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嘈杂的响动,黎宁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任她如何有心屏蔽都是徒劳。于是扶着额头直坐起身,突然锵啷一声,锃亮的大铜盆直挺挺摔在地上,宫女惊呼。
黎宁撩开塌边帘纱,眸光定定朝那方瞥去。
宫女连忙止住另一名擦拭剑鞘的动作,压低声音说:“嘘嘘!你怎么能擦这柄剑?!”
拭剑宫女茫然愣了愣,呆傻半晌,满脸空白问:“翠玉姐姐,不能擦吗?”她掌心躺着的剑沾染了些许灰尘,鞘身暗淡无光,如今翠玉说出这种话,这剑她是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她急得满头冒汗,“翠玉姐姐,奴不是故意,奴是看太子殿下的剑上有灰尘,才想给擦擦的。”
翠玉面色阴云满布,后面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将剑赶忙夺过来,想放回剑架上。
“你们在干什么?”黎宁出声发问。
翠玉同在场几位宫女跪地伏首,良久,颤颤巍巍地回道:“回黎姑娘,有为妹妹手拙干错了差事,奴正想罚她呢。不想惊扰了姑娘,还请恕罪!”
黎宁着一身雪白里衣,摇摇晃晃步履不稳地走过来,旁边的宫女伸手欲扶却被一一扇退。
“哦?给我看看那是什么?”
蛊毒发作后,黎宁身体实在虚弱,她紧抿惨白的唇瓣,面颊凹陷一脸病态。身子虽弱,但身为影卫的气场还是在的,眼珠往下微微一动,如灌风雪的漆黑眼眸闪过一丝嘲意。
她实在没心情同人打哑谜。
翠玉肉眼可见慌张,面露难色,“黎宁姑娘,您主子就别为难奴婢。这要让太子殿下知晓,奴婢都是要被拉出去杖毙的……”话音一落,其余宫女均是浑身抖擞。
黎宁面无表情,道:“便说是我执意要看。”
见翠玉仍是未动,黎宁也不同她迂回,弯身捡起翠玉面前的剑,抚落剑鞘上的尘灰。
鞘身干净些许,方知这鞘原是通体银白,上头精雕细琢,一只凤鸟羽翼丰满,振翅云霄而上。而在其附近则用着端正小楷刻了四字——
“晴光照雪”
心脏骤停。
黎宁浑身像被笼罩在一汪寒潭之中,周身冰凉刺骨,冻得她举步维艰,连呼吸都透着寒气。同时心脏处一阵强烈心悸,脉搏蹦跳愈来愈沉重有力,几乎要从她心口处炸开!
黎宁立马瘫软在地,她分不出心思顾及尾椎骨的痛楚,双手紧攥着胸口衣襟,如岩浆般炽热的热度自心口直冲脑中而来,蓦地遍布全身。热!实在太热了! 她扯了扯领口,想要将身上的衣物除去,众宫女见此一手抓住黎宁,另一只手遏止她胡乱拉扯的动作。
“快!快传太医!告诉太子殿下,姑娘出事了!”
黎宁剧烈挣扎,无能嘶吼着,白皙的脸红云绯绯,如同煮熟的虾子,她双手被俘,挣扎无果,不由开始哭吼起来:“我热!真的好热,放开……”
翠玉心有余悸地按住她踢来踢去的脚,“姑娘忍耐一下。”
脑颅内如似炼狱,焰火高起,黎宁只觉每一根神经都要被熔断一般,胀痛感侵袭肆虐,理智全无。她面色扭曲,远山寒眉紧锁着,此刻眉下那双清冷如洒碎银的眼溢出一滴微凉的泪。
沿着眼角边,无声滑落下去。
……
…
晴光照雪。
剑。
意识在一片混沌流浪。
啪嗒——
黎宁眨下眼睛,周围一瞬间恍然明亮。眼皮处一股寒凉感涌来。
黎宁分外疲惫,不停眨眼缓了会儿。不肖多时,她便从飘弥中回神,因着周围寒风飒飒,黎宁是被冻回神的。
待到能操纵肢体时,她禁不住转了转脖子。方有机会察看四周全貌。
群山裹素,雾凇剔透。她似乎站在一座湖心桥上,这湖占了大半殿落,湖面上结了冰,冰面之上冰雾缭绕。
冰天雪地,斜斜飘来的大雪迎飞到脸上。黎宁同样斜了伞,才不至于大雪糊脸,可惜暗箭难防,羽睫处仍是挂了飘雪。
心如明镜,空明无波。黎宁朝着桥头前张望一眼,目光停滞在殿宇下一块干燥无雪的石板上。
心里有个声音隐隐告诉她。
她在等一个人。
一个……重要的人。
明亮的雪色刺激着泪腺,黎宁闭眼想揉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忽察手中握着什么东西,她垂眼下瞧。
是柄剑。
银白的剑鞘在莹润的雪色中,晶莹剔透宛若冰晶。
黎宁用拇指磨砂着鞘上的刻痕,云层透出的日光恰巧落在痕迹处,像倾泻而下的流水,一一淌过。
刺眼的鞘光在眸前闪烁不定。
“晴光照雪”。
黎宁眼神一暗,耳尖忽动,视线即刻黏向桥头。
桥前殿廊转角少年朗笑回荡而来,如梦似幻,黎宁有一刻间觉得自己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
像是在梦里。
又像是真实。
靛蓝色锦跑衣角出现在视野里,继而看见一张丰神俊朗的俏脸。少年负手在后,见到黎宁,脸上兴味的神情稍稍褪去。
一板一眼道:“传闻御前统领晴光照雪剑,为人冷若冰霜,不近人情,今日得见果真……”
少年偏偏头,咂咂嘴,锁眉沉思一番,竟是找不着词说道说道。
黎宁心口一阵愉乐之感,不受控制地张开嘴,用陌生又熟悉的嗓音道:“十殿下切莫开末将玩笑。”
十皇子会心一笑,伸出握着暖手炉玉指朝黎宁点了点,“我知道,你啊,就爱跟九哥说笑。哎哟,我们这些旁的皇子们,你是懒得多开口。”
黎宁拱手,装作仓惶的样子,“殿下莫令末将惶恐。”
十皇子见黎宁如此眼中起的那点揶揄意味散得七七八八,“行了,”他抬抬手,“九哥在后头,罢了罢了跟你说话还真是干瘪无趣。没意思,没意思。”
十皇子摇摇头,指责了一句,转身沿着殿廊走向另一头。
黎宁目送其走远,飞雪迷了双眼只是看了一下,便悄然不见踪影。
她收回视线,恰想扭头继续盯着冰面发呆,回廊那头又是飘来清冽之声。
黎宁瞳孔骤然缩小,体内流畅的热血似乎在听见这声时变得沸腾膨胀,埋进胸腔里的心脏如击擂鼓。
于是她便也自然愕然地回看过去。
“本殿听说……你在等我?”
那人似耻于开口,神色僵硬地说:“你等我,干什么?”
他拧紧的眉下,那双炯炯有神又极具风情的丹凤眼瞪了一下黎宁,双颊微红稍显婴儿肥,也不知是冻的,还是什么。
黎宁见他,倒是一阵恍惚。脑海中两张全然相同的脸逐渐重叠,唯一不同的是,眼前这位年纪稍小,眉宇间少了些杀伐戾气,凤眼偏圆润。
“殿下,巧遇。”
少年萧凌闻之,问怒的神色不见消退,反倒气鼓鼓的,大声驳问:“你在此,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黎宁哑然一笑,轻声心说,不逗你了。
黎宁吐了吐气,眼帘映入漫天雪色,挺立于檐下的颜色侬丽的人。他是纯白世间唯一一抹浓艳,好看到她挪不开眼。
像冥冥之中既定的那般,一切都早已被设计好。
脑中所有的碎片在这瞬皆一一串联。她鬼使神差又自然而然。
“……不是凑巧,殿下我等你很久了。”
黎宁站在桥上,看向萧凌的位置,很轻松地笑,“今日想约殿下一同出宫,不知殿下愿不愿?”
“可能还需得跟陛下告假一日。”
少年萧凌凤眼睁圆,嘴角微翘又自顾自地压下去,一时情难自已,却偏偏看着有些滑稽。
想到什么,他忽然板起脸,不冷不热道:“你一个御前统领,邀我出宫便出宫……我若不呢?”
黎宁淡淡叹气,佯装苦恼,好生脾气地继续说:“这本便想来讨要殿下一日。今日初雪,夜里有人放灯花。还请殿下赏脸。”
少年萧凌笑眼相看,并未作出回语。黎宁见其,便知此事定下了。
黎宁的意识渐渐抽离身体,飘在半空中。该怎么说呢,应对少年的萧凌还是容易轻松些,她想起现在那位阴晴不定、神色古怪的大佛。疼得脑仁抽抽。
要不说是黑化版呢,就是比眼前这个纯情傲娇傻白甜棘手。黎宁心中愤愤决定,完成任务后,她必须要局里给自己加点薪。不然怎么对得起落下的一身工伤?
这般想着,她便安心遁入混沌,直到再次睁眼。
雪停了。
黎宁仍旧立在桥上,不过不是皇宫的湖心小桥,她身边围满了很多平民百姓,而萧凌与她并肩站在一处。仍是少年模样。
人声鼎沸。黎宁耳边杂音一片,萧凌低头不情愿地拍了拍她的肩,俯身下来。
黎宁有种他要亲自己的预感,不是自作多情,她了解萧凌,自是洞察他的一举一动。
呼吸一滞。四周突然静下来,雪花飞舞,黎宁似乎能听见雪落下来的声音。
其实她听不到,而意料的吻也没有落下。
萧凌对她耳语了几句,她没听清。只能茫然地睁圆眼睛,呆愣张口。
黎宁:“……?”
萧凌的眼有些湿漉,神色不自然,但一见她,表情凝滞,眼神又多了几分怨怼。
黎宁再次:“……?”
“……”
“…”
萧凌闭眼,再睁眼。
突然,人潮中爆发出一阵尖叫惊呼,黎宁耳膜嗡嗡作响,扭头一看,天心桥上空盏盏华灯高悬,同时,“砰”地爆开一声。
只有寥廖星子的夜幕顿时灿烂无比,光彩夺目,如同在空中绽开无数朵绚丽的花朵,乱花迷人眼。微暗的夜色陡然一亮,然后也如花朵般昙花一现,四周暗寂下来,飘落的烟火星子纷纷扬扬坠在天心湖冰面。
初雪灯宴临近结束,寻常百姓早已归家早睡。市边小贩手脚麻利地收拾摊具。
黎宁随萧凌走在寥寥无人的街道,大夏今年难得下了场大雪,脚踩在厚实的雪被上只能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路过巷口,黎宁不受控制地伸手拽着萧凌拐进巷子里。
她呼吸紊乱,脚步虚浮不稳。蓦地一个转身,萧凌的脸便定在她视野中央。
黎宁一手支墙,撑在萧凌耳边。一手按在他腰上。
她感受着这具身体愈发狂热的心跳,雪落在她的发顶,羽睫,她的眼皮颤了颤,亦如心尖颤了颤。
呼吸一屏,微分唇瓣,便仰头轻轻覆上另一薄凉的唇。
黎宁的意识亦是逐渐沉沦。
“从方才开始……我便想如此做了。”良久水声响过后,黎宁缓缓道,她趁着萧凌被吻得如痴如醉时突然分开,挑衅地勾着对方削瘦精致的下巴,顺带冲他一笑,“殿下可有明白末将的心意?”
萧凌的眼始终蒙住一层水雾,凤眸涣散,红唇上粘着晶莹的水光,他们分开时,唇角的银丝也随即断裂。
萧凌喘了会方平息胸口起伏,分出心思应对面前挑眉逗趣的人。
黎宁眼睫下垂,勾着下巴的手被一只青筋分明的手扼住。她随意促笑了下,目光从两只手挪开,移到萧凌又耻又愤的脸庞。
“你是认真的么?”
黎宁迷眼笑,拢起萧凌下滑至肩下的大氅,半晌笑问:“此事还能作假?”
萧凌眸光闪烁,将信将疑。
黎宁拉着他的一只手按在自己心口,含情脉脉地说:“我对殿下的心……”
“殿下能感受到吗?”
她说得很轻很缓,字句间均是真挚诚恳,神情却不见急切,似乎并不着急萧凌答话。
“那殿下呢?殿下还未同我——”
“我自然也倾慕你!”
“只是只是……”
黎宁听见自己不解地问“只是什么?”
她眨了眨眼,很快从萧凌闪烁不定的眸光中读懂了一些意味。
萧凌迟疑了,他仍是不信。
脱离躯壳之外的灵魂黎宁看得近乎想笑。这是什么经典套路,没想到当年代号x攻略下萧凌居然是用的这么俗套老土的方法。
“你会一生一世陪我,坚决不会背弃我吗?”萧凌颜容霎时凝重,凤眸像隔着水雾直直盯着“黎宁”,同时他反握住她的手,用力紧攥着。面色是说不上的认真晦暗。
“你敢在此立誓吗?”
“黎宁”半晌方回话,在萧凌眼神冰冷的前瞬间,伸手竖起三指,字句清晰,铿锵有力——
“我愿以天为鉴,发誓,终身终世伴子恒长久,不离不弃。纵使天地顷塌,我也愿与子恒共死。”
萧凌急切地抱住“黎宁”,脸上欣喜无比,“天涯海角,我都随你去。”
“黎宁”敛起眸光,垂下眼睫,慢条斯理道:“好。”
“殿下,其实我想起了少时阿娘曾给我取过一个名字。”
萧凌松开她,心情大好笑眼问道:“什么?”
“■■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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