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音乐会来的更早的是圣樱学院的秋季慈善义卖会。
各个社团和班级搭建起色彩缤纷的摊位，他们售卖手工点心、旧书、艺术品，空气中弥漫着糖霜、咖啡的味道和青春的喧嚣。
林锦和自然是其中的活跃分子。她负责班级的烘焙摊位，系着可爱的围裙，但里面穿着一件棉质上衣，袖口恰到好处地遮住了手腕往上的一小截手臂。她笑容灿烂地招呼着来往的同学，熟练地收钱、打包。
左相雨也出现了。
这本身就很罕见。她通常不会参与这类“平民”和喧闹的活动。
她安静地穿行在人群中，依旧是一身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清冷气质。似乎只是在履行某种必要的露面义务，眼睛扫过一个个摊位，没有任何停留的意图。
几个学生会干部模样的人热情地围上去，试图向她介绍什么，她只是淡淡地点头，那些人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有些尴尬。
林锦和一边给客人装着饼干，一边用眼角余光关注着那边。她看到左相雨试图摆脱那几个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就在这时，一个低年级的男生抱着一个装满气球的纸箱，大概是太过于兴奋，踉跄了一下，纸箱脱手，五颜六色的气球瞬间噼里啪啦地炸开好几个，巨大的声响吓得他惊叫一声，下意识地往后猛退。
他退后的方向，正好撞向刚刚摆脱了纠缠、正要离开的左相雨。
一切发生得太快。
左相雨完全没预料到背后的撞击，身体猛地向前一倾。
周围响起几声低呼。
林锦和离得最近，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及时扶住了左相雨的手臂，帮助她稳住了身形。她的动作很快。
“小心！”林锦和的声音带着提醒和关切。
左相雨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借着林锦和的力道站稳。她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雾灰色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愕然。她下意识地抓住林锦和扶住她胳膊的手，指尖微凉。
那个撞人的男生吓傻了，连声道谢和道歉。
周围的嘈杂瞬间远去。
林锦和很快松开了手，脸上带着担忧和后怕：“你没事吧？有没有扭到？”她仔细打量着左相雨，神情无比自然。
左相雨松开了抓着林锦和的手，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微哑：“没事。”她快速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摆，恢复了冷静，但目光却落在了林锦和刚刚扶过她的那只手臂上。
因为刚才的动作和拉扯，林锦和七分袖的袖口被向上扯动了一小截，露出了手腕上方一小片皮肤。在那片看似光滑的肌肤上，隐约可见一两个极淡的、圆形的小疤痕，颜色比周围皮肤略浅，若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
左相雨的目光在那处停留了半秒。她的眼神极锐利，即使只是匆匆一瞥。
林锦和仿佛毫无所觉，她正低头拍打着围裙上沾到的少许草屑，然后自然地向下拉了拉袖口，完美地重新覆盖了那一小截手臂。整个过程流畅无比。
“真的没事吗？”林锦和再次抬头确认。
左相雨抬起眼，目光从她的手臂移回到她的脸上。那雾蓝色的眼眸里，之前的愕然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若有所思的审视。她没有回答林锦和的问题，反而问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
“你很习惯照顾人？”
她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情绪。
林锦和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个略带不好意思的温暖笑容：“可能吧，平时比较喜欢帮忙。”
左相雨没有再问。她只是又深深地看了林锦和一眼，那目光正要穿透那温暖的笑容和得体的衣袖，看到底下被刻意隐藏起来的东西。
然后，她微微颔首，算是道谢，不再看林锦和，也不再理会周围的目光，径直转身，快步离开了喧闹的场地。
那个撞人的男生还在不知所措地道歉，学生会的人面面相觑。林锦和站在原地，看着左相雨消失的方向，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只剩下一点残余的担忧。
阳光依旧明媚，周围的欢声笑语依旧热烈。
她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袖口，确保它们平整地覆盖着手臂。
庆祝义卖会顺利完成的露天音乐节的喧嚣像一层温暖的薄膜包裹着草坪，空气中飘着啤酒、青草和年轻身体的气息。
林锦和很容易就成为这种场合的焦点，她端着果汁，与不同的人交谈，笑声清脆。不论男生和女生都有意无意地围绕在她身边，被她那种温暖又略带疏离的气质吸引。
左相雨也来了，或许是学院要求，或许有其他原因。
她独自一人站在稍远的阴影里，背靠着一棵大树，手里拿着一杯没怎么动过的饮料，雾蓝色的眼眸冷淡地扫视着喧闹的人群，像是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
林锦和注意到了她。她结束了与身边人的谈话，拿起两杯新鲜的果汁，自然地穿过人群，走向那片阴影。
“喝点别的？”她将一杯果汁递给左相雨，笑容在朦胧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我看你好像不太喜欢手里的那个。”
左相雨的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在林锦和脸上，然后是那杯果汁。她没有立刻接，也没有拒绝。
“我不渴。”她淡淡地说。
林锦和也不坚持，顺势将杯子放在旁边的临时桌台上，自己则拿着另一杯， 靠在她身边的树上，保持着一段距离。“音乐还不错，就是有点吵。”
左相雨没接话，视线重新投向人群。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这时，一个穿着时尚、妆容精致的女生笑着朝她们这边走来，
“锦和，原来你在这里躲清静啊？”女生声音甜美，很自然地就想挽住林锦和的手臂，态度亲昵。
林锦和笑着侧身避开了几分，动作不着痕迹，却有效地拉开了距离：“学姐，你也来了。”她的笑容依旧温暖，但眼神里多了几分客气的疏离。
那位学姐似乎习惯了，也不在意，目光好奇地瞟了一眼旁边的左相雨，压低声音对林锦和说：“哎，听说你最近和左大小姐走得很近？可以啊你。”语气里带着调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林锦和的笑容不变：“只是小组作业一起合作而已。学姐你别乱猜。”
“是吗？”学姐拖长了语调，眼神暧昧，“不过也是，你好像一直这样，对谁都亲近”
林锦和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化开，变成一种略带无奈和尴尬的神情：“没有的事。”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用力，掐紧了手中的杯子。袖口因为她抬手的动作，再次微微向上滑动了极小一段距离。
左相雨的目光，原本冷淡地落在别处，此刻却像是被什么吸引，倏地转回，精准地定格在林锦和那只握着杯子的手臂上。
灯光昏暗，但距离足够近。
在那截纤细的手腕上方，白皙的皮肤上，几个细微的、圆形的浅色疤痕隐约可见。
左相雨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目光落在那些旧痕上。
林锦和正笑着对那位学姐，一边自然地放下手，袖口垂落，再次掩盖了一切。
那位学姐又调侃了几句，终于被朋友叫走了。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
林锦和松了口气般，转头看向左相雨，却正好对上她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视线虽然只是一闪而过，迅速被她惯常的漠然覆盖。
“左同学？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左相雨沉默了几秒，目光锐利地在她脸上扫过，然后，她移开视线，声音比平时更冷硬几分：“没有。”
她将手中几乎没动的饮料放在桌台上，转身就要离开。
“要走了吗？”林锦和在她身后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被冷落的委屈。
左相雨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嗯。”她应了一声，随即快步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林锦和独自站在树下阴影里，脸上的疑委屈慢慢褪去。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被袖口严密覆盖的手臂。
她想起很久以前，也有人这样注视过她的伤痕，眼神里充满了廉价的同情和自以为是的拯救欲，最后却只剩下厌弃和背叛。
左相雨的眼神不同。没有同情，只有冰冷的审视。
一位相熟的男同学笑着过来邀她一起去跳舞，林锦和抬起头，瞬间切换回那个明亮温暖的模式，笑着婉拒：“有点累了，我想再坐一会儿。”
她眼神清澈，仿佛刚才所有的心理活动都只是幻觉。
男同学失望地离开。
林锦和重新靠回树干，目光放空地投向喧闹的人群，心里却冷静地复盘着。
音乐节仍在继续，气氛愈加热烈。林锦和却像是一个冷静的棋手，在喧闹的背景下，默默布局下一步。
她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动，上一次通信还是关于小组作业的提交。
她斟酌着用词，打下一行字：
“左同学，刚才谢谢你没有追问。那些是小时候不小心烫伤的旧疤，有点难看，所以不太想被人注意到。希望没有吓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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