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会设于九霄殿外,天后娘娘端坐高台,被盛开的牡丹花海围在中央,她锦袍上的牡丹由金银丝线绣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比真花更添神韵。
“今日上巳佳节,陛下与吾同众爱卿相聚于此,共赏牡丹胜景。诸位夫人娘子亲手刺绣的缭绫缎,吾已一览,美轮美奂。诸卿诚心可鉴,天佑我大夏长盛不衰。”
天后言毕,台下群臣长跪谢恩,高呼二圣万万岁。
随后,内侍官又宣:“有请诸位献花使,进献今岁新花种,呈二圣一观。”
花匠们逐一捧着各色新鲜花种呈至御前,上官似锦探头看去,粉紫青蓝争奇斗艳、重瓣层叠形状各异,实在是稀奇得紧。
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端着花盆稳稳走上玉阶,她的眼睛忽地亮了。
“二姐姐!” 她扯了扯程澈的袖口,兴奋地轻呼出声。
“嗯。” 他回以她春日般和煦的笑容,“你且看吧。”
上官芝华一席绛色襦裙,绢白帔帛随风而动,高髻上一朵朱红牡丹瓣上半点姚黄亮眼非常,远远看去,仿佛镶着金边。
她手中捧着的花盆中,此种牡丹亦翩然盛放。
她长跪一拜,高声道:“臣女进献金凤牡丹,金凤祥瑞,千载难见,臣女祝二圣岁岁吉祥,福寿无疆。”
台下众人纷纷探头张望,这金凤花种只在古画中得见,数百年来,从未有人成功培育,如今这上官二娘又刻意言及祥瑞,对虔诚万端的天后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果然,天后喜上眉梢,悠悠道:“二娘,这金凤牡丹只记于古籍,早已失落多年,你是如何种得的?”
上官芝华答:“回天后,我翻遍古籍,又自行钻研了一些培育之法,再以臣女鲜血养之,每日诵经百遍、诚心祝祷,仍求不得。
然那日臣女发梦,梦中见一只金凤凰自九天而降,第二日醒来,盆中花芽竟现,因而,臣女种得此花,皆因上天降下祥瑞,乃金凤临世之兆也!”
“原来如此!” 天后大悦,广袖高抬道,“吾倒以为,是二娘诚心感动天地,才求得这金凤降临的祥瑞。”
皇帝亦道:“天后既然觉得二娘心诚,便还叫她回你身边伺候吧,毕竟世间忠心最是难得。”
天后伸出手,对上官芝华道:“华儿,到吾身边来。”
上官芝华深深一拜,起身上前,立于天后身侧。不经意间,她的目光与皇帝身后的羽林卫中郎将魏准短暂相接,两人脸上都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上官似锦心中高兴,忍不住与程澈激动耳语:“阿澈,还得是你!”
程澈望着高台上眉来眼去的上官芝华和魏准,淡淡笑道:“我不过找了几十株花苗,二姐姐的办法和贵人都多着呢。”
罪臣之女重获天后宠信,此事实在不可思议,高台之下,众臣面面相觑,就坐在卫国公府席位旁的庞家人纷纷朝上官似锦瞟过来,一个个脸上写满了不乐意。
这时,又有几人朝玉阶上登去。为首的是一位玉面公子,生得唇红齿白,简直有几分女相。他跪在二圣面前,嗓音也动听如歌:
“侄儿武承阙,叩见二圣,祝姑丈姑母圣寿齐天,共御四海。”
这武承阙是天后异母兄的次子,因天后两位兄长于她微时对她多有苛待,几年前分别被贬至边地。
但这位小武公子却很是出息,去年冬月章平郡发生叛乱,叛军凶残异常,连州府的官兵都跑光了,这位小武公子硬是率府中家丁殊死抵抗,结果不但击退了叛军,还生擒了贼首。
二圣欣赏这位年轻人的胆识,这次特将他召进京来,一朝封了个武英侯,与他那当年帮助天后剿灭虞国夫人叛乱的堂兄武攸植平起平坐。
大家都没想到,这看上去书生一般的文弱公子,就是将叛军头子头颅一刀斩下的那位。
二圣对这位英勇后生也很是喜爱,皇帝笑容和蔼:“没想到,这小武公子生得如此漂亮,承阙,你可已成亲?”
武承阙道:“回圣上的话,侄儿还未曾娶亲。”
天后也笑了:“那姑母今日便为你指一门亲事,可好?”
武承阙深深一拜:“谢姑母赐婚,承阙喜不自胜。”
他说这话时,目光轻轻扫过御前,最后停在上官芝华脸上。然而上官芝华却移开脸,避免对上他的眼神。
天后一转头,看向高台一侧的襄王元皙:“皙儿,吾记得你家王妃有个小妹,刚满十八,是不是?”
襄王赶忙答道:“回母亲的话,崔家小妹妹确实刚过了十八岁生辰。”
崔家人闻言倏然振奋,当然,崔思柔除外。她根本不想当什么维系家族与武氏一族纽带的工具,更何况,她早已心有所属。
然而她的命运又怎会掌握在自己手上,只听天后道:“阙儿,那吾便做主,将崔尚书家的二娘许你为妻,你可愿意?”
这种时候,任谁都没有拒绝的道理。武承阙白玉一般的面上现出会心的微笑,他跪道:“阙儿谢二圣赐婚。”
他甚至都不在乎这个崔家二娘长什么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姑母赏他,就是要抬举他的意思,照单全收,便是表达感恩的最佳方式。
上官似锦有些诧异,明明前段时间崔家人还在尽力张罗崔思柔和程澈的事,那崔家的请帖三天两头地送到府上。如今看崔家人也都颇为惊讶,想来天后并未提前与他家通气,那这婚也着实赐得突然。
她转头去看程澈,他脸上却没什么表情,默默喝着酒。对上她的眼神,他淡然一笑,与她轻轻碰杯,低声道:“反正不是赐婚给我就成。”
崔家人自然也要起身谢恩,上官似锦偷偷瞥了一眼崔思柔,她低着头,却仍能看见眼泪盈满眼眶。不由地她心里也有些难过。
然而贵族女子多须为家族维系姻亲,这种事无比寻常,又有几人能像她一样幸运,能与自己自小相之相熟的好友喜结良缘?
幸—运—吗?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和程澈成亲本是无奈之举,如今自己怎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小时候读那些故事话本,都道两情相悦才是大好姻缘。那她与程澈算什么呢?他们是青梅竹马,是至交知己,那他会……心悦自己吗?
“你在想什么?” 心里正想的那人凑到她耳边低语,她猛然一惊,手里的筷子差点掉到桌上。
“没……没什么……” 她慌张回应,脸上红了一片,“你说,这父母之命,两门联姻,相处久了,也能两情相悦吗?”
“你在说谁?” 他目光犀利,仿佛要将她看透。
她心虚地撇过头,说:“当然是说崔二娘和武英侯了。”
“这我哪里能知道,那锦娘觉得呢?日久……可以生情么?”
他的嗓音像酒一般,浑厚中带着一丝烈,惑人心魄。
“总有人……是这样吧。”
程澈笑笑,举起酒杯,饮尽方才余下的半杯酒:“那锦娘觉得一见钟情更好,还是日久生情更好?”
上官似锦耸了耸肩:“哪样我都不懂。”
程澈点了点她的鼻尖:“要是单相思的话,那哪一样都很辛苦。”
上官似锦彻底陷入困惑:单相思,这对她来说又是另一个陌生的词了。
气氛烘托到这,她心里总觉得有什么问题想问他,但临到嘴边,却又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酒席正酣,上官芝华为天后侍酒之时露出了缠着伤布的一截胳膊,天后便问:“华儿,你这伤是怎么回事?莫不是掖庭局那伙人欺负了你?”
上官芝华淡定答道:“回天后,不是的,是芝华为了以气血滋养金凤花,才自己割了手臂。”
天后玉手一挥:“华儿当真为吾费尽心血,罢了,你今日别在御前操劳了,早些回去歇息,明日一早再来当差吧。”
上官芝华赶忙谢恩,悄悄退了下去。她从紫微宫便门绕出来,天色已暗,她脚步不急不缓,沿着长街往前走。
黑暗中突然闪出一道人影,下一瞬,她被人牢牢锁进怀抱,温热的气息喷在她颈窝,那人嗅着她的香气,沉醉道:
“二娘这几日去了哪里,叫我想得紧。”
她不恼也不躲,仰起头享受他的温存:“养花呢,你又不是不知道。”
“今夜去我那里。”
“改天吧,我乏了。”
魏准五官生得硬朗,这时光线极暗,他又皱眉,更衬出几分怨念来。
“怎的,如今利用完了我,就翻脸不认人了?”
“怎么会呢,小魏将军,你的价值,哪会到这里就利用完了?我是真的乏了。”
他将她的帔帛整好,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道:“去我那里睡,只陪你歇息,不做别的。”
上官芝华抓过他的手,指尖摩挲他的掌心:“明早要回来当值,不方便,过几日我去看你,小魏将军好生黏人啊。”
魏准苦笑:“有什么办法,我若不黏着你,你跑得比泥鳅还快。”
她咯咯一笑,魏准抚着她臂上的伤布,又说:“何必非要伤了自己。”
“不做到这一步,天后娘娘怎会明白我的决心?我不是要她同情我,而是要她知道我这次志在必得。卑微的废物入不了她的眼,但聪明的野心家她一定会赏识。”
魏准扣住她的十指,在她耳边说:“聪明的野心家,以后不许自残。”
她从他怀里脱出,语气依然平淡,眼里却藏着笑意:“该回去当差了,小魏将军。”
魏准朝来的方向离开,她立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然而长街上这时又响起脚步声,她一回头,先看见的是一张比月色还皎白的脸。
“魏准那种莽夫,也入的了你的眼了?”
嗓音悠扬,比唱得还好听。
“哼。” 上官芝华眼神冷到了冰点,“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用再见到你了,小—武—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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