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位置上仍然没有人，桌椅收拾得一丝不苟，桌面光洁如新，连一本多余的书都没有，仿佛它的主人只是短暂地在此停留，随时会抽身离开。晏岫收回打量的目光，和任以循各自落座，准备下一节化学课。
晏岫刚把新发的教材在桌角垒好，上课铃声就急促地响了起来。化学老师蒋术踩着铃声再次步入教室，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他放下茶杯，目光如扫描仪般扫过全班，最后在晏岫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表示，便翻开了教案。“我们接着上节课讲物质分类与转化。”
课堂节奏极快，蒋术讲课条理清晰，但信息密度极大，几乎不留任何走神的空隙。晏岫垂着眼，指尖的新笔转得飞快，偶尔在空白处记下几笔。
讲到一道关于氧化还原反应的经典例题时，蒋术突然停顿了一下。“这种题型是重点，也是难点。去年期末考，全市平均得分率不到40%。”他双手撑在讲台上，视线扫过下方，“有没有同学愿意分享一下思路？”
教室里一片寂静，不少人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蒋术观察着所有人的反应，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排。“新同学，”他语气平淡地开口，甚至没看花名册，“晏岫是吧。你来试试。”
所有人目光再一次聚焦过来。晏岫转笔的动作戛然而止。他抬起眼，对上蒋术看不出情绪的目光，沉默地站了起来。
题目确实有难度，综合性强，陷阱设置得巧妙。教室安静的能让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隔壁班隐约传来的朗读声。
他沉默的时间有点长，前排的任以循忍不住微微侧头，脸上带着些许担忧。
就在蒋术似乎准备开口让他坐下时，晏岫冷静的声音响了起来，语速平稳，条理清晰：“题干中硝酸是浓硝酸，但反应是在加热条件下进行。铜与浓硝酸加热反应，产物是硝酸铜、二氧化氮和水。这里不能直接套用稀硝酸的反应规律。”
他稍作停顿，拿起笔，在摊开的草稿纸上快速写下一个化学方程式，然后继续分析氧化剂、还原剂、电子转移数目和方向。每一个判断都直指关键，逻辑链完整而简洁，最后得出了清晰的结论。
他讲完了，教室里比刚才更加安静。几个原本低着头的学生也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惊讶。
蒋术看着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他点了点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坐。”只有一个字，听不出褒贬。
晏岫刚落座，蒋术便转身面向黑板，一边写板书一边开口，声音依旧平板无波：“分析正确。记住，化学反应条件至关重要，细节决定成败。”他画下一个重点符号，“这种严谨，是学好化学的基础。”
这节课剩下的时间，晏岫能感觉到还有好奇的目光从前方扫过来，他谁都没理会，只是看着黑板，偶尔低头记录。
下课铃响，蒋术没有拖堂，拿起教案和茶杯就走。教室里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
晏岫正低头整理笔记，一片阴影落在他的桌面上。他抬起头。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课桌旁。
他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蓝白色校服，却显得格外挺拔清瘦。单肩松松地挂着一个黑色书包，脸上没什么表情，肤色白皙，鼻梁很挺，眼睛颜色偏浅，看人时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和冷静。
他的视线在晏岫脸上停留了一秒，然后落在旁边那个空了一早上、过分整洁的座位上，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让一下。”声音清冽，听不出情绪。
晏岫下意识地站起身，向后让开一步。他的新同桌——林柚别，那个传说中的中考状元，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目光在他脸上又停留了半秒。
然后，林柚别才侧身走进靠墙的座位，将肩上的黑色书包随意地塞进抽屉，动作流畅，没有一丝多余。
他坐下后，并没有像其他刚回座位的同学那样整理东西或者和前后桌打招呼，只是拿出下节课的教材放在桌面，视线落在前方，仿佛旁边的晏岫和早上的空位并无区别。
前排的任以循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热情，试图打破这微妙的凝固气氛：“林柚别，会开完了？这是晏岫，我们班新来的同学，张老师安排他坐这儿。”
林柚别闻声，侧过头，目光先落在任以循脸上，然后极淡地扫过晏岫，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连嘴角动一下的迹象都没有。
“嗯。”一个单音节，比蒋术老师的那个“坐”字听起来还要冷淡几分。
任以循似乎早已习惯，毫不气馁，又对晏岫说：“看，我就说柚别他人……呃，挺好相处的吧。”他这话说得自己都有点底气不足，赶紧找补，“对了晏岫，刚才化学课上你真行啊，蒋老师那题我都听懵了，你居然全说对了！”
晏岫还没来得及回应，旁边一道平静无波的声音插了进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任以循的感慨。
“第三处电子转移数目计算，小数点后保留位数错了，蒋老师写板书的时候有改过。”
晏岫一怔，立刻低头翻看自己的草稿纸。刚才突然被点名起身回答问题，虽然思路清晰，但答案确实是仓促间心算估出来的的。他快速心算复核了一遍——浓硝酸与铜反应，氮元素化合价变化……电子转移数……
果然，他当时说了一个约数，而蒋术后续板书时写出的确是更精确的数值。因为最终答案正确，这个细节连蒋术都没刻意指出，或者说，觉得无伤大雅。
这个人……他刚才不是在刚下课的时候才回到座位吗？难道仅仅是在从门口走到座位这短短几步路里，就听到了他回答的片段，并且瞬间心算出了误差？
晏岫抬起头，看向他的新同桌。林柚别已经转回了头，目光落在自己的书上，仿佛刚才那句精准的挑错只是晏岫的幻觉。
任以循张大了嘴，看看林柚别，又看看晏岫，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晏岫沉默了两秒，并没有感到被他冒犯到，反而一种奇异的、被挑衅般的感觉微妙地升起。他收起草稿纸，声音同样平静地开口：“谢谢指正。下次我会注意细节。”
林柚别翻书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应，也没有转身。
上课铃声再次响起，打断了这短暂又诡异的交流。任以循如蒙大赦般地转了回去。
这一节是数学课。老师进来后，课堂迅速进入紧张的学习节奏。
晏岫发现，他这位新同桌上课极其专注，但姿态却放松得近乎慵懒。他几乎不记笔记，只是偶尔在教材边角空白处写下几个符号或数字，眼神始终跟着老师，偶尔会微微眯起，像是在快速思考。
然而，当数学老师提出一个超越现阶段所学内容、明显是给竞赛生准备的思考题时，一直没什么动静的林柚别，却第一次主动拿起了笔，在草稿纸上快速演算起来，笔尖滑动速度极快，没有任何冗余步骤。
晏岫自己也在纸上默默推演，眼睛偷偷瞄林柚别的草稿，他发现林柚别的思路非常奇特，跳过了几乎全部的常规运算，写到核心的时候也写一步条一步。他甚至能感觉到旁边的人大脑高速运转时带来的微弱气场变化。
几乎在同一时间，晏岫得出了答案，林柚别笔尖也停了下来。
数学老师目光期待地扫视全班：“有同学有思路了吗？”
教室里一片沉默，这道题显然难住了大多数人。
晏岫犹豫了一下，考虑是否要举手。而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林柚别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有举手的意向，但最终还是没有抬起，只是将演算好的草稿纸往旁边推了推，恰好推到他们课桌的边缘。
那动作像是不经意，但上面清晰无比的解答过程，却像是一个无声的邀请，一种不动声色的试探。
晏岫的目光在那张草稿纸上停留了片刻，他微微吸了口气，然后在一片寂静中举起了手。
数学老师目光投来，带着些许惊讶和鼓励：“好，晏岫同学，你来试试。”
全班的目光再次聚焦。晏岫站起身，他的视线刻意避开旁边那张草稿纸，清晰地说出了解题过程，最终答案和林柚别纸上的那个数字分毫不差。
晏岫坐下时，感觉到旁边某人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这次停留的时间似乎比之前都要长了一点点。
依然没有任何表示，林柚别收回了目光，把草稿纸收起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晏岫感觉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层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虽然依旧冰冷，却终于透进了一丝新鲜空气。
他这位同桌果然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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