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穹远已经在楼下等了十分钟。空气闷热，花露水的清凉气息在他周身弥漫开，又很快被暑气吞没。他无意识地按压着喷头，思绪却飘回了从前。
之前一般是林说约他出去，而每次他都会在出行的背包里塞两三本题。
以至于林说空手见到他后，总先嘻嘻哈哈地翻他的包，然后“哎呀哎呀”地埋怨：“你要累死我吗？”
于是，无论原本计划去哪里，最终目的地总会神奇地变成某个有桌子的角落，方便林说和他做题。
而此刻，他肩上的背包轻得出奇。里面只装着两瓶矿泉水和纸巾，备用的驱蚊液——没有习题，没有资料。
十点零一分，单元楼的门“哐当”一声被撞开，林说“噔噔噔”地冲出单元楼大门，目光精准地锁定树荫下的身影。
“嗨，我没迟到吧！”
秦穹远走了过来，很自然地把手里那瓶花露水递给她，问：“去哪里？”
小城的选择不多，林说歪头想了想，还是选了那个最熟悉也最稳妥的答案：“老地方？商场？”
他点点头。两人并肩走出小区，抬手拦了辆出租车。
车里冷气开得很足。林说靠在椅背上，视线不由自主地滑向他放在两人中间座位上的背包。她习惯性地想伸手，指尖动了动，最终还是蜷缩回来，搁在了自己腿上。
“我这次没带题。”
秦穹远的目光跟着她走，顿时紧张道。
林说朝着多年好友眨了眨眼，揶揄道：“啊？考完自招就松懈啦？秦大学霸，这可一点都不像你。”
“并不是。”
如果是别人，林说会认为对方是暗讽她能力不够。但秦穹远嘛，肯定不会这样。
车子很快停稳。秦穹远付过钱后，下车和林说一起涌入人潮。
刚起床不久的林说什么东西都没吃就急匆匆出来，于是进商场后，她带着秦穹远直奔高层的美食区。
林说混在一群食客之间，朝着一堆平日里接触不到的美食犯愁。秦穹远看她挑得艰难，建议道：“火锅？”
“不要，前几天刚吃了。”
“那……烤肉？”
“再看看，也不是不行。”
“鱼？”
“否。”
“自助？”
“不回本。”
秦穹远失笑。
“没关系，我付。”
“我会愧疚的。”林说睁眼说假话。
绕了一圈，两人不仅没定下餐厅，各自手里还多了一包咬了几口的冰淇淋可颂。
“算了。”
林说坐在休息区咬了口可颂，决定道：“我们来玩个游戏。”
“什么？”
“算□□！既然我选不出来，那就由我们俩一起选。”
秦穹远抿了抿唇角：“好。”
□□是“最大公约数”的缩写，是他们俩以前偶尔用的决策法。
每个人遵照第一想法选三个餐厅，并为每个餐厅赋予一个随机的质数。两人约定好数字均在30以下。
每个人将自己清单上所有餐厅的质数相乘，得到了“小林菜单积”和“小秦菜单积”。林说迅速心算，得到“小林菜单积”为5083。
秦穹远也用手机系统的计算器算好了他的菜单积。
两人交换数字：5083和5423。
得到对方的数字后，林说眨眼的速度变慢，不过十秒，她内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找到餐厅后雀跃放松的同时，她偏头看向秦穹远。
“17。”秦穹远息掉屏幕，舒了口气。
“你对应的餐厅是什么？”
秦穹远讶异，仿佛没想到她会先问他，但下一秒，他还是诚实道：“自助。”
“你不会三个数字都对应自助吧。”林说有些无语地揭露，“不过我算的更快，我赢了，走，去吃我选的川菜！”
“你刚吃了凉的，要不要等等？”
“没事儿，我快要饿死啦！”
秦穹远在原地无声叹了一口气，紧接着跟上前方：“嘘，不吉利。”
不过三分钟，两人就已经凭借这种简单方式把困扰了半个多小时的问题解决，当然，还是多亏了两人那一点心知肚明的默契。不然□□的结果若为1，那么两人纯属是在浪费时间。
这默契并不具体，但会让他们下意识地选择与对方同样的具体的东西。林说也是凭着这些才会与秦穹远玩些她不愿意和别人玩的事。
三川菜以麻辣、味浓出彩，往往吃几口就会让人的味蕾豁达到天灵盖。
林说嘶哈嘶哈地倒茶，大灌一口，嚷道：“你怎么不吃了，再来再来。”
秦穹远坐在对面，肤色辣得白里透红，他摇摇头，道自己不行了。
“很好吃，但我八点二十七吃过了，不太饿。”
他连忙找补道。
林说恍恍惚惚地打量他一番，一念之间脱口而出：“哇，你这样好漂亮。”
秦穹远登时震惊抬头，眼眸也跟着颤动。
林说拍了一下脑门，清醒过来：“唉，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接受不了这个辣度，血管都扩张了。喏，你自拍看看。”
秦穹远打开手机，耳畔林说还在碎碎念：“反应居然这么大吗，我记得以前你能吃微辣哎……我下次会注意的。”
秦穹远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结果手机一照，自己只不过是脸颊和嘴唇变红了点：“没事的，缓缓就好了，你想吃什么就吃，我都可以的。”
这是正常反应，他皮肤白且敏感，所以就算是一点点的变化也会很显眼。
林说哪里不知这个，她只是在为刚才辣晕后的那句话解释。不过嘛，秦穹远一给台阶她就下了，轻咳两声就算翻篇。
都这么熟了，还尴尬什么。
他们吃完饭后坐在原地休整了一会儿，等秦穹远的脸色稍霁后才动身离开。
来商场无外乎玩和逛。两人曾在这里的游戏厅存了很多币，决定先去娱乐一把。
在取币机前，林说摸着下巴，看着屏幕问：“你觉得取多少好？”
“100？”
“好啊。”
林说将旁边的盒子拿到出币口，点下100的按钮。
出币机立即哗啦啦地弹出币来，将要结束时，几枚游戏币甚至还从叠得像山一样的币堆里弹了出来。
秦穹远蹲下逐一捡起，再起身时，他身后排队的两个女孩惊疑地招呼了一声：“秦穹远？”
他下意识地转身，认出她们是隔壁班参加自招的女生，不咸不淡地点了下头：“你们好。”接着，他扭头去看林说，却见对方面色冷凝，低头玩起手机。
“走吧？”他歪头问。
“啊，嗯。”林说没往旁边看，答应后就径直往推币机的方向走。秦穹远往前跟了两步，想了想，回头轻轻招手道：“拜拜。”
“呃，拜拜？”
女生们像是震惊了，等人走远才磕磕绊绊地对视，结巴道：“这这这，啊？秦穹远？啊？”
“啊？”
秦穹远快步跟上林说，一同站在推币机前。
“她们是我的同学。”
林说点头，指着推币机。
“先玩这个？”秦穹远说罢就要上前投币。
林说眼疾手快地制止他，笑道：“等一下，我们来比赛吧？”
推币机共有四面，林说和秦穹远分站相邻的两面，各拿了十枚币，并将剩下的八十枚币连同盒子放在中间的盒槽里。
“开始？”
“开始。”秦穹远的回应依旧平静，林说仿佛能想象出他此刻的眼神——专注、沉静。
秦穹远没有着急投币，而是摩挲着夹在指间的币，再次估算了一遍面前这台机器挡板伸缩的周期。
他的眼睑微微上扬，在思考之余不忘悄悄瞥了旁边一眼。这一眼，倒让他思绪迟滞一瞬。
打偏硬币路线的挡板排布酷似高尔顿板，因而它们一枚枚从上至下迟钝地滚落，即使是秦穹远，也估摸不了落下的可能和误差。
所幸他始终在进步，如果是一年前，他也不会计算这么多次，就为得到一个无限接近运气的答案。
这近乎偏执的认真让他得到的硬币越来越多。等到两人初始发的十个币用完，他低头一摸，从出币口摸出了十六个币。
林说早就投完，一直百无聊赖地倚着旁边的机器，等秦穹远。对方直起腰后，她才报了自己的数：“二十三。”
她赢是很正常的事。秦穹远下意识道：“好厉害，怎么做到的？”
“凭眼缘咯，感觉一到就松手。”林说嘻嘻哈哈道，“多了十九个币，玩点别的吧？”
两人在游戏厅里消磨剩下的时光。临到盒子里捉襟见肘时，两人又跑去推币机那里孤注一掷，硬生生拉长了战线。
晚餐两人随便找了家店吃，这次是林说掏兜买的单，秦穹远并没推拒。
这座商场已经被两人逛腻，因此他们离开的时候才刚刚八点。
林说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夜空。
除了孤零零的月亮，她什么都没看见。但她知道，这片夜幕后藏着数不尽的天体，它们亘古不变地遵循着自然妙法，其中有物理、有数学，是她现在不想接触却不得不接触的知识。
卷子上有太多相关的题目了，出题人为了将天文融入学问，会翻阅无数权威的资料，一遍又一遍计算着漏洞，希冀简简单单一道题，会勾起万千学子之中，哪怕是一个人的兴趣，从而为这人的人生定型。
可惜，林说的瞳色黑漆漆的，只有一点月光点缀，所以她通过肉眼，并不能理解，卷子上反复印刷到模糊的黑白图片，到底是不是离她几亿光年的宇宙，她究竟可不可以为此付诸努力。
秦穹远似有所感地停下脚步，看向她后，也顺着她的目光往抬头遥望。
“秦穹远，”林说摸着下巴，疑惑道，“你今天突然叫我出来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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