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
声音更清晰了，它就在耳边。
终于，刺眼的白光得以涌入，生理性的泪水立刻涌了出来，顺着眼角留下湿热的痕迹。视野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
过了好一阵，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眼睛才艰难地聚焦，神情显得迷茫。
床边的人突然站起，门外的人像是被她的动作惊动，微弱的交谈声停下，紧接着是推门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
萧漆华紧紧握住病床上的人的手，发不出一点声音，医生围在床旁边检查床上人的身体，然后示意萧漆华和孩子说说话。
听到医生的提醒，萧漆华的紧张稍微缓和了一些，她直起身，边为孩子整理衣服边问他，“小岫，现在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晏岫艰难的张了张嘴，却没有丝毫要发声的想法。
一旁的医生看着精神疲惫快要晕过去的母亲和说不出话也动不了的孩子，叫护士带萧漆华坐一旁吊葡萄糖，一边给晏岫坐全身检查。
“骨折好的差不多了，不要下床，过几天换药，不要用嗓，过几天就可以出院的，放轻松。”医生和护士带着拆下的器械和萧漆华离开病房，留下再次睡过去的晏岫。
……
“看看头部CT，他这一块的淤血还没化开，可能会导致记忆混乱，记忆缺失都有可能的，现在孩子是什么情况？”
“总体没什么大问题，名字家庭这些基本的东西都记得，但是他和我说忘记了什么，我不知道是不是长大了自然忘记了。”
“安心回去休息，不是什么大事忘了也不要紧，孩子的身体更重要，休息够了再去上学。”
萧漆华目送医生离开，连续三周的陪护让她精疲力尽，当初因为工作调动带着孩子跨省搬到新豫，才交接工作档案，晏殊就出了事。
他乘坐的出租车被卷入大型连环追尾，通知到萧漆华手上时她前所未有的恐慌，她和车祸离世的丈夫只有这么一个孩子，经营一家即将开分部的公司的萧漆华分给孩子的时间太少，本就觉得愧对晏殊，现在又出了这样的意外。
她望向医院前台等着她一起回家的晏岫，温柔懂事的孩子还有蒸蒸日上的公司，什么也不能让她倒下。
办完出院手续的母子俩站在医院走廊，慢慢走向大门，“待会你成叔开车来接我们，东西我拎，你只管照顾好自己。”
看着还缠着绷带的小腿，再看着护儿心切的妈，晏岫只能认命的扶着萧漆华慢慢走出去。
走到停车场，跟了萧漆华快十年的齐豫成等在驾驶座，晏岫住院的时候萧漆华顾得了家就顾不了公司，这期间都是齐豫成代她处理公司事务，在晏岫的记忆中，他六岁就认识成叔了，母亲总是忙着工作，生病了也是成叔带他去医院。
慢慢从医院挪到车上，晏岫疲惫地倚靠着椅背，头止不住的发昏，三周的住院足以让他的身体开倒车，晏岫就在这颠簸中沉沉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转黑，也许快要到家了，晏岫想着，把头偏向窗户，让冷风吹醒自己。
头轻轻磕上窗户发出轻闷声，车上交换工作的二人细细的交谈声戛然而止，“小岫？睡醒了吗，我们马上就到家了。”
晏岫‘嗯——’了一声，把车窗完全摇了下来，对于他这种重度晕车人士来说最好的清醒方式就是让新鲜空气扑满面。
“我清醒了。……妈妈，我身上带着的那些东西真的都没了？一点都没留下嘛？”
晏岫从小就是医院常客，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低免疫，以前从没见过他出院后一次性说这么多话，看来是真的很在乎丢的那些东西。
“没办法，”萧漆华深知儿子还不死心，“车侧翻让手机卷进车底碎干净了，手机卡找不着，还好不是你最常用的，那些学习资料和实验资料都有备份，别担心。”
“没有……我在想手机里是不是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我好像忘了。”
“你不记得，那不正好听医生的好好回忆。”萧漆华拉开车门，抬下晏岫的行李箱。“这回定期体检别想浑水摸鱼。”
车窗外的风带着夜晚的凉意，稍微驱散了晏岫脑中的混沌，但那种遗忘了某种极其重要之事的空落感，却比身体的疲惫更加沉重。
“也许吧……”他低声回应母亲，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后退的城市灯火。新豫市的夜景很繁华，但对于他来说，依旧陌生。他才刚到这里，还没来得及看清这座城市的样子，就躺进了医院。
车子停在地下车库，走到陌生的电梯口，晏岫才有了实感，这里就是他们在新豫的家。齐豫成利落地帮他们把行李拿上楼。新家宽敞明亮，装修精致，但缺少生活气息，显得有些冷清。
“小岫，你的房间都收拾好了，看看还缺什么，明天让成叔去置办。”萧漆华努力让语气轻松些，掩饰着自己的疲惫和对孩子的担忧。
晏岫点点头，慢慢挪向自己的房间。房间很大，带着独立的卫生间，书桌上放着一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母亲总是这样，试图用物质来弥补陪伴的缺失。
他的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床头柜上。那里孤零零地放着一个黑色的硬质物品。他走近拿起，是一个烧得有些变形、边缘融毁又凝固的金属U盘，表面还沾着些许难以擦去的黑灰，与周围崭新的一切格格不入。
“妈，”晏岫拿起U盘，扬声问，“这个U盘……是原来的那个？”
萧漆华闻声走过来，看到那个U盘时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哦，这个啊……护士清理你车祸时的随身物品时找到的，说是紧紧攥在你手里的，烧成这样了，估计也读不出数据了。
“我让他们消毒后留着，想着也许能给你留个……念想？”她语气里带着不确定，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个举动有些奇怪。
紧紧攥在手里……晏岫的心脏莫名地悸动了一下。他昏迷前最后的意识，是剧烈的撞击和灼热的火焰。是什么让他即使在那种情况下，还本能地想要保护这个U盘？
“谢谢妈。”晏岫握紧了那个残损的U盘，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
萧漆华划拨着手里的钥匙，“床我收拾好了，等会洗了澡就休息，行李和你那些玻璃罐就放在客厅，明天睡醒起来再收拾。”
她把全部灯打开检查房间，“我和老师说了，让你再休息几天，下周一再去报道，周末我休息我会来看你。”萧漆华的公司离晏殊住的学区房太远，她再三思索还是决定住在公司旁边的公寓楼。
钥匙被萧漆华挂在在鞋柜的挂钩上，然后她就匆匆离开，去准备明天会议的资料。
晏岫见母亲已经离开，有些僵硬的身体才彻底放松，整个人仰倒在沙发上，怀里搂着新来的抱枕，这对母子的关系远远没有外人看起来那么亲近，晏岫出生的时候萧漆华事业刚刚有起色，她不愿意就这样放弃，母子俩少聚多离，住院这些天是他第一次和母亲近距离接触，怪不习惯的。
抬头望天，眼中是尽是沉闷的白色，线条灯带晃的眼睛酸涩，萧漆华有着最典型的理工思维，她从不在装修这些杂事上浪费时间，家具一律是最简单的样板间风格，怎么利落怎么来。
但是她的孩子对改变居住空间面貌充满热情，同时对如何高效、美观地归置物品有着近乎痴迷的兴趣，之前就有过萧漆华出差一个月回来，发现家具布置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的案例，明明光看脸完全想象不到晏岫有如此好动的一面。
“下周一，嗯，”晏岫细细盘算着之后的安排，“还有三天，明天把行李都收拾好，后天再看看有什么能新买的，柜子之类的。”
但他转念一想，带来的那些玻璃罐，试管都易碎，他的那些藏书又一本比一本厚，一天好像不太够。
越想越焦躁，晏岫丢开抱枕，连拖鞋都不穿就跑进房间，看着除了床空无一物的房间，晏殊想，他考虑的还是太美好了。
萧漆华常年在外工作，她不是个喜欢花钱的人，吃住都从公司账上拨，她给自己发的工资绝大部分都给晏岫当生活费用，晏岫攒下的钱还算充足，至少能给这个可怜巴巴的新家再添几件家具。
从网上挑完心仪的家具后，晏岫总算停下酸胀的眼睛，“至少校服有人送来了，开学前不用再跑一趟学校。”
等晏岫清点完行李，已经是晚上十点，从下午一点出院到现在，感觉已经用光了明天的体力条。
看着这些铺满沙发的衣服，晏岫果断决定停手，“再收拾下去明天早上十二点也起不来床。”没再管一片混乱的客厅，晏岫直接了当地关灯回房。
卧室里还残留着消毒水的淡薄气息，混合着风送进来的草木清气，冲淡了空荡的房间带来的压抑感。床头柜上，出院时带回来的药盒和医嘱单散乱地堆着，提醒着他身体还未完全复原。晏岫甚至懒得开大灯，只借着客厅门缝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摸索着走到床边。
身体的疲惫一**涌上来，冲刷着每一根神经。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下午勉强支撑着收拾行李时强打起来的精神气，此刻彻底泄了。
他几乎是把自己“卸”在了床上，柔软的床垫承托住沉重的躯体，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连掀开被子的力气都显得奢侈，他只是侧身蜷缩起来，拉过被角随意搭在腰间。
晏岫躺在陌生的床上，腿伤和思绪一起隐隐作痛。他反复摩挲着那个烧毁的U盘，试图从一片空白的记忆里挖掘出任何与之相关的碎片。
算了，晏岫对自己说，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世界在眼皮闭合的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自己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遥远模糊的城市底噪。
混沌中，他似乎听到手机在床头震动了一下，微弱得像幻觉。想伸手去够，指尖动了动，却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凝聚不起来。
最后一丝清醒消失前，晏岫模糊地想：充电线好像没插牢……黑暗温柔地包裹了他，未整理的行囊、未读的信息，连同身体的酸痛，都暂时被这深沉的黑暗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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