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本木的雨总是带着股铁锈味。
灰谷扶光背着半旧的书包,站在便利店的屋檐下,看着雨点砸在柏油路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书包里装着刚买的牛奶和面包,是她和暂时借住的远房亲戚的晚餐。
今天是哥哥们被送进少年院的第三个月。
曾经在六本木街头无人敢惹的灰谷兄弟,如今成了少年感化院的编号。兰哥总是漫不经心把玩着蝴蝶刀的手,龙胆哥打架时张扬掀起的额发,还有他们偶尔分给她的、带着烟草味的糖果……这些画面像褪色的旧照片,被锁在记忆最深处,碰一下就泛酸。
六岁的扶光还没来得及长成和哥哥们一样张扬的模样,眉眼间带着点未脱的稚气,只是眼神里的警惕比同龄人重得多。哥哥们出事后,那些曾经围着他们转的“小弟”作鸟兽散,一些被灰谷兄弟打过的仇家却开始蠢蠢欲动。她学会了绕路回家,学会了在察觉到视线时立刻钻进人多的地方,学会了把书包带勒得很紧,仿佛这样就能抓住点什么。
雨势渐小,扶光攥紧书包带,快步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这是回家的近路,平时很少有人走。湿漉漉的墙壁上爬满青苔,垃圾桶散发着馊味,她低着头,只想快点穿过这里。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扶光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本能地加快速度。但还没跑出几步,一只强有力的手就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紧紧箍住了她的腰。她闻到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淡淡的金属气息。
“唔——!”她拼命挣扎,书包掉在地上,牛奶盒摔破了,白色的液体混着雨水漫开。但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像铁钳一样锁着她,让她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被强行塞进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面包车。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巷外的雨声。车厢里一片漆黑,只有前座后视镜反射出司机冷漠的侧脸。
“抓住了?”一个沙哑的声音问。
“嗯,编号73的适配体,灰谷扶光,确认无误。”捂住她嘴的人松开手,转而用胶带缠住她的手脚和嘴巴。
扶光蜷缩在车厢角落,恐惧像冰冷的水一样从脚底漫上来。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自己被绑架了。是哥哥们的仇家吗?还是……别的什么人?她睁大眼睛,试图看清周围的环境,却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面包车开了很久,摇摇晃晃的。扶光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在恐惧和颠簸中渐渐模糊。
再次醒来时,她躺在一张冰冷的金属床上。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味,和面包车里闻到的一模一样。手腕和脚踝被柔软却坚韧的束缚带固定着,身上的校服被换成了一套灰色的条纹病号服。
“醒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站在床边,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生理指标正常,开始准备预处理。”
“你们是谁?这是哪里?放我出去!”扶光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发颤,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倔强。她像只被关进笼子的幼兽,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男人似乎没听到她的话,只是低头在平板电脑上记录着什么:“73号,骨龄六岁。基因序列分析显示,对‘神性因子’适配率超过87%,符合‘人造神明’计划第三阶段实验体标准。”
“人造神明?”扶光愣住了,这个词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撬开了更深的恐惧,“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哥哥是灰谷兰!你们敢动我……”
“那是谁?”男人终于抬眼看她,眼神里带着一丝近乎怜悯的嘲讽,“他们现在自身难保。从今天起,你不再是你,你是实验体73。记住这个编号,它会伴随你到实验结束。”
实验?什么实验?
扶光还没来得及细想,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男人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支注射器,透明的液体已经被推入她的静脉。视线开始模糊,身体变得沉重,那些关于六本木的记忆,关于哥哥们的脸,像被潮水淹没的沙画,一点点淡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听到男人和其他人的对话。
“……横滨军方直属实验室,终于找到合适的适配体了。”
“‘矢量操控’模块的神性因子融合难度最高,希望这次能成功。”
“失败了也没关系,备用体还有七个。”
冰冷的仪器开始运作,发出细微的嗡鸣。白色的灯光照在扶光苍白的脸上,她的眉头痛苦地皱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窗外,横滨的雨还在下。没有人知道,六本木灰谷家最小的妹妹,在一个普通的放学日,被悄无声息地带进了这座隐藏在城市阴影里的实验室。
从此,世上再无灰谷扶光,只有实验体73号。
她将在这片纯白的囚笼里,开始一场漫长而痛苦的“成神”实验。那些冰冷的针头,闪烁的仪器,还有研究员们麻木的脸,将成为她未来无数个日夜唯一的风景。
而关于六本木的雨,关于哥哥们的记忆,关于那个摔破在巷子里的牛奶盒,都被锁进了意识的最深处,像沉在海底的石头,不见天日。
实验室的日子没有昼夜之分。
白色的灯光永远亮着,均匀地洒在每一寸空间,照得墙壁、仪器、地板,连同灰谷扶光身上那套灰色条纹病号服都泛着冷硬的光。她被安置在一个半开放的隔间里,四周是强化玻璃,既能隔绝外界,又能让外面的人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编号73。
这是她每天听到最多的词。研究员们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隔着玻璃记录数据时会念,给她注射药剂时会念,甚至在她因为实验反应痛苦蜷缩时,他们对着对讲机汇报情况,开头依然是这三个冰冷的字符。
“73号,今日进行矢量因子基础诱导实验。”
清晨,机械的电子音在隔间里响起。扶光已经不需要别人催促,听到声音便自动走到隔间中央的金属平台上。束缚带从平台两侧弹出,精准地扣住她的手腕、脚踝和腰腹,力度恰到好处,既不会让她挣脱,也不会勒伤皮肤——这是无数次调整后的“最优参数”。
一个带着橡胶手套的研究员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支装着银蓝色液体的注射器。针头刺入皮肤时,扶光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疼痛对她来说早已是日常,就像每天定时送来的、毫无味道的营养膏一样,是必须忍受的存在。
银蓝色的液体进入血管后,很快带来了熟悉的灼烧感。不是皮肤表面的疼,而是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的、仿佛要将四肢百骸都撕裂重组的剧痛。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陌生的“因子”在体内冲撞,试图与她的神经、血液、甚至细胞融合。
“监测到73号体内矢量因子活跃度上升至41%……出现排斥反应,心率180,血压偏高。”
“注射镇定剂,加大融合引导剂量。”
“是。”
又一针药剂推入,疼痛没有减轻,但身体的痉挛却被强行压制住了。扶光死死咬着牙,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金属平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她的视线开始出现重影,眼前的白大褂身影变得模糊,只有玻璃外那些跳动的仪器屏幕,红的、绿的、蓝的,像极了六本木夜晚闪烁的霓虹灯。
兰哥喜欢在那种灯光下转蝴蝶刀,刀刃反射的光比霓虹灯更刺眼。龙胆哥会靠在墙上嚼口香糖,唇齿吞吐间溢出草莓味的甜意,被风吹散时,他总会笑着揉乱她的头发……
“73号,集中精神!”电子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尝试控制你右手边悬浮的金属球。”
扶光猛地回神。
隔间角落的支架上,一个拳头大小的金属球正悬浮在半空中,表面因为某种力场的作用,微微颤动着。这是实验的一部分——诱导她觉醒并控制“矢量”。
她盯着那金属球,按照研究员教的方法,试图用意识去“触碰”它周围的力场。但体内的灼烧感和因子的排斥反应让她难以集中精神,金属球只是轻微晃动了一下,便重新稳定下来。
“失败。”电子音毫无感情地宣判,“排斥反应加剧,今日实验暂停,转入观察期。”
束缚带松开,扶光几乎是立刻跌坐在平台上。研究员面无表情地收拾好仪器离开,玻璃门缓缓合上,将她重新锁回这个纯白的囚笼。
她蜷缩在角落,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疼痛还在持续,但更难熬的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绝望。
这里没有声音,除了仪器的嗡鸣和电子提示音。没有温度,玻璃和金属永远是凉的。没有时间流逝的痕迹,她只能通过每天送来的营养膏数量来判断过了多少天——三顿,就是一天。
偶尔,她会听到隔壁隔间传来压抑的哭喊或嘶吼,那是其他实验体。但那些声音往往持续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归于沉寂。然后,会有穿着白大褂的人推着清洁车进去,再出来时,车里的黑色垃圾袋总是鼓鼓囊囊的。
扶光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她见过编号72号,一个比她小两岁的男孩,眼睛很亮,像藏着星星。他们隔着玻璃对视过一次,男孩还对她做了个口型,好像是在说“别怕”。但三天后,他的隔间就空了。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但更多时候,支撑她熬过一次又一次实验的,是那些快要被疼痛和药物模糊的记忆。
兰哥说过,灰谷家的人,就算被打倒,也不能趴着。
龙胆哥说过,等她再长高一点,就带她去打最厉害的架,让六本木所有人都知道,灰谷家还有个厉害的妹妹。
她不能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像一粒种子,在她意识的废墟里扎了根。
于是,在又一次实验中,当银蓝色的液体带来撕裂般的痛苦时,当研究员命令她控制悬浮的金属球时,她没有再任由意识涣散。她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血腥味,用这种尖锐的疼痛保持清醒,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枚金属球上。
体内的因子还在冲撞,但这一次,她仿佛感觉到了它们流动的轨迹,像无数条看不见的线,连接着她和那个金属球。
“动……”她在心里无声地呐喊,“给我动!”
金属球剧烈地晃动起来,然后,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笨拙的姿态,朝着她的方向移动了一厘米。
“监测到73号对矢量因子初步掌控!移动距离1cm,耗时27秒!”玻璃外传来研究员略显激动的声音,“记录数据,准备进行下一轮诱导!”
灰谷扶光瘫在平台上,大口喘着气,汗水浸湿了病号服。但这一次,她没有立刻蜷缩起来。她看着那枚只移动了一厘米的金属球,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疼吗?
疼。
但她做到了。
实验室的日子依旧漫长而痛苦。注射、实验、观察,循环往复。她的身体在药物和因子的作用下发生着潜移默化的改变,有时能清晰地“看到”空气中漂浮的尘埃运动的轨迹,有时能感觉到身边物体所受的重力方向。
她对“矢量”的掌控越来越熟练,从移动一厘米的金属球,到能让注射用的针头在半空中悬浮,再到能改变小范围气流的方向。
每一次进步,都会换来更复杂的实验,更强烈的药剂,更难以忍受的痛苦。
她依然是编号73,依然是那个被困在玻璃隔间里的实验体。
但她眼底深处,那点快要熄灭的光,似乎又亮了一些。
因为她知道,她还活着。
活着,就有机会。
至于机会在哪里,她不知道。但只要想到兰哥转动的蝴蝶刀,龙胆哥扬起的笑容,想到六本木那带着铁锈味的雨,她就还能再撑下去。
撑过这纯白的、没有尽头的囚笼岁月。
为爱发电为爱发电,凌晨一点在医院躺着睡不着起床奋笔疾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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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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