了大半个小区去给她买烫伤膏的画面。
那个混世魔王，急得额头都是汗，却还笨拙地对着她烫红的手背轻轻吹气，嘴里嘟囔着“疼不疼？笨蛋，下次小心点！”
苏晚星的心跳，在这个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办公室里，一下一下，重重地敲击在胸腔上。
他看着她慌乱擦拭的手，那一刻，看到的究竟是现在打翻水杯的乙方负责人苏晚星，还是……很多年前那个笨手笨脚、需要他罩着的小妹妹？
那句脱口而出的“烫到没有”，是甲方出于礼貌出错的询问，还是……某种深藏于条件反射之下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残留关心？
她看着暗下去的电脑屏幕，仿佛还能看到刚才视频里他那一瞬间蹙眉紧张的神情。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冰墙，似乎因为这一次意外的失态和一句失控的询问，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有冰冷的风灌进来，却带来了一丝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来自过往的温热气流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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