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橡树湾中学的门口，明明现在学校里应该一个学生没有，晏岫却有点不想进去了。谁能告诉他，早上六点半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进学校？
他特意向班主任申请早到一个小时，就是为了赶在同学都没到校的时候去报道，免得上课的时候突然走进教室，然后被班主任拉到所有同学面前，‘看，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未免有些太丢脸了。
但现在也未必不丢人，晏岫感觉这些胸牌上挂着高三的人把他当成矮一截的同龄人了，他感觉自己同意萧漆华的提议搬来新豫真是个错误的选择。
晏岫感觉左右眼皮一起在跳，穿着短袖大夏天都起一身鸡皮疙瘩，赶紧背过众人的视线，沿着还没来得及撕掉的高一箭头标走进教学楼。
昨天晚上他的新班主任——高一实验（3）班的英语老师张烟景特意打来电话，告诉他已经被分到自己班上，明天开学就可以直接去上课。
电话里的女声温柔，又带着老师不得不拥有的强势，她说：“就这么说好了，明早七点，先来三楼教师办公室最里间找我，我们再一起去教室。”背景音里有轻微的纸张摩挲声，她似乎一边打电话一边在批阅或整理着什么。
走廊最远处，挂着“高一年级部管理”门牌的办公室没有想象的那样人多，稍微缓解了晏岫的紧张。
门虚掩着。晏岫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凉，轻轻叩响了门板。
“请进。”依旧是电话里那个温柔而清晰的声音。
晏岫推门进去。办公室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大一些，靠窗的最里侧，一位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女老师正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桌面上切出明亮的光栅。
“是晏岫吗？来的可真快。”张烟景指了指桌前的椅子，“坐这里，等会我们一起去班上。”
“张老师。”晏岫坐在她对面，说完后他便不再出声，不是紧张得无话可说，而是觉得开场白已经结束了。
“之前是在南城读书吗？档案袋给我看看。”晏岫点了点头，将档案交给张烟景，她利落地解开绕线，将里面的材料抽了出来。纸张摩擦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晏岫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对面书架上排放整齐的教案和参考书上，似乎对老师的审阅过程毫不关心，又或者是对其中的内容早已了然于心。
“东西我都看了，没什么问题，但是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知道”张烟景将档案袋塞进抽屉，“你在南城中考，学校根据你的中考成绩把你分进最好的理科班，但是毕竟两边中考模式不同，我担心其他学生，尤其是没考进实验（3）班的学生会不满。”
“所以呢老师？”晏岫好像猜到老师为什么要把他一直扣在这里，“所以我希望你能补上这份试卷。”
“每个实验班的学生开学前都要做份卷子，难度和中考差不多，主要是证明你们值得学校的全力支持。”
张烟景从一叠文件里抽出装订好的试卷，推到晏岫面前，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这份是我们班的摸底卷，随便找个空位置坐下。我看了你历年的考试成绩，你的基础非常扎实，达到平均分不是问题。两个小时，尽力而为。”
这倒是晏岫一直希望的，他没有多言，只轻轻颔首：“谢谢张老师。”“所以还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进教室啊。”他心里嘀咕。
时间悄然流逝。等晏岫将笔放下，将试卷递给张烟景时，她什么也没问，只是极快地扫了一眼卷面——字迹工整清晰，排列疏密有致，尤其是最后几道大题的解答区，写得满满当当，逻辑脉络一目了然。她的视线在几个关键步骤和最终答案上略有停顿。
张烟景抬头看了看时间，才过去一个小时，目光从钟表移回，再次落在面前的少年身上。他依旧安静地站着，没有任何催促或不耐，眼神清亮坦荡，仿佛提前交卷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也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刚用别人一半的时间，或者说知道，但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她原本评估的“基础扎实，达到平均分没问题”，在此刻显得过于保守了。“嗯。”她终于发出了一个单音节，语气控制得听不出任何情绪，“我们去班上吧。”
走到班门口，里面还在上课。灰绿色的铁质门框透着凉意，张烟景和晏岫默契地停住脚步，隔着门上那块长方形的磨砂玻璃向内望去。能看见讲台上的老师正背对着他们写板书，粉笔与黑板摩擦发出规律的沙沙声。教室里安静得过分，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细碎声响和偶尔压抑的咳嗽。
“化学老师蒋术，同时也是年级化学组组长，张烟景微微侧身，指尖在观察窗玻璃上轻点了一下，示意晏岫注意讲台上的身影，“学术功底非常扎实，带竞赛很有一手。”
她的目光转回晏岫身上，唇角弯起，补充道：“我留意到你从初中开始就多次参加化学竞赛，并且每一次的成绩都相当亮眼。如果你对竞赛感兴趣的话，可以多和蒋老师聊聊天，他会很乐意教你的。”
张烟景压低声音，讲解着学校的一切，青砖灰瓦的过往衬着教室里蒋术平板严谨的讲课声。
她正说到礼堂走廊里第十四幅荣誉校友照片后的故事的时候，下课铃声打断了她的讲解，教室传来嘈杂的交流声。
蒋术放下教案，以他站在讲台上的视角早就注意到门外的两人，他端起泡着茶叶的玻璃杯离开教室，推门的动静把两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老蒋，你新学生，从南城来的。”张烟景没多介绍，“占你一会课间，我带他进去了”
蒋术没什么大反应，“嗯”了一声就端着茶杯靠在墙上，目送着他们进入教室。晏岫跟在张烟景身后，想到待会会发生什么，脸上没什么表情，人已经走了一会了。
张烟景敲了敲门，刚刚还热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她没有选择站上讲台，而是留在门口，“大家，安静一下，我有事要交代。”
在她开口之后，分散在教室各个角落的同学都回到了座位上，等人全坐齐，张烟景才缓缓开口，“这位是晏岫，本来是和你们一块开学的，由于家里出了点事现在才来上课。”晏岫垂着眼帘静立一旁，既无指示便也不愿上前，“大家好，我是晏岫。”
张烟景也不在乎他说多说少，她指了指讲台右手边最后一排的空位，“你先坐靠走廊的空位。班长，之后交给你了。”
坐在倒数第二排的男生突然被点名，赶忙直起身，“没问题张老师，新同学我会照顾好的。”
交代好所有正事，张烟景才站上讲台，开始例行讲一些鼓舞人心的话，晏岫绕去最后一排，除了一些人偷瞄，其他人要么视线集中在张烟景身上，要么在干自己的事。老师和同学如此善解人意，倒然他松了口气。
等张烟景离开后，班上又热闹起来，原本有些紧绷的气氛一下子松弛下来，坐在晏岫前排的班长转过身招呼他，“我是任以循。”“晏岫，你好。”
两人干瞪眼了一会，任以循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指了指后门，“趁着现在课间，我带你去拿书吧。”
“还有十多分钟，带你去一趟仓库正好”两人走出教室，任以循很自来熟地说：“不用太拘束，咱们班的同学很好相处的，别紧张。”
听到这话，晏岫突然抬起头：“有这么明显吗？”“当然，”任以循我一段你一句地聊了这么久，总算让他主动开口说话，“估计没人会喜欢当全班面自我介绍，尤其是新来——”
拖长的声音让晏岫叹了口气：“被一群人盯着看也太诡异了，还好没有围着我鼓掌。”任以循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立刻接下去说：“对啊对啊，虽然我没有这种经历，但是换位思考的话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每换一个新环境就要认识新的人，真痛苦。”
“我倒还好，不管是小学一年级，还是初一、高一都有认识的人和我一起，碰壁后好歹还有人安慰我。”
两人就边聊边走向图书馆，一人搂一半新书往回走的时候，任以循突然提到：“晏岫，你旁边那个位置其实是有人的。”
晏岫旁边的座位上什么都没有，但他经过其他人的座位时有观察过，所以人的桌面、抽屉很干净，那些私人物品只能是放在教室后排的储物柜里。
想来他不知所踪的同桌也是一样。“我知道，旁边拉开的椅子明显有人坐。而且没有的话张老师就不会强调是靠走廊的位置，”
“你知道就好。”任以循分出手扶正晏岫怀里的课本，“他叫林柚别，就是今年中考全省第一，上电视采访的那个。”任以循还不知道他不是新豫的考生。“他今天早上人还没坐下就被学生部叫走开会去了。”
“他人挺好的，就是性格有些冷。开学第一天排座位的时候他自愿申请坐最后一排，一个人坐，连他从小玩到大的哥们想和他坐都不行。”
“如果他真的非常介意你坐他旁边，直接找张老师调座位，不要和他吵架。”任以循把书摞在晏岫桌上，“你吵不过他的，我看过安思文——就是他家世交的竹马，单方面和他吵架，他全程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最后把人说哭了。”
任以循说着，似乎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脸上露出一丝心有余悸又略带同情的神色。“安思文那家伙，吵到后来都快跳脚了，林柚别就只是看着他，然后用那种特别平静、特别清晰的语调，一条一条反驳，逻辑严丝合缝，最后直接问得安思文哑口无言，眼圈一红，扭头就跑。”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他俩后来好像也没什么事，安思文心大，过半天又凑上去了。但……总之你别试。”
“谢谢，我会注意的。”晏岫点点头，心里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同桌又添了几分复杂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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