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球在隔间中央悬浮了三个月后,研究员们开始了新的实验——矢量场碰撞。
他们将两枚金属球同时悬浮在半空,指令冰冷地透过扬声器传来:“73号,控制左侧球体,撞击右侧目标。力度需达到参数阈值,重复三次。”
灰谷扶光站在平台上,束缚带第一次没有扣住她的四肢。或许是她的控制力已经足够稳定,或许是研究员们需要更自由的力场反应。银蓝色的药剂在血管里缓慢流淌,灼烧感比以往更隐蔽,却像附骨之疽,顺着神经末梢爬向四肢百骸。
她盯着左侧的金属球,意识像无数根纤细的线,缠绕住那枚冰冷的球体。右侧的目标球表面贴着红色标记,在白光灯下刺眼得像一滴凝固的血。
第一次碰撞,力度偏差23%。金属球擦着目标边缘飞过,撞在玻璃壁上发出闷响。
“力度不足。”电子音毫无感情,“注入强化剂。”
针头从天花板的暗格里弹出,精准刺入后颈。更强烈的因子瞬间爆发,扶光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她看到玻璃外的研究员们在记录数据,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透过玻璃传来,像某种倒计时的秒针。
第二次,她调动了全身的力气。金属球带着呼啸的风声撞向目标,红色标记应声碎裂。但反作用力让她踉跄着后退半步,喉咙里涌上腥甜——矢量碰撞产生的力场反噬,震得她内脏发疼。
“力度超标,损伤目标。”电子音依旧冰冷,“第三次,校准力场参数。”
灰谷扶光弯腰咳嗽,指尖沾到一点刺目的红。她抬起头,看向那枚重新换上标记的目标球,目标的光比金属球更冷。
兰哥打架时从不会计算力度,龙胆哥挥拳时眼里只有输赢。但在这里,连疼痛都要被量化,连反抗都要遵循参数。
她深吸一口气,将喉咙里的腥甜咽下去。这一次,意识里的线变得更细密,像织成一张网,将金属球牢牢裹住。力场在她掌心与球体之间流转,她能清晰地“看到”气流的轨迹、重力的方向,甚至能预判碰撞后的反弹角度。
金属球稳稳地撞上目标,红色标记精准地裂开一道十字,不多一分,不少一寸。
“参数达标。”电子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73号,今日实验结束。”
灰谷扶光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空空如也,却残留着金属的凉意和力场灼烧的刺痛。她慢慢走到角落坐下,蜷缩的姿势里第一次没有了颤抖。
隔壁隔间又传来嘶吼,比以往更凄厉。灰谷扶光没有回头,只是将脸埋进膝盖。她知道那是谁——编号77,一个总是在实验后偷偷给她塞半块营养膏的女孩,昨天还隔着玻璃对她比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清洁车的声音很快响起,接着是塑料袋摩擦的窸窣声。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扶光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清醒,也让那些关于六本木的记忆更清晰——兰哥把她护在身后时的背影,龙胆哥分给她的、带着草莓的糖果,还有巷口那盏昏黄的路灯,总能把他们三个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她开始在深夜练习。
当所有仪器进入休眠模式,当研究员们离开监控室,她就坐在黑暗里,控制着空气中的尘埃跳舞。那些微小的颗粒在她指尖聚散,有时组成蝴蝶的形状——像兰哥总玩的那把蝴蝶刀;有时连成拳头的轮廓——像龙胆哥挥拳时的样子。
她的异能在黑暗中疯长。能让滴落的水珠在空中凝固成冰,能让通风口的气流改变方向,甚至能在玻璃上划出细微的裂痕——虽然第二天总会被研究员们发现并修补。
有一次,她控制着一根掉落的头发,让它穿过玻璃上的裂痕,缠在了隔壁空隔间的栏杆上。那根黑色的发丝在气流中轻轻晃动,像一根无声的宣告:我还在这里。
实验变得越来越危险。他们开始让她操控更复杂的物体——手术刀、注射器,甚至是微型炸弹的□□。有一次,炸弹的引线在她掌心意外点燃,她几乎是凭着本能逆转了周围的气流,让火焰在半空中熄灭。
玻璃外响起研究员们的惊呼和急促的指令声,但扶光只是看着自己焦黑的指尖,笑了。
原来她已经能做到这种地步了。
原来疼痛和恐惧,真的能催生出这样可怕的力量。
那天晚上,她做了个梦。梦里六本木下着雨,兰哥和龙胆哥浑身是血地朝她跑来,身后追着穿黑色西装的人。她想伸手抓住他们,却发现自己的指尖缠着无数根线,那些线牢牢地绑在白色的实验室里,怎么也挣不开。
她从梦里惊醒,冷汗浸透了病号服。隔间里一片漆黑,只有仪器的指示灯在黑暗中闪烁,像一双双窥视的眼睛。
灰谷扶光走到玻璃前,看着外面空无一人的监控室。她伸出手,指尖贴着冰冷的玻璃,调动起体内的矢量因子。
细微的裂痕在玻璃上蔓延,像蛛网一样。
她知道自己还不能打碎它。她的力量还不够,外面的世界也未必比这里更安全。但她能感觉到,那层困住她的壁垒,正在一点点变得脆弱。
她对着黑暗,无声地说了一句:“等我。”
等我挣开这些线,等我带着一身的疤找到你们。
不管你们是在少年院,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不管你们还认不认得我这个,被改造成怪物的妹妹。
玻璃上的裂痕又多了一道,在微弱的光线下,像一道倔强的伤疤。
实验室的日子依旧没有尽头,但扶光眼底的光,已经亮得像要把这纯白的囚笼烧出一个洞来。
金属球在半空悬浮,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霜。这是新的实验项目——矢量冷冻。
银蓝色的药剂被强行推入动脉时,扶光甚至懒得再咬紧牙关。疼痛早已从尖锐的刺痛变成钝重的麻木,像一块浸了冰水的石头,压在肺叶上,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子。
“73,降低目标球体表面温度至零下五十度,维持十分钟。”电子音透过扬声器传来,震得耳膜发疼。
她伸出手,意识如同一把冰冷的刀,剖开空气,扼住那枚金属球周围的热量分子。霜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覆盖住球体的每一寸,白得像实验室墙壁的颜色。
玻璃外,研究员们的交谈声隐约传来:“……矢量操控已进入第三阶段,情绪波动对力场稳定性影响极大,需进一步抑制……”
“抑制”两个字像针,刺破了她紧绷的神经。
情绪?她还有那东西吗?
三天前,是兰哥的生日,如果她数吃营养膏的日子没错的话。
她曾在深夜里用尘埃拼出一个歪歪扭扭的蛋糕,却在第二天的实验中,因为力场轻微波动,被注射了三倍剂量的镇定剂。冰冷的液体顺着血管流遍全身时,她看着天花板,第一次没有想起兰哥转动蝴蝶刀的样子。
脑海里只有一片空白,像被冷冻的金属球,连一丝温度都没有。
“温度达标,开始计时。”
灰谷扶光维持着姿势,指尖的霜花结了又化,化了又结。她能感觉到体内的因子在咆哮,像被困住的野兽,却被某种无形的枷锁牢牢锁住——那是日复一日的实验刻下的烙印,让她连疼痛都变得程序化。
隔壁新住进了编号71,一个眼神怯怯的小男孩。他看着扶光时,眼睛里有好奇,像当初的72,像当初的77。
灰谷扶光移开视线,没有回应。
她已经懒得再记住谁的编号,懒得再看谁的眼神。反正很快,他们就会变成清洁车里的黑色垃圾袋,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就像兰哥和龙胆哥。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她甚至没有觉得心悸。
曾经支撑她熬过疼痛的记忆,正在一点点褪色。兰哥的背影变得模糊,龙胆哥的笑声变得遥远,六本木的雨丝再也带不来任何暖意。那些被她当作信仰的话语,如今听来像上辈子的笑话。
可他们把她丢下了。在她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在少年院里,在她够不到的地方。
“等你再长高一点,就带你去打最厉害的架。”
可她现在长高了,学会了比打架更厉害的东西,却连他们的影子都找不到。
第十分钟结束时,金属球已经冻成了一块冰。灰谷扶光收回手,霜花瞬间消散,只留下指尖的刺骨冰凉。
“实验结束。”电子音落下,束缚带自动弹开。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跌坐,而是径直走到角落,拿起那份毫无味道的营养膏,机械地塞进嘴里。吞咽的动作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没有丝毫感觉。
监控室里,研究员们在讨论:“情绪抑制效果显著,73的力场稳定性提升了17%。”
“继续加大剂量,下一阶段进行**目标实验。”
扶光抬起头,看向监控摄像头的方向。那双曾经藏着星光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一片冰封的荒原。
**目标?是像79那样的孩子,还是像77那样的女孩?
她不知道,也不在乎。
就像她不在乎兰哥和龙胆哥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是不是还记得有个妹妹。
那些感情,那些支撑她走过无数个日夜的念想,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注射、一次又一次的实验、一次又一次的绝望中,被碾成了粉末,混着药剂和血液,从她的身体里流走了。
她不再是灰谷扶光。
她是73。是一个能操控矢量的实验体。是一个没有情绪,没有过去,甚至没有疼痛的容器。
深夜,她依旧在练习。但不再让尘埃组成蝴蝶或拳头,只是让它们在指尖无序地冲撞,像一场无声的宣泄。力场在她掌心炸开,震得玻璃上的裂痕又多了几道。
她看着那些裂痕,眼底没有任何波澜。
逃出去又能怎样?
去找他们吗?
然后呢?告诉他们,他们的妹妹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怪物?告诉他们,她已经不记得怎么笑,不记得怎么哭,只记得怎么精准地控制每一个矢量,怎么让疼痛变得麻木?
不必了。
灰谷扶光闭上眼,将所有关于六本木的碎片彻底锁进意识的最深处,像埋葬一具早已腐烂的尸体。
第二天,**目标被送进了隔间。是一只雪白的兔子,红眼睛湿漉漉的,像在哭泣。
“73,用矢量力场撕裂目标,误差范围不超过0.5厘米。”
灰谷扶光站在兔子面前,看着它瑟瑟发抖的样子。
曾经,她会想起兰哥救下的那只流浪猫,想起龙胆哥笨拙地给猫喂牛奶的样子。
但现在,她只看到一串需要执行的指令,一个需要撕裂的目标。
她抬起手,指尖的力场开始旋转,像一把无形的刀。
兔子发出凄厉的尖叫。
玻璃外,数据开始疯狂跳动。
“矢量力场稳定,精度99.8%。”
灰谷扶光看着地上的血迹,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她的世界里,从此只剩下白色的灯光,冰冷的仪器,和永远不会出错的矢量。
至于灰谷兰和灰谷龙胆——
那两个名字,连同那些早已磨灭的感情,都成了她不需要的东西。
就像撕掉一页废纸,如此简单。
兔子的血迹在金属地板上凝结成暗褐色,像一朵丑陋的花。研究员用消毒水冲刷时,刺鼻的气味透过通风系统弥漫在隔间里,扶光坐在角落,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实验成了常态。从兔子到更大的动物,再到……那些被判定为“实验失败品”的同类。
编号71没能撑过第二周。当他因为排斥反应陷入癫狂,被研究员拖到扶光面前时,那双曾经怯怯的眼睛里只剩下恐惧。
“73,清除目标。”电子音没有起伏。
扶光抬起手,矢量力场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收紧。男孩的身体在力场中扭曲成诡异的角度,连惨叫都没能完整发出。
玻璃外响起掌声。不是欢呼,而是对“实验成功”的程序化庆祝。一个研究员在记录板上写下:“73已完全剥离共情能力,矢量操控精度达100%,符合‘武器化’标准。”
灰谷扶光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干净得像从未碰过任何东西。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刚才力场收紧时,男孩体内血液飞溅的矢量轨迹——每一滴血的速度、角度、落点,都精准得像计算好的公式。
她成了一件完美的武器。
武器不需要记忆,不需要感情,更不需要“哥哥”。
深夜的练习变得更频繁,也更危险。她能操控着手术刀在指尖跳舞,能让注射器里的药液逆向流动,甚至能在监控摄像头的死角制造出短暂的力场屏蔽——这是她藏起来的秘密,像埋在冰层下的火种,连自己都快忘了它的存在。
有一次,力场失控,震碎了半面玻璃。尖锐的碎片悬在她头顶,像一群蓄势待发的冰刃。研究员们在外面惊慌失措地按响警报,她却只是伸出手,那些碎片便乖乖落回地面,排列成整齐的直线。
“73,你在挑衅系统?”扬声器里传来愤怒的吼声。
灰谷扶光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玻璃外那张气急败坏的脸。眼底的冷漠像淬了毒的冰,让对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从那天起,她的隔间换了更厚的合金玻璃,注射的药剂里多了抑制力场的成分。但他们越是束缚,她体内的力量就越是疯长,像藤蔓一样缠绕着骨骼,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刻。
她不再计算日子,不再期待什么。每天的生活就是实验、注射、练习,像设定好的程序。偶尔在半梦半醒间,会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潮湿的巷口,少年扬起的蝴蝶刀,带着草莓味的糖果……但这些片段很快就会被冰冷的仪器声驱散,像从未出现过。
直到那天,实验内容换成了“实战模拟”。
她被带到一个巨大的密室,里面站着十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男人,手里拿着电击棍和麻醉枪。
“73,在十分钟内让所有目标失去行动力,不准致命。”
电子音落下的瞬间,男人就冲了上来。电流滋滋作响,麻醉针划破空气。
灰谷扶光侧身避开第一棍,指尖微动,那根电击棍就像被无形的手抓住,反向砸在男人的肩膀上。她甚至没看第二个人,只是调动身后的气流,就将扑来的两人掀翻在地。
矢量在她身边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电流被改变方向,麻醉针在空中折转,男人的拳脚刚抬起就被力场弹回。她像在跳一支精准的舞蹈,每一步都踩着力场的节点,每一次抬手都带着绝对的掌控。
八分钟。
十个男人全倒在地上,捂着肩膀或膝盖呻吟,没有一个人能再站起来。
灰谷扶光站在一片狼藉中,呼吸平稳得像刚散完步。她的病号服沾了点灰尘,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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