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说看得入迷了些，完全没有注意秦穹远在干什么。直到她兴致勃勃地咽了口秦穹远递来的西瓜。
“你闲着啦？我的作业写完没？”她盯着屏幕问道。
秦穹远还在生气，不回答她。
“再喂我一块，还挺甜。叔叔阿姨送来的？”
秦穹远用牙签重新插了一块西瓜，递到林说嘴边，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们俩持续这个动作。等到秦穹远走神，把西瓜喂到林说鼻子上时，林说才“哎哎”地打破这个氛围。
“干什么呢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林说放下手机，盯着刚好朝她看过来的秦穹远。末了，她虚伪地叹了口气。
果然，秦穹远紧张了起来：“对不起，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唉，你让我放松警惕，然后猝不及防给我一拳，你赢了。快给我拿张纸。”
“不是，我刚才在想……给。”秦穹远慌慌张张地从一堆杂物里抽出来一张纸。
林说懒得问他在想什么。她揉了揉眼睛，问他：“我不舒服，所以你给我写完作业没？”
秦穹远咬了咬唇，下定决心道：“没有。但我看过了，都是很简单的内容，你可以自己做的。”
“数学我会一点，语文是我的母语也能编，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会。”
林说耸了耸肩。
卷子上压着一盘西瓜，几根牙签插在上面，看得秦穹远非常郁闷。他甚至在想，为什么这盘又甜又凉的西瓜不能刺激到林说学习的**呢？
“我可以帮你。”秦穹远看了看手表，认真道，“我参加八中后天的自招考试了，考试结束我爸妈就能把我的电子设备还给我，到时候我能远程给你指导，或者我可以直接来你家帮你学。”
“林说，我们要在一所高中，只有八中能培养出名校大学生。”他无比诚恳地看向林说。
林说望着他，突然笑了。她此时并不坐在餐桌上，也并不待在学校里，甚至，她只需要面对这个呆呆的好友。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则话。”林说捏起嗓子，“还有一个多月！初中的内容就是背诵，多背背就能当黑马！”
“很难。”她一下子又泄了气，“上学很压抑。我给你算一笔账，你也是上过初中了，知道有多累。参加中考，休息两个月，又开始马不停蹄地上高一，高一打基础要好好学文理掺杂的九门课，高二分班要好好学更难的六门课，高三了，要高考了，压力不言而喻。”
“秦穹远，一天我都坚持不了了，更何况一个多月。”林说打了个哈欠，“你有了设备就天天来找我玩吧，我妈明天就要收了我的设备，正好，你无缝衔接。”
秦穹远吓了一跳。他竟然听信了林说这番话，觉得自己未来真的会很累。
“但上大学不就好了吗？”
秦穹远又想起来大人们常说的话，连忙道：“忙这几年，高考完就轻松了！如果上了好大学，会更舒服的！”
林说懒洋洋地瞥他一眼，觉得他没救了。
“假如我不忙这几年，我会收获一个轻松快乐、不用操心其他事的青春，这几年我只要回到家，就有饭吃有空调吹，这难道不比上大学好吗？为什么我不能提前享受呢？”
她又叹了口气。
“人各有志。”她最后道。
说罢，她又拿出了手机，哀嚎道：“明天我就要和你分开了，我还怎么度过剩下的半个月……”
“......我在餐桌上，听你爸妈说我们高中一定会在一起上的。”秦穹远愣了许久，又给她喂了一块西瓜，“所以，你能上八中。”
“那是因为我爸妈都不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林说嗤笑一声，“你还记得我初一的时候去首都参加了一场数竞吗？”
秦穹远点了点头，当时他爸妈也带着他去给林说加油了。不止是他，一中的几个老师和竞赛班的任枫老师也去了。
他们拿着主办方给的参赛证，坐在一起。任枫是市里有名的竞赛教师，一中的几个老师和他打过几次照面，他们很快就聊了起来。
关于林说的。
他爸妈也去咨询了这些老师，就算秦穹远不在一中，一中的那些老师也笑眯眯地告诉了他们一些初中的学习方法。
秦穹远看着原本在前排的林说，见她晃了晃脑袋，回头朝他看过来。
她被后面的大人挡住，皱了皱眉，然后起身跑到他身边，用脖子上挂着的“参赛证”扇了扇风：“好热，他们说还有半小时才颁奖，咱们出去买点冰棍吃。”
秦穹远立刻掏了掏兜，摸出了十块钱。
林说牵着他欢呼雀跃地跑了出去。
此刻，林说的声音和当时的她重叠。
“学这些东西，还不如吃冰来的自在。”
她意味不明的看向桌上的西瓜和卷子：“我到底为什么要这么辛苦，拼命地去追求一个好成绩，让自己变得更累？”
直到家里人带着秦穹远离开，他还是没能想明白这个问题。
他爸喝了很多酒，坐在副驾驶哼哼，而他妈正笑着问他和林说聊了些什么。他没有回答，而是问他妈妈：“妈，我考上好大学是为了什么？”
蒋追窕愣了一下：“当然是找个好工作，赚更多钱。”
秦穹远点了点头。如果林说在这里，他想，她肯定还有更多想说的。
但是他没有多说，有这个答案就足够了。赚了钱，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蒋追窕又问道：“林宝为什么不去参加自招考试？我听她爸妈说，她不在一班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们没聊这些。”
“哎哟，林宝那么聪明……真是的，现在的小孩子哟。”
秦穹远没再多说。
林说想，今夜是和手机共眠的最后一夜了，于是她翻了翻各个软件压箱底的收藏，挨个点开来看了一遍。
初二前，她一直在看学习内容，所以收藏了一大堆，现在望着那些讲解时的例题，她凭着记忆都能给出答案。
初二后，她的收藏就开始丰富了起来，从护眼到美食，从哲学到神学，从推文到游戏资讯。
琳琅满目，但是没有任何有关于学校的东西。是了，她一直觉得自己在学习，只不过形式和内容不一样，但她从来没有停止过学习。
学什么不都是学。今夜过后，她的网络课堂就要像梦一样溜走了。
她并不会和父母争执，因为他们已经足够好了，收了电子设备也是为了让她上八中。但尽管这么开明的父母，目标也是让她上八中，她觉得很恐怖。
她到底要不要上八中？她又开始假设起各个可能性：如果去了，会不会又要重蹈在一班的覆辙，被氛围压到喘不过气来；如果不去，那她会不会像现在这样，看到八中的人就产生一种自负又自卑的心理？
她心烦意乱地想，原来“教皇”是聪明人，一开始就没打算考一班二班，然后做了个比大部分凤头还要强的鸡头，让人不敢轻视。
她又想，秦家父母才是聪明，让秦穹远上了一个不分重点班的初中，这样他就算学习忽高忽低也不会有全级部的人围观。
讨厌的初中，讨厌的中考，讨厌的高中！
她气得扔下手机，坐起身体来，狠狠捶了被子一拳。
第二天，林说顶着黑脸出门，差点撞墙上。林熙想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揉了揉她的脸。
“妈。”林说拍了拍她的手，悲切道，“我好困，给我请半天假吧。”
“你去学校睡吧。”林熙想之前被请了好几次家长，颇有经验，“这次你就说，你把白酒当水喝了。听话宝宝，我和你爸都要去上班，没人照顾你。”
她爸正吃着早饭，听到这话“扑哧”乐了出来。
林熙想瞪了他一眼，又转头道：“快去洗漱，今天我就去把你的手机电脑什么的都收了，等考完试，爸妈再还给你，到时候啊，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林说有气无力地开始了新的一天。
上完早读后，学生们就支撑不住趴了下去，偏巧早上还是数学课。
三班的数学老师是个严厉的中年女性，林说数学成绩不错，所以她并不怎么参与那些老师对林说的讨论。但也确实临近中考了，她不想让这么一个好苗子黯淡下去。
于是她一上来就让林说回答一个问题。
黑板上是一个角格点几何图，李咨以前没讲过这类模型的方法总结，正好现在拿出来单独讲一会儿。
她勾出那个未知的角，问道：“林说，你看到这个题，会怎么解？”
林说眯了眯眼，止住了那句“直接看”，不情不愿地起身道：“条件太少了，做辅助线。”
这是大部分人能想到的，因为图太空、信息太少，但难就难在，如何去做那个辅助线。
李咨点了点头，余光瞥见王鹏泽也在盯着黑板，顿时扬了扬眉：“不错，你想怎么做辅助线？”
底下的同学也忍不住动手画了画，李咨很有耐心，她并没有催促站起来的林说。
林说现在脑袋还是晕晕乎乎的，她昨晚上看了很久的收藏，又思考了很久，本以为早上能好好睡会儿觉，结果又被喊了起来。
她看着那张图，有点烦。她觉得今天天气好热，风扇开着也没用，甚至不如家里的西瓜凉。
“画圆。”她说。这类题她应该见过，又好像没见过，但是她现在热得脑子里只能想到西瓜，所以她只有这一种答案。
李咨讶异地看了看时间，她记得上次级部出过这种题，林说并没有做。然而她现在，只用了不到三十秒就有了思路。
“你要怎么画圆？上来试试。”
林说立即快步走了上去，她自己造了一场风，温度渐渐降了下来，可站定后，那股燥热又涌了上来。
她没有做任何辅助线，只是画了个孤零零的圆，李咨又问：“怎么写步骤呢？”
她于是又重新审视了一下这道题。她转而觉得西瓜有罪，昨天、今天的室内温度明明差不多，但是西瓜让她变得贪婪了起来。
她在黑板上写下公式。
这次她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不加任何思考。当看到一堆sin时，李咨就明白了她接下来的步骤。
先前林说画的圆一直挂在上面，等林说落笔后，她又让对方添了几道辅助线才下去。
林说走路又带起一阵风。全班大部分同学的目光，都跟着她那阵风，一路目送她回到座位。
她回到座位后，内心平静，摸了摸额头，其实并没有出汗。
西瓜啊西瓜，她刚才真的很热吗？
林说半会儿功夫想了两种方法，一个是圆周角，一个是角元塞瓦。两种方法都很简便，但李咨其实想要讲的是最普通，也最易接受的方法。
她看向王鹏泽，询问了他的解题方法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这节课，她干脆将王鹏泽的和林说的第一种方法都讲了一遍，让底下的同学们从这两种挑适合自己的。末了，她布置了几个相同类型的题。
下课铃响后，李咨忍不住朝后看了眼，林说还在睡觉。以往她都是在看书，难道上黑板写两道题有这么累吗？这些孩子一定要加强体育锻炼啊。
她默默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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