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最后一节的语文课也轻松地结束了。老师布置了阅读作业后便宣布下课，教室里顿时充满了挪动桌椅的嘈杂声。
任以循几乎是立刻转过身，活力十足：“总算能吃饭了！晏岫，一起去食堂？给你指路。”
晏岫正把语文书塞进抽屉，闻言点了点头：“好。”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林柚别收拾东西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将桌面那本几乎没翻页的语文教材合上，放入抽屉，然后便站起身似乎准备离开。
任以循显然没打算放过他：“柚别，一起啊？”
林柚别脚步没停，只淡淡抛下一句：“你们先。”声音消散在喧闹里，人已经绕过桌椅，很快消失在教室门口涌动的人流中。
“他就这样，”任以循见怪不怪，拍拍晏岫的肩膀，“估计是又被安思文约走一起吃饭，或者买完面包去图书馆啃题了。走吧，我带你去食堂转转。”
去食堂的路上，任以循像个尽职的向导般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各个窗口的招牌菜。晏岫听着，偶尔应一声，目光却掠过周围同样涌向食堂的学生们，并没有看到那个格外挺拔清瘦的身影。
食堂人声鼎沸，队伍排得老长。打好饭找到位置坐下后，任以循还在感慨早上的化学课：“说真的，晏岫，你当时突然站起来我心里都替你捏把汗。蒋老师对学生的要求很高，很少当场夸人。”
他用筷子戳着米饭，又压低声音：“不过林柚别也太离谱了吧，他居然连你小数点位错了都知道……他那脑子是装了什么高精度传感器吗？”
晏岫嚼着米饭，糖醋排骨味道确实不错。他想起林柚别那句精准冷静的挑错。 “他化学很好？”晏岫状似随意地问。
“何止是很好。”任以循瞪大眼睛，“他是怪物级别的好么！上次全省化学竞赛预赛，他差点满分，听说评委都惊了。物理数学也强得不像话。不然怎么是中考状元呢？”
他凑近一点，声音更低了，“就是人有点……你知道的。除了竞赛小组和老师必要的交流，平时基本不跟人说话。开学这么久，除了安思文我都没见他跟谁一起吃过饭。”
晏岫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任以循早早地吃完了饭，他环顾四周，突然指向了隔壁桌的一群人，“你看，最中间的那个就是安思文，林柚别居然没和他呆一起。”
晏岫顺着任以循指的方向看去。隔壁桌气氛热烈，几个男生女生围坐在一起，中间那个被提到的男生格外显眼。他同样穿着蓝白校服，却穿出了一股精心打理过的随意感，头发微卷，笑容明亮，正比划着说什么，逗得周围人发出一阵笑声。那是与林柚别截然不同的、一种极具感染力的阳光和活跃。
“围着他的一圈人都不是我们班的，甚至和我们不是同一个年纪的。”任以循收回手，避免动静太多引起注意。
“我不太喜欢他，刚开学那段时间他致力于跟班上每个同学都做朋友，加了所有人的□□后又去其他班上广撒网。”
“广撒网？”晏岫收回视线，看向任以循，对这个用词略感意外。
“对啊，”任以循撇撇嘴，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感觉不像交朋友，更像在……收集名片？或者完成某种社交指标。加上好友后，其实也没什么深入交流，就是点赞评论，维持着一种‘我们很熟’的表面热度。可能有些人吃这套吧，但我觉得挺没劲的。”
晏岫看向安思文。那笑容确实极具感染力，毫无保留地给予每一个人，轻易就能吸引周围所有的目光。
“以后别随意和刚认识的人说这种话，别人未必会领情。”晏岫将最后一块排骨咽下。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林柚别和安思文的关系远比表面上的要好，好的多。”
晏岫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任以循这句话里的信息量，比之前所有的吐槽加起来都更值得玩味。
“远比表面要好？”晏岫重复道，声音有点疑惑，“好的多？”
“哎呀，我也只是感觉……反正就是，至少安思文凑过去说话，他不会直接走开或者完全当空气。”
“而且你想想，安思文想跟他做同桌，林柚别虽然没同意，但也没见他因此就对安思文甩脸色或者怎么样，对吧？换其他人恐怕他理都不理。”
看着晏岫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任以循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意识到自己可能说的太多了：“他俩的事，谁也说不清。反正离安思文远点没坏处，至于林柚别……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就是……”他卡壳了一下，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就是比较难懂。但你化学物理这么好，说不定能跟他有点共同语言？”
下午第一节课是英语。晏岫和任以循回到教室时，林柚别已经坐在位置上了。他依旧保持着上午的坐姿，面前摊着一本英文原版小说，页脚已有磨损，显然看了不少。他对两人的归来毫无反应，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
英语课的氛围轻松许多，橡树湾重视英语课上的交流互动，重点培养学生的口语。课本讲完后老师让大家自行分组讨论，教室里瞬间变得闹哄哄的，同学们纷纷转身或挪动椅子组成小圈子。
坐在倒数一二排的晏岫和任以循自然成了一组，任以循的同桌——名叫梅云霏的女生也转过头，任以循活泼健谈，梅云霏也毫不怯懦，两人叽叽喳喳地发表意见。
晏岫边跟他们聊，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身旁。林柚别合上了他的小说，但并没有任何参与讨论的意思。
甚至有个同学似乎想邀请他加入隔壁组，刚靠近一步，对上林柚别闻声抬起的平静无波的眼神，脚步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讪讪地走开了。
讨论接近尾声，马上要开始观点汇总。任以循说得口干舌燥，他抿了一口水，对晏岫说：“晏岫，待会儿你代表我们组起来发言呗？”
晏岫有点犹豫，“这是今天第三次，会不会太惹眼了？”
“一个报告而已，”梅云霏接口道，眼睛弯弯的，“能者多劳嘛。你总结得比我们清晰多了。”她说话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晏岫旁边那个仿佛自带隔离罩的身影，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好奇和探究。
晏岫还没来得及再次推辞，英语老师已经拍手示意讨论时间结束。“Alright, everyone. Time to share. Which group wants to go first?” 老师的目光在教室里巡弋。
就在任以循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晏岫一下，示意他准备睡的时候——
轻微却清晰的拉动椅子的声音在晏岫身侧响起。
不仅晏岫，连任以循和梅云霏都愣了一下，齐齐转头看去。
林柚别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那本英文小说，放在了桌角。他并没有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只是面无表情地、极其自然地站了起来。
全班的目光，包括英语老师的，都带着一丝惊讶和意外，聚焦到了这个平时几乎在课堂上隐形的人身上。
林柚别的声音平稳，语调没有什么起伏，但发音标准流利，用词也简洁精准。他的概括不属于任何一组的讨论结果，迅速提炼出了几个核心观点和争议点，甚至还附带了一句犀利的点评，指出了某个流行但不够严谨的表达方式。
他说话时，教室里异常安静。说完后，他略一停顿，目光投向老师，示意结束。
英语老师眼中闪过明显的赞赏，甚至忘了让他坐下就先鼓了掌：“Brilliant summary and point, Lin Youbie! Very insightful!”
林柚别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老师的夸奖，然后便坐下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重新拿起那本小说，视线落回书页上，周遭的空气瞬间又凝固起来，过了一会才响起此起彼伏的鼓掌声。
任以循张着嘴，好半天才凑到晏岫耳边，用气声惊叹：“他刚才根本没参与讨论吧？这就是天才吗？”
晏岫没说话。他看着林柚别平静无波的侧脸，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林柚别刚才的发言，与其说是参与，不如说单纯是觉得某些讨论太散漫低效，于是用最直接的方式打断进程，推动课堂节奏。可怕的效率至上主义。
因为林柚别这一出，后续的汇报显得有些索然无味。老师也没再点其他组，简单点评了几句就开始了下一个环节。
下课铃响，林柚别又是第一个收拾好东西起身离开的人。
任以循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对晏岫和梅云霏说：“看吧，我就说他很难懂。”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却又掺杂着某种习惯性的接受，“不过说实话，他刚才那一通操作，简直帅炸了。”
梅云霏却若有所思：“他说的确实很好啊，一针见血。”她转向晏岫，“哎，晏岫，你觉得呢？”
晏岫正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划拉着什么，闻言笔尖一顿。他抬起头，看向门口早已消失的身影方向，只淡淡笑了笑。
“嗯，是很有意思。”
他的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双看着门口的眼睛里，却比之前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专注和探究。
“聊什么呢这么投入？是在说刚才林柚别惊为天人的发言吗？”陌生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三人的谈话。
晏岫转头，看见安思文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笑眯眯地倚在旁边的桌沿。
他姿态放松，笑容毫无芥蒂，仿佛只是偶然路过、被话题吸引的老友。
任以循的反应最快，立刻换上了一种更社交的笑脸，打了个哈哈：“是啊，正说他呢，难得在英语课上开金口，把我们都吓到了。”语气熟稔，却不着痕迹地将刚才他们更深入的讨论遮掩了过去。
梅云霏也笑了笑，点头附和：“确实很厉害。”她的态度礼貌而稍显保留。
安思文的目光在任以循和梅云霏脸上短暂停留，笑意加深，随即非常自然地将焦点转向了晏岫——这个陌生的、他还没来得及“收集”的新面孔。
“这位就是今天刚转来的新同学吧？晏岫？”他伸出手，动作流畅大方，“我是安思文，咱们班的……嗯，算是活跃分子？”他自我打趣道，语气轻松，“欢迎来到橡树湾，以后有什么不熟悉的，随时可以问我。”
晏岫站起身，与他握了下手。安思文的手心干燥温暖，握手的力量也恰到好处。“谢谢。”晏岫的回答简洁，脸上也带着适当的、初来乍到的礼貌微笑。
“别客气。”安思文收回手，很自然地将话题延伸，“刚才看你们聊得专注，是在讨论林柚别？他确实……很特别，对吧？”
他用了一个中性偏褒义的词，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混合着欣赏与无奈的情绪，仿佛他是林柚别某个需要替他处理外交关系的亲密好友。
“天才总有点怪癖，习惯就好。”他笑着耸耸肩，语气亲昵得像是在谈论自家不省心的弟弟，“不过他这人其实没什么坏心思，就是懒得在没必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像今天这种，估计是实在听不下去那些没效率的讨论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解释，却又微妙地给林柚别贴上了“不合群”和“不耐烦”的标签，同时将自己放在了更理解、更包容的位置上。
任以循嘴角动了动，没接话，低头假装整理书本。
梅云霏则微微抿了抿唇，卷着头发的手指放了下来。
晏岫脸上笑容不变，只是看着安思文，语气平和地接了一句：“效率高是好事。他的总结很精准。”
安思文挑眉，似乎对晏岫这个回应有点意外，“他一直这样，直击要害。”他顺势拍了拍晏岫的胳膊，动作自然得像是对认识多年的朋友。
“看来晏哥你也是同道中人啊？以后竞赛小组或者学习上有什么问题，除了问我，也可以直接请教他，虽然他十有**只会给你指条书目或者甩个解题思路过来，哈哈。”
他三言两语，不仅展示了和林柚别的“特殊”关系，还将晏岫也划入了“可能能理解林柚别”的圈子，无形中拉近了距离。
“有机会的话。”晏岫的回答依旧不咸不淡，既没接受也没拒绝。
安思文仿佛没察觉到任何距离感，笑容依旧灿烂：“那就这么说定了！不打扰你们收拾东西了，我和柚别约好了今天要去准备化学竞赛要用的材料，竞赛组要开始选拔了。”他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再次强调了他与林柚别的紧密联系。
他朝三人挥挥手，步伐轻快地离开了，留下一个阳光又忙碌的背影。
任以循直到安思文走远了，才小小地“啧”了一声，压低声音对晏岫说：“看吧，我就说他这人……跟谁都能瞬间熟得像认识了八百年一样，这就叫上晏哥了”
晏岫收起脸上的笑容，目送安思文走出教室，“来者不善啊。”
梅云霏轻轻叹了口气，没评论什么，只是说：“我们也走吧？”
晏岫点了点头，拿起书包。他的目光再次掠过安思文离开的方向，眼神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安思文确实是个高明的外交家，轻易地切入、问候、试探、拉拢，并留下看似开放的邀请。
但那种无处不在的、对林柚别若有若无的“所有权”宣示，以及将人际交往视为资源管理的熟练度，让晏岫更清晰地理解了任以循那句“收集名片”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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