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之境,顾名思义是施展者曾切身经历过的事,只因执念太深,宁愿消耗自身力量也要将其维持在原初的摸样。
眼前的少年根本没有把她当作兰杳,脸上的烧痕也消失不见,也就是说,他极有可能是三百年前的湮城城主,洛定宁的前世。
难道洛定宁被偷走的那团魂识没有被饲伥鬼吃掉,反而在这忆之境中重复三百年前的经历?
兰杳想到所谓的轮回之说,浑身如坠冰窖,彻骨寒冷。
她明明形容未改,衣物却与传说中令百姓惊鸿一眼的圣女相似,还被三百年前魂识所化的仙君定宁唤作重明。
这便是她生来便携有仙骨的缘由吗?
兰杳抬眼看着绯衣少年,眸中情绪变幻,如鲠在喉,难以开口。
仙君洛定宁仔细观摩她的神情,双眼骤然睁大,几乎有些失态道:“我知道了,你定是不习惯此莽荒之处,水土不服,这才精神恍惚。好好休息罢,重明大人,没事的。”
他从兰杳迟迟不肯握回的掌心中拿起同心铃,自顾自地系在她腰间,略显忧愁地重复:“没事的。”
兰杳察觉他的异样,又想到他是个脾性不定的魔头,干脆顺着演下去,“多谢定宁仙君,对了,我们为何在此?”
洛定宁松开手,退后一步,“不对不对,虽然托大人你的福,仙尊封了我个仙君,但我还是你的仙护使,你直呼我的名字就好了。”
这话信息量太大,对应那茶楼里说书人的叙述,倒像是补充了许多空白之处。
原来重明与湮城魔头早就相识,是上下属的关系;魔头年轻时,竟是无念海的弟子。
兰杳收起那点心思,了无痕迹地一笑,“好,定宁。”
洛定宁正要继续说,眼神忽瞄到十一紧紧攥着兰杳衣袖的手,眯了眯眼,“小孩,起来,哥哥有话同你说。”
十一却是不肯:“不要,我又不认识你。”
“不起来的话今晚让你一个人睡这屋。”
闻言,十一“噌”地起身,“有什么话非得站着说。”
洛定宁按着十一的双臂,把他当个螃蟹似的往右边挪了挪,“劳烦让一让,让我坐中间。”说着,大喇喇地往草垛上一坐,将兰杳和十一隔开了。
十一:“你干嘛坐我的位置?!”
洛定宁冲着前面破旧的木板床一扬下巴,笑嘻嘻地道:“今晚你睡床,我们两个大人就稍微委屈一下,睡这儿啦。”
十一看了看发霉的木床,气得牙痒痒,“你,你算什么大人!”
洛定宁:“哎,方才你们说的话我可都听见了,你不过是个子矮,咱两谁大谁小还不知道呢。”
兰杳:“……”
这真是洛定宁的魂识吗,怎么做出来的事跟个混蛋似的。不过,倒是比外面那个正主开朗多了,像个不谙世事意气风发的小公子。
这时,屋内的光线渐渐昏暗,明明只过了片刻,外面的太阳却已有落下之迹。
十一见兰杳不说话,气呼呼地往床板上一坐,背靠着墙,一言不发。
洛定宁盯着兰杳的侧脸,缓缓地道:“我们奉了仙尊之命前往东州,协助帝子抵御良州大军入侵,离开无念海的时候,我们见此处瘴气缭绕,恐有邪祟作孽,便打算在此处歇脚探个究竟,不曾想,此镇居然已有十年种不出庄稼,百姓全靠着东州朝廷的赈灾粮过活。”
“可战事不断,能拨下来的粮食本就不多,再经过那些官僚层层克扣,可想而知……你我白日里也都瞧见了,那些当空暴晒的尸骨。”
兰杳:“恶鬼的瘴气会摧残土壤和草木,这便是镇中少粮的原因吗?”
洛定宁点头。
兰杳:“恶鬼不喜在白日作祟,今夜我们得多加防备了。”
定宁仙君闭着眼躺在她身边,“是是,一切全听重明大人安排。不如先安心睡会吧,不妖剑会替我们看着的。”
兰杳低头看一眼重明的佩剑,莫名觉得心安,便怀抱着那剑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兰杳睁眼,双目漠然。
这是哪?三百年前的惊鸿镇。
她是谁来着?圣女重明……不对,她是兰杳。
或许是受忆之境影响,她对之前发生的种种都有些模糊了,回忆时极其费劲,伴随着一阵撕裂般的头痛。
她必须得警惕点。
腐朽积灰的木门应声打开,一位脸型方正,身体还算强健的大伯,裤腿卷起,手持镰刀立在门口,身后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夜。
不等他们说话,大伯兀自介绍起自己来:“不好意思,白日里大家都在节省体力避免饿肚子吃东西,没空照看几位。我叫李大壮,是镇子里为数不多几个能干活的了。”
兰杳起身,“叨扰了。我与这位小兄弟乃是修仙之人,游历到此,见此地隐着一股瘴气,不知此地是否有何诡异之事?”
李大壮摇头,“什么瘴气,不知道,我一辈子没出过这镇子,只是最近多了许多老鼠,这可是好事。你们应当饿了,出来一起吃点东西。”
洛定宁:“正好肚子饿了,你也是吧,小鬼。”
十一被床板硌得没睡好,两眼发乌,幽幽瞪他一眼。
十一:“我不想去,我连这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万一他们是坏人呢。”
兰杳:“你不饿吗?”
十一将头摇成拨浪鼓。
洛定宁居高临下地看他,语气森然:“十一,万一这屋里冒出点恐怖的物事来,而我们又都在外头,恐怕不能及时救你,到时候留给我们的,说不定是你的一张皮,又或者是……一堆白骨啊。”
十一目光呆滞,似乎顺着他的话进入想象。
等他回过神,他已经被强行拖到了院中,平坦的地面上摆放了四张木桌,每张桌子旁边都坐了人。
其中一张只坐了一位枯瘦的老道,头发稀疏,脸颊凹陷,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因为神棍生意不好做连饭都吃不饱,见三人围坐过来,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呦,咱们这一桌人真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稀罕,真稀罕。”
十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又不敢说出来,因为李伯总是回头注意大家的动向。
他欲从座位上下来,与兰杳同坐一条板凳,谁知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
十一一愣,见洛定宁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似笑非笑。这比他高大的少年好看是好看,但离姐姐太亲近了,十一并不喜欢他。
洛定宁:“十一,哪里不舒服?”
十一愤愤地挣扎两下,可对方单凭一只手便毫不费力地镇着他,显然是打定主意不让他挪位,实力悬殊,只好放弃挣扎,眼神朝兰杳那边看,“我,我怕……”
兰杳还在思索老道的那句话,没往对面看。
洛定宁嗤一声:“怕什么,我不是在这么。”
十一撇过头,不再发一言,眼神愈发阴沉。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哥哥。可以的话,真想杀了他啊……
这念头乍一浮现,十一便赶紧甩了甩头。
不能这样想,否则自己又会变成可怕的模样,大家一定会不喜欢他的……
不多时,晚饭被端了上来,一盘烤得通红的动物肉,小小一团,蜷缩在一起。
李大壮和其他几个壮汉都坐在最中间的一张桌上,桌前放了如小山一般高的动物肉,累了一天,他们都急不可耐地开始动筷。
“大家都吃啊,别客气!”他催促道。
有人盯着眼前那团烤肉,迟迟不肯下手,另一些人好言劝道:“前几日我都吃了,放心罢,没什么问题,虽然一天就这么一顿饭,但可管饱了,而且吃饱了便什么都不记得了,睡一觉醒来,神清气爽,不吃白不吃啊。”
兰杳见这盘肉的模样很是奇怪,于是问老道:“这是什么。”
老道抓起那肉,啃了一把,嚼得无滋无味,“这是老鼠,这里没别的东西,想活命,就吃吧,还挑什么。”
兰杳拧眉:“老鼠?”
话未说完,只见李大壮忽然下桌,走至一外来歇脚的男子面前,将自己桌的老鼠肉抓起放至他碗里,“来,外地人,多吃些,别客气!这可是上好的粮食!”
那男子哆哆嗦嗦地捧起碗,笑得比哭得还难看:“够了够了,一只就够了,不能再多了!”
“嗯?!”李大壮闻言,忽地抡起一手臂,朝男子脸上呼去。
他的力气简直不似常人,一巴掌便将男子拍到地上,“混账东西!饭桌上不可说‘够了’、‘不要了’,若是被神明听见,不再赐我们吃食了怎么办,嗯?!”
说着,他大步走到墙根处,拎起他的镰刀,朝那男子狠狠砸了下去。
鲜血四溅。
周围的人吓懵了,同桌的一位女子更是直接昏了过去。
就在李大壮要往那男子身上砸第二下时,一道寒光闪过,将他举刀的手臂整个切下。
李大壮怒目回头,却见所有人都坐着,没人起身,一柄流光长剑横亘在他眼前。
李大壮:“是谁!给我滚出来!居然跟老子玩阴的。”
没人出声,因为所有人都看见,李大壮手臂的断面根本没有流血,而是簌簌地地落灰。
李大壮怒不可遏,“杀了你们,一定要杀了你们!”
他手中镰刀一转,又要砍人,不妖剑却飞身一挡,将他发出的力悉数弹了回去。
而后众目睽睽之下,这剑回落到兰杳的掌中,神情冷淡,任由不妖剑引领她施展出三百年前独属于重明的剑法,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她已经重复过很多遍了,而后一个翻身,落到李大壮身后,将剑送了出去,直击其要害。
李大壮身宽体庞,动作迟缓,只能险险躲过,兰杳趁此机会翻身上桌,一记飞踢重重落在他身上,将他送出老远。
兰杳得了空隙,立刻上前查探被砍男子的伤势,可惜失血过多,人已经没了。
场面混乱一片,李大壮同一桌的其他几个壮汉始终浑然不觉,只顾闷头啃吃鼠肉。
被击落的李大壮狼狈不堪,踉跄起身,朝他们吼道:“吃什么吃!这些外来人不守规矩,还不把他们统统抓起来,撕烂他们的喉咙!”
这些人得了号令,纷纷抬头,但他们的脸已经不是人脸,而是长出了触须和绒毛的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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