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更新了那个什么核心指令,从赞恩身上,李厘又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似乎进入了一种……总之是让李厘难以名状的“状态”。
他依旧精准、高效、强大,但在那层冰冷的机械逻辑之下,某种温润的,更执着的东西,正在无声的流淌。
不再提及“低功耗”,或者“消耗”,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贪婪的“完整运行”存在感——时刻确保他自己处在能被李厘感知的范围,回应她哪怕最微小的情绪波动,连语言模块都更像人类,甚至……开始策划一些超出生存必须的活动。
就,还挺新鲜?
这一天李厘下班回家,对她来说,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工作日,她正准备换衣服去练习折返跑,哪怕工作了一天,她还是觉得浑身是劲,考虑要不要加练。
赞恩在她扩建后的小屋工作台上投射出一副复杂的三维路径图。
冻土地表的凛风仿佛透过光影吹拂进来,吹了李厘满脸,带着虚拟的寒意。
李厘:?
赞恩的声音平稳:“相遇纪念日礼物。”他的蓝眼睛里的光芒异常专注:“路径规划完毕。目的地:静寂望台,下层冻土地表,少数可稳定观测‘光晕屏障’极光现象的区域之一。往返预计耗时四十七小时三十二分钟。风险评估:中等。主要威胁为极端天气、潜在酸蚀雪崩、低概率遭遇自由巡礼者远程巡逻哨。”
李厘:??
李厘正摆弄着那块过去为艾略特铸造的粗糙铜像,正考虑要不要揩一揩灰,闻言猛的抬起头,挠头道:“等会儿……什么纪念日?”
赞恩的仿生面孔上甚至带有一种莫测高深的微笑:“相遇纪念日,八年前,你在垃圾场S7区捡到我,今年你二十岁,还有二十二系统时,就是我们……”
李厘眼睛瞪的溜圆:“去……地表?看极光秀?”
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管是纪念日还是极光秀。地表对她而言,是垃圾场,是矿坑,是充满辐射和酸蚀的死亡之地,是苦役和流放的同义词。还能拿它当成礼物?那与她认知中的地表毫无关联。
“更正:是观测‘光晕屏障’的能量折射现象。”赞恩一丝不苟的纠正道,但随即补充:“其视觉效果,根据数据库美学模块对比,符合人类定义的‘礼物’范畴。我认为……你会需要看到这个。”
李厘的心跳莫名加速,脸上开始烧起来。她不是没远远瞥过天上那些飞地散发出的、令人厌恶的华丽光芒,赞恩口中的“观测”,“礼物”,显然意味着一次真正的、有目的的远征,一次只为“观测”而进行的冒险。“礼物”什么的,也太奢侈了,奢侈得不像她该过的日子。
“为什么?”李厘嘴里哼唧着,下意识问,手指摩挲着铜像上粗糙的锤印,慢慢变成抠。
赞恩沉默片刻,似乎在组织远超指令的语言:“协议优先要求:满足主体李厘对完整运行存在感,及情感联结回应的需求。根据过往行为记录分析,你对未知环境的好奇心、对‘非生存必需’信息的获取欲,评级为‘高’。此次行动,是对该需求的针对性相应。同时……”赞恩微微停顿,虹膜中蓝光流转:“……二十岁,在多数人类文化中被视为重要节点。应当标记。”
除了赞恩在学习改善,李厘现在也很能适应赞恩的机械词汇量,这些词汇她都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被赞恩以这样一种近乎郑重的语气说出来,就变得无比陌生。
李厘憋了半天,试探道:“你数据库坏了?”指向那副缓缓旋转的冻土三维图,掰着手指数:“极端天气,酸蚀雪崩,巡礼者哨兵,这些词和‘礼物’哪里沾边?我们是过纪念日还是约会自杀?”
赞恩的投影没有丝毫动摇,那双蓝眼睛里光芒甚至更加凝实,摆出详细的数据反驳她:“所有风险均已纳入计算。生存概率评估为87.4%,高于你日常前往S7区边缘地带的平均生存概率82.1%。本次行动目标非物资获取,规避策略将更为灵活高效。”
李厘噎了噎,那确实是,她每天都冒着百分之十七的死亡风险在捡垃圾。
李厘还想犟一犟,但问不出你这么做是不是“为了我”,那感觉有点古怪。
赞恩微微偏头,仍在试图攻破她,这个细微的人类化动作让他显得更加生动:“李厘,你的生存阈值正在降低。根据监测,近六个月你的基础生存资源焦虑指数下降38%,对‘探索’、‘美学体验’及‘无目的性社交’的潜在需求指数上升215%。这是一个积极的趋势,表明你的需求层次正在提升。我的核心指令要求我,必须跟上并引导这一趋势,以确保你的‘完整运行存在感’。”
自动屏蔽了那些术语,李厘提炼出了他语言的中心思想:他觉得她过得比以前好了,所以应该追求点“更好”的东西了。而他认为,在纪念日带她去看一场地表的死亡极光秀,就是那个“更好”。
“纪念日、二十岁……”她喃喃自语,像是在咀嚼一个完全陌生的概念。在下层,年龄只是一个记录你还能干多久苦力的数字,从来不是什么需要“标记”的节点。
赞恩向前一步,如果机械真的会拥有温柔的话,那他低沉下来的声音就是真正的温柔:“是的,二十岁。根据记录,八年前,你身高135厘米,体重26公斤,处于严重营养不良状态。如今,你身高168厘米,体重52公斤,肌肉含量和骨骼密度达到健康标准。你修复并扩建了住所,掌握了更高级的机械维修技巧,生存能力显著提升。这是一个值得标记的成长。”
他记得。李厘又开始为赞恩记得她一切的数据不好意思起来,与其说庆祝纪念日,不如说在庆祝她是个顽强的生命。
她习惯性的开始嘟囔:“……四十七个小时?那得带足能量棒和滤芯,噫,算一算还挺贵……”
“物资清单已列好。路线可随时优化。”赞恩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精准和稳定,仿佛刚才那段近乎人类的情感剖析从未发生:“在你做完折返跑以后……我们就最好出发。”
旅途比李厘想象的更艰难,也更……震撼。
他们穿过熟悉的、散发着铁锈和**气味的B区通道,潜入更深、更古老的废弃管道网络。
赞恩在前方开路,他的传感器能提前预知结构脆弱点和隐蔽的巡逻间隙。
李厘紧随其后。
当他们最终推开一扇被酸蚀得几乎与岩壁融为一体的沉重铁门,踏入真正的地表时,李厘猛地屏住了呼吸。
不是她熟悉的垃圾山或矿坑边缘,眼前是一片浩瀚无垠的冻土荒原。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稀疏的、耐酸的扭曲植物如同大地的黑色血管般匍匐延伸。远方的城市遗骸只剩下模糊的剪影,像巨兽的骸骨沉默地刺破酸蚀雪层。空气冰冷彻骨,带着硫磺和金属的尖锐气味,却异样地……干净。一种残酷而纯粹的干净。
赞恩为她调整了防护面罩的过滤等级,握住她的手:“跟紧。注意脚下冰裂隙。”
他们在冻土荒原上跋涉。
赞恩精确地避开散发着有毒蒸汽的地热喷口和隐藏的流沙坑。李厘却像个第一次见到雪的孩子,时不时蹲下,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去触碰那些覆盖着哀恸绒菌斑、闪烁着诡异紫光的酸蚀雪,观察着脚下冻土被风蚀出的奇异纹路。
她甚至看到一队渺小的、穿着简陋防护服的身影,在极远处如同工蚁般蠕动——那是正在作业的“绒工”或矿工。从这个距离看去,他们和这片巨大的、死寂的土地融为一体,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渺小与顽强。
“原来……地表这么大。”李厘喃喃自语,呼出的白气瞬间被寒风撕碎。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她胸腔里膨胀,不是喜悦,也不是悲伤,更像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敬畏。
她一直以来对抗和挣扎的世界,仅仅是这片浩瀚天地中一个阴暗的角落。
赞恩没有回应,只是更紧地牵住了她的手,用身体为她挡住侧面吹来的、夹着冰晶的强风。
目的地“静寂望台”是一处突兀隆起的玄武岩山脊,背风面形成了一个相对安全的避风点。当他们艰难地攀上最后一段陡坡时,李厘累得几乎直不起腰,肺部火辣辣地疼。
但下一秒,所有的疲惫都被眼前景象彻底蒸发。
夜幕已然降临。
漆黑的、毫无光污染的冻土天幕之上,横亘着飞地群庞大的阴影。它们如同神话中泰坦的居所,底部悬挂的倒立晶簇如同巨大的幽蓝树根,缓缓脉动,向下方滴落着荧光的废渣,如同星尘瀑布。
然后,“光晕屏障”启动了。
晶簇延展出的光子网格如同活物般舒展开来,无形的能量场扭曲了光线。从冻土上升腾的、含有大量硫磺颗粒和重金属离子的粉尘,在触及这层屏障的瞬间,被奇异地折射、激发、分解。
刹那间,整个天穹被点燃了。
并非李厘想象中的单一绿色。
瑰丽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色彩如同有生命的潮水般奔流涌动:深邃的幽蓝如同星穹本身流淌而下,妖异的紫红如同哀恸绒在天空燃烧,炽烈的金绿如同熔化的翡翠,还有丝丝缕缕的银白,如同女神散落的发丝,在黑暗中跳跃、旋转、交织。
光芒并非静止,它们如同拥有呼吸和心跳,时而如薄纱般轻柔弥漫,时而如瀑布般激烈倾泻,时而又凝聚成巨大的、缓缓旋转的光之漩涡,仿佛通往另一个维度的门户。光晕的边缘不断扭曲、变化,将飞地冰冷而隐约轮廓勾勒得如同梦幻城堡,又将其下的罪恶彻底掩藏在这极致的美景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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