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冬来,洪明十二年,耀州边境来犯,德文帝下旨派神武大将军率领沈家军,与边境轮换驻守的长江卫共同御强敌。
同年,秋闱过后三日,东宫事变。太子昭领兵逼宫,皇都人心惶惶终日笼罩在肃杀压抑之气中。不久四皇子和周国公以清君侧之名,率兵围宫,御前羽林军浴血奋战三天三夜,翌日一早,太子自尽消息传遍皇都内外。
德文帝重病缠绵,着令四皇子监国,周国公辅之。
初雪前夜,黎宁卷起信纸绑在飞鹰脚上。
雄鹰扑棱双翅,遨游天外。
“你我二人之事尽数完成,事成之后皆可回大夏复命了。”
那人独坐桌边,浅抿一口茶水。
黎宁闷声“嗯”了一下。
看见他黑色抹额边,眉骨旁有一刀狰狞的剑伤。
“你也事成了?”
那人淡道:“嗯。”
黎宁不悦一皱,“影四,九殿下交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影四却笑,眼底有半嘲不嘲的微光,“猜也猜得到吧。”
“该不会助那四皇子夺权?殿下果然下了好大一步棋,要将耀州搅得天翻地覆。”
“殿下深谋远虑,区区耀州不足挂齿。”
“……”
黎宁:“你何时复命。”
影四:“五日后。”
一语言尽,影四人走茶凉。
他惯常来无影去无踪,黎宁早已习以为常。
……
黎宁仍在将军府待了数日,她想在临走前再见沈停山一面。
大军凯旋回朝是在开春。
听说迎军那日宋沐远也在,一向交好的两人竟在宫门口大打出手。
此讯一出,以迅速不可阻挡之势传来。先有太子逼宫,后有沈世子袭击监国的四皇子,这下落在皇都百姓口中,可有的热闹了。
沈停山被下令家中幽关一月,黎宁恰好撞见了风尘仆仆的他。
与初见之时相较,他变了很多,眼尾狭长,又多了几分凌冽肃杀之感,眉宇间少了那股儒将气息。薄唇边长了很多青茬,脸上交错着多道伤疤。
他看见黎宁显然一愣,身上的低沉的威压消散了些,沈停山没有正眼她,听着杨婉蓉的唠叨,冷冷敷衍几句了事。
杨婉蓉叹息声落地,沈停山头也不回地去了碧落苑。
黎宁没寻着机会跟他说话,也知果然瞒不过沈停山。
不出所料,他已经察觉出来。
……
夜里,死一般寂静。
“滴答——”
死寂之中,陡然传来一串串碎裂的滴答滴答声。
黎宁猛然惊醒,她尚未坐直身体去看是什么东西,突然,脖子一凉。
她心有余悸地转动眼珠,一片寒凉,那是把开了刃的匕首,正抵在脖处,只要她稍微靠近亦或是抽出枕头下的利器,黎宁毫不怀疑,她会被立马割喉血溅当场。
黎宁轻松一笑,仿若被要挟性命的不是她,还是瞒不住啊……
“怎么?我可不知道堂堂世子,名声在外的少将军会夜袭这种小手段。”
沈停山逼近一寸,锋利的刀刃即刻将雪白的脖颈划出一道血痕。
他隐隐有不甘,声音哽咽,“是不是你!!”
黎宁不甚在意,掀起眼皮淡漠地看着,“你不是都知道?”
“我要你亲口说!”
“是我,如何?”
沈停山眼中悲凉,握着的手不由轻颤,他的心随黎宁这句话碎成了千片万片。
是她,竟然是她,也果然是她。
似乎是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只有她能接近他身边,怪也怪自己防人之心太低,让奸人钻了空子。
早在边境前线,沈停山惊于大夏人竟对他们的兵力布防如此了解,他不是没想到过在军营里出现奸细,只是没想到也最不愿意去怀疑的就是她。
造化弄人,偏偏还真是她。
沈停山见黎宁不以为意的模样,又怒又恨。
昔日的好友决裂,如今心上人又是口蜜腹剑。
蜜糖与砒霜,真叫沈停山心头一会儿甜一会苦,到头来差点死在她手上。
沈停山想不出什么词去发泄,她都供认不讳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尽早给一个了断,再回去喝得酩酊大醉,睡一觉,只当全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梦散了,他希望黎宁不是敌国探子,宋沐远也不是妄图逼夺皇权的歹人。他的知己、他的心上人就都好好的。
可惜梦里一切都是反的。
沈停山想过要如何处置背叛他的黎宁,他痛恨她,恨极了,但他又一面魂不守舍地想,如何让她死得安稳些,如何在她死后不被人说三道四遭受千万人辱骂。
他选了很久,想过递给她一杯毒酒,可毒酒穿肠,死后会流出一地的血水,她那么爱整洁的一个人,一定不会喜欢。
所以他想到干脆自己亲自来杀她好了,沈停山手下恶鬼亡魂无数,他清楚地知道要怎么下手才能不让死者太疼又稍微体面,不会血流满地。
沈停山眼圈微红,身为将军他杀过无数人,这只手砍下过敌军将领的头颅,沾着淋漓鲜血,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亲手杀了心爱之人。
他强行遏住内心澎湃的酸涩与愤懑,戴上冷血无情的面具,动手之际终究心软了。
沈停山抛下匕首,扔在黎宁面前。
无悲无喜如同死人,“自戕还是由我亲自动手?”
黎宁心生一恸,转而化为唇边不经意的一笑,既然已经败露,那她又为什么要继续隐瞒下去?倒不如做的更决绝一点,免得日后相见心慈手软。
“自戕?你以为你沈停山是谁?要我自戕?!”
黎宁眸光如同凌冽寒风,近乎刮落沈停山一身皮——
“被我欺骗利用,那还不是因为你沈停山蠢!用人不防怪得上谁!”
“又何其怨得了我!”
沈停山淡淡看着这一幕,他立在原地宛若一座沉闷笨重的山,等过了很久突然嗤笑:“看来是要我动手。”
沈停山重新拾起眼前的匕首,匕首干干净净被他仔细擦拭过,不会有一粒尘埃。
放心,手起刀落只需一下,就能了结这段尘缘,沈停山眼眶泛出潮意,他看见黎宁眼中划过的一丝慌乱害怕,他突然很想蒙住她那双蛊惑人心的眼睛,这样他就不会再心软。
他还想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安慰,黎宁,我不让你疼的,真的一点都不疼,也不会沾上血污。
万念而过,沈停山狠绝,森森白光骤然在暗夜一闪。
此时,电光石火间,沉寂的屋内蓦地爆出余音犹长的兵刃交接的响声。
“铮——”
匕首落地,沈停山旋身躲过破风刺来的数多枚飞镖。待再看黎宁之际,躺在榻上的人已然消失无踪。
余下一片竹叶翩然打旋。
……
黎宁被人强行灌了迷药,等她稍有知觉,已经置身于金碧灿烂的崇明宫内。
她的动静惊扰了内外进出的宫女。
宫女身形羸弱,面色青灰,掐住黎宁手臂时那股手劲如铁腕,任由她怎么挣扎也挣脱不开。
黎宁被一众宫女押着洗浴一番,她们拿着香胰子把黎宁浑身上下搓了个遍,换了三躺水才肯罢休。
接着,又被押去了正殿。
黎宁没穿过正经好看的大夏女子衣裙,她身上穿的这件是广袖襦裙,外套一层轻烟似的薄纱,襟口绣着蝴蝶纹,轻纱摇曳间翩翩如欲飞的蝴蝶。
黎宁趁着没人局促地提了提胸口衣布,又一眼扫看寝殿。
殿外日光正亮,里头却布置的暗沉压抑,大殿缓缓飞扬起的帷幔均是暗色金织线,六盏烛台只点了三盏。
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地龙涎香。
黎宁稍稍压眉,心里猜测殿内怕是有人。
她缓步上前,忽然眼前什么东西朝旁边闪过去。
冰凉如蛇蝎的惧怕感顺着脊柱攀升至脖后。
黎宁猝不及防地被人从后方紧紧拥住,尖锐膈人的下巴靠在她肩头。
方细致擦拭过余留着香味的一缕发丝被人玩弄般地捻在指尖。
耳边一声轻笑,集尽世间最大之恶意。他像个归家贪玩的孩童,嬉笑着。
黎宁肩膀生疼,同时脸颊侧边接触到另一个让人不适的冰冷之物。
“好久不见了,我想你想得紧。”
黎宁狠咬牙,忍下脸上浮现的嘲意,“属下迟回复命,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她迫切地想停下这个令她不安的姿势,正转身正视他。
未料萧凌倒是察觉,硬是卡着黎宁的下巴不让她好受。
萧凌冷笑,“孤可没有你这样的违令的属下。”
黎宁懒得跟他周璇,冷声开口:“殿下究竟想干什么,又为何救我?雪奴真不认为,殿下是一个顾念仆从的人。”
“雪奴这般说叫人真是寒心呐……”萧凌垂眼看她发丝间露出的纤长白皙的脖颈,伸手摩挲着,像得了一个好玩的玩具,一时爱不释手,即便这个玩具对他不满。
可那又如何呢?
她还不是逃不出他的樊笼?
想死?也得问问他准允不准允啊……
“玩玩罢,倒也不是多花心思。孤近来无趣。”
黎宁怒:“属下只是小小暗卫,望殿下高抬贵手。”
萧凌高兴乐了,他起了坏心思,想更开心些。只不过他开心,黎宁就只能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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