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定宁身体一僵,不敢看她,只低头瞥去,“你说什么?”
兰杳:“我……”
方才那句话是她脱口而出,一呼一吸的功夫,她却不敢说第二遍,尴尬一笑,“我没说什么,就是想以后有机会随你一同去湮城看看,就当完成我少时游山玩水的心愿了。”
洛定宁松开紧抿着的嘴角,“嗯。”
其实兰杳自己也想不明白她为何会说出这样一句匪夷所思的话,也许是因为今日是越氏的头七,她不希望就此与洛定宁分道扬镳,至少不该在今日;也许因为洛定宁是劳什子魔头的转世,若入蜀山,将来重逢时他们该如何自处?
千头万绪萦绕在兰杳心头,她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在衣袖的遮掩下握紧那枚铃铛。
正分神,兰杳耳朵微动,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呼唤:“杳杳,杳杳……”顺着这点微弱的声音,她望向风的源头,见越氏身着亡故时的衣服,背对着她站在缥缈的白雾里,“娘?”
洛定宁也瞧见这诡异的一幕,拦住正要上前的兰杳,“你别过去,背后之人偷走越氏的尸身,恐怕是为了引你上钩,你和这些人待在一起,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他拍了拍兰杳的肩膀,拔腿朝越来越远的越氏追去,兰杳来不及叫住他,一时不由得担心起来。
她是想要找回娘的尸身,但也没想让他替自己以身犯险啊,这人情真是越欠越多,何时才能还得清。
急地跺脚时,又是一阵风动,祈福牌“哗啦啦”作响,听得她心烦意乱,一股不详的气息笼罩过来。
“叮铃——”
“阿弥陀佛……”
兰杳应声回头,一支送葬队伍不急不缓地从她身边路过,领头僧人身披袈裟,双目似睁非睁,口中念念有词,走一步摇一铃,后面的四个布衣壮汉神情麻木,抬着一口写了“奠”字的黑木棺材。
树底下,方才还在哭泣的亡者家眷突然起身,也开始齐声念叨僧人的话:“大地及日月,时至皆归尽;未曾有一事,不被无常吞……【注】”
他们脸上的泪还未吹干,双目已然呆滞,如活死人一般跟上送葬的队伍,无论对他们说什么,都毫无反应。
兰杳焦急地看一眼洛定宁离开的方向,又看看这些像是被某种力量操控的家眷,一咬牙,也跟上了送葬队伍。
她先是和抬棺的人打了声招呼,见对方无动于衷,便又继续往前跑几步,对掌灯人说:“老伯,你们这队伍人可真多,送的是哪家的可怜人啊,怎么大晚上出殡。”
掌灯人猫一眼后面的棺材,凶巴巴地道:“你一个姑娘家的不好好呆在家里大半夜跑出来凑什么热闹,滚滚滚,也不嫌晦气。”
兰杳在心中不满地道,做这行当的还嫌晦气,您这钱挣的可真不容易,而后目光投向为首的僧人,将问掌灯人的话重复一遍。
僧人步履不停,丝毫没有减缓速度,睁开眼看她一眼,诚心道:“回女施主的话,我送的是一具无人认领的尸首,那位掌灯的张伯说,她曾在启君岛生活。”
兰杳仿佛被当头棒喝,直直看向那口棺材。
难道,我娘在里面?
若非理智压着她,恐怕她真要当场掀开那棺材看个究竟。
什么人如此大费周章地偷走娘的尸体,又要送到何处去,与那饲伥鬼是否有关。兰杳不言,默默退到人群后面。
四周逐渐荒凉,黑黢黢一片,全靠掌灯人手里的那点光亮引路,她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太过专注于那口棺材,并未注意到一阵白雾贴着地面无风自起。
雾越来越大,一行人逐渐瞧不清前面的路。
领头的僧人抬手,示意大家停下。
掌灯人急道:“为何不走了?要是耽误了时辰,那可就不吉利了。”
僧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朝着前方道:“阿弥陀佛,来者何人?为何不愿现身。”
回答他的是一段哀婉的笛声,奏的是当年东州被良州侵吞时,百姓的水生火热。
一曲毕,笛声的主人却张扬不羁地嗤笑一声,“以为找个蜀山弟子来掩盖你身上的臭味,本座就找不到你吗,可笑。”
说着,一人赤足从白雾中步出,乌发委地,紫衫半敞,肤色惨白宛若刚从棺材里头爬出来的,右半边脸往下,还生着一蝴蝶纹样的胎记,一直延伸到脖颈处。
一双深红至黑的眼睛,宛如世间最阴毒冷血的兽类,或许是因为强大而深不可测,身姿慵懒,连眼皮都未完全抬起。
僧人皱眉,他师从陀塔寺,受过良州国师的点化,自是有些修为在身,能清楚地感觉到这紫袍男子极为凶险,令人不寒而栗。
“阁下不是凡人,亦没有活人的气息。你是恶鬼。”
紫袍男子把玩着手中的骨笛,好似没有听见他说话,不经意却又不容置喙地道:“把棺材打开。”
僧人:“我受人之托超度此苦主,怎能容你在此胡搅蛮缠!”
说着,他握紧摇铃高举振臂,一阵狂风平地而起,卷起周遭屋瓦碎石呼啸着朝紫袍男打去!
紫袍男丝毫没有躲闪,当面迎下这一击。
而后,一座写满篆文的塔型法罩“当”一声重重落下,盖在了男子周围。
僧人趁此机会,将摇铃的尖端对准他的眉心直直刺去——
“呃!”
不曾想,对方丝毫没有为这篆文所困,一只枯瘦苍白的手顷刻间握住了僧人的脖颈。
僧人涨红了脸,难以呼吸,手中摇铃掉落在地,“你究竟……是……”
紫袍男遏制着手中的人,令其缓缓跪下,而后斜睨对方一眼,“区区往生咒,也想困住本座。”
僧人浑身青筋暴起,用尽全身气力对后面的人喊:“走……”
掌灯人见状,吓得屁滚尿流转身要逃,那黑棺之中却“嗖”地飞出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细丝,射/入他的眉心,当即神情一变,和其他人一样目光呆滞地朝黑棺聚拢。
唯独兰杳站在原地,进退两难地望着那位快要气绝的僧人,“师傅!”
紫袍男子眼皮也未曾抬一下,只顾着嘲弄手中的人,“若你是个凡人,本座又心情不错,定会给你一个痛快。可惜,你偏偏做了个秃驴,自以为品行高洁无暇,渡人渡己,本座且要听听,你心里最见不得人的事。”
他深红的瞳孔骤然一亮,慢慢松开了手里的人。
那僧人忽地开始啜泣,用沙哑的嗓音道:“我不是圣人,我是如此地不堪……”
紫袍男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嗯,说说罢。”
僧人:“我路过客栈,嗅到浓郁的酒香和烤肉,也会食指大动想要吃肉;无意撞见少妇沐浴更衣,会心生神往,渴望共赴**;我亦唾弃路边乞丐的肮脏,不愿他们在垂死挣扎中朝我伸来污手,沾染我的袈裟……”
他不住吐露,神智已然崩溃。
男子俯视着他,瘪起嘴,目光充满鄙夷:“你能坦诚面对自己,你做得很对。”
“你应该赎罪。”
他扬起数指,正要割下僧人的头,黑木棺上的七根钢钉却在无形之中被一股力量拔动,躁动不已,下一刻,它们悉数从棺盖上脱离,整齐划一地凭空而立,其中一根眨眼间便飞至他额前。
紫袍男子立刻飞身后退,却被那枚堪堪一指距离的钢钉紧紧逼迫,在即将撞上树时猝然转变方向,钢钉径直扎入树身,这才罢休。
“何人打扰本座。”
说着,他扬起手中的骨笛对蹲下身呼唤僧人的兰杳扫出一数道凌厉的气流飞刃。
兰杳警觉地翻身躲开,愤而拂袖,眼中满是嫌恶地回头。
那僧人已在惊惧之下死去。
“畜生。”
紫袍男闻言,像是被这句话刺激了,“上一次用这个词骂我的人已经死了三百年了,”说着,他缓缓抬眼,却在看清兰杳的面容后瞳孔骤缩,神情完全定住了。
这双眼睛,这张脸,像是重明走过了三百年的岁月,重新活生生地站在了眼前。
一时间,他仿佛再次身临京都的大雪之日,见那神情倨傲的白衣少女于风雪中步上祭台,敲响了赤色的战鼓,此后三百年,便是死了也能梦见。
不可能,重明已经被无念海封印在湮城,天底下根本就找不到她的魂识,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将骨笛抵在下巴上,眯了眯眼,目光贪婪地在兰杳身上逡巡,而后弯眼一笑,肤色白得渗人,“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兰杳对此感到十分诡异,不由得后退一步。
她喊他畜生,他却叫她美人,怎么刚出启君岛就遇上这种疯子。
就在她焦灼不安时,那棺材里传来“砰、砰、砰”的撞击声,棺材盖被人从里头破开,一个十一二岁的苍白少年从里面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穿得朴素,浑身脏兮兮的,说是乞丐也不为过,一只袖子不翼而飞,露出瘦弱的手臂,而脸上从眉心至下颌,有一道歪曲的用针线缝合的伤口,状似蜈蚣,颇为骇人。
小乞丐看见紫袍男,面露恐惧,却仍鼓起勇气对兰杳道:“不要靠近他,他,他是坏人!”
【注】出自《佛说无常经》
单机愉快捏~[猫头]有空再回来捉虫排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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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鬼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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