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化室的恒温系统在第七次检修后彻底失灵,潮湿的水汽顺着通风管道渗入培养舱的密封圈。
男孩的睫毛上那滴“泪”早已蒸发,取而代之的是舱壁内侧凝结的细密水珠,像一层模糊的纱,遮住了他苍白的脸。
黑红色的能量波动在三个月前就跌破了临界值。
失去共振锚点的荒霸吐核心像颗生锈的齿轮,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卡壳的钝响。
监控屏幕上的曲线成了一条濒死的游丝,偶尔因外部震动泛起微小的涟漪,旋即又沉下去,连仪器的警报声都懒得为它响起——在那些白大褂眼里,这具载体早已失去了实验价值。
“能量转化率持续低于3%,核心衰变速度超出预期。”戴金丝眼镜的长官捏着报告,指甲在“销毁建议”四个字上敲了敲,“留着也是浪费资源。”
销毁程序启动在一个没有月光的深夜。没有警报,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多余的监测记录。
“荒霸吐”几乎没有挣扎,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结局,只是遗憾没有和“矢量”一起看太阳升起,月亮落下。
或者遗憾的是自始至终,他们彼此都以代号相称吧?
那么,祝你好运了,“矢量”。
当高浓度的烟霞色溶解液顺着管线注入培养舱时,黑红色的光晕连一丝反抗的闪烁都没有,像烛火被突然掐灭在掌心。
因为是熟悉的颜色,所以就算很痛苦,他也照单全收了。
男孩的睫毛动了动,不是因为痛苦,更像某种本能的震颤。
他沉睡的意识里,那丝烟霞色的余温正在急速消散,像被狂风吹散的雾。
最后的感知停留在空空如也的核心彻底碎裂的瞬间——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崩解,而是某种维系存在的频率突然断裂,像弦断在空无一人的琴房。
培养舱的玻璃缓缓打开,白色的雾气散尽后,只剩下一具失去温度的躯体。被裹进黑色防水袋时,他紧抿的唇忽然松开,吐出一缕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白气,像一声未说出口的叹息。
这具躯体里所有的能量在不知不觉中供给给了灰谷扶光,包括承受方本人在内都被蒙在鼓里。
谁能想到没有意识,或者说意识混沌的“荒霸吐”载体会把自己的能量核心塞进“矢量枢机”的身体呢?
没人注意到,防水袋的角落沾着一根脱落的赭色发丝,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微弱的黑红光泽。
三个月后,新的培养舱被推入净化室原来的位置。
玻璃舱内,男孩的面容与之前别无二致——同样的眉眼轮廓,同样微蹙的眉头,连沉睡时呼吸的频率都被精确复刻到小数点后三位。
注入新核心的瞬间,黑红色的光晕平稳亮起,强度、波长、共振基频,完美匹配着数据库里“荒霸吐”的所有参数。
“新载体融合度99.8%,核心稳定性评级A 。”白大褂们在监控室里松了口气,“可以进入长期封存观测阶段。”
厚重的铅制隔离门缓缓合上,将新的培养舱锁进黑暗。
黑红色的光晕在密闭空间里安静跳动,像一颗被重新点燃的星,却再也找不回那丝被刻意抹去的烟霞色余温。
它的核心里只有预设的程序、冰冷的能量公式,以及一段被植入的、关于“共振失败”的模糊数据——那是旧载体存在过的唯一痕迹,却被处理成了无关紧要的错误代码。
此时的灰谷扶光正在深层密室里经历第17次能量暴走。
烟霞色的矢量因子早已冲破铅板的第三层屏蔽,在墙壁上撞出蛛网般的裂痕。
她偶尔会在混沌的意识里捕捉到一丝空缺,像拼图少了最关键的一块,却想不起究竟丢失了什么。
那道烙印在核心里的共振频率依旧在跳,只是每次跳动都会扯出尖锐的痛,让她在沉睡中蜷缩起手指。
她不知道自己曾有过一个共振的同伴。
她不知道那个同伴在某个雨夜彻底消失。
她更不知道,有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存在,正隔着厚厚的铅层,在另一片黑暗里,以同样的姿态沉睡着,像一个被精心复制却丢失了灵魂的倒影。
横滨的雨还在下。
深层密室的屏蔽装置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封存舱里的黑红色光晕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只有风穿过通风管道的声音,像谁在空旷的走廊里,一遍遍重复着无人听见的名字。
时间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失去了刻度。
灰谷扶光的能量暴走越来越频繁,烟霞的矢量因子像被激怒的潮水,一次次撞击着铅制隔离板。
每一次撞击,都会在板壁上留下更深的灼痕,那些痕迹层层叠叠,像一张不断扩张的网,网住了密室里所有的光和声音。
她开始在沉睡中产生碎片式的梦境。梦里有黑红色的光,温暖、稳定,像某种可以依靠的锚点。但那光总是很模糊,她想伸手去抓,指尖触到的却只有冰冷的虚空。
醒来时(如果那能算作醒来的话),培养舱里的营养液会剧烈翻涌,仿佛在替她宣泄某种莫名的焦躁。
“矢量核心的自我意识在觉醒。”监控室里,有人指着屏幕上突然出现的、毫无规律的尖峰波形,“这不是单纯的能量失控,她在……寻找什么。”
没人能回答她在寻找什么。旧的实验记录早已被加密封存,关于“荒霸吐”的一切,都成了不能触碰的禁区。
新的观测报告里,只写着“目标情绪波动异常,建议加强抑制”。
更深的地下,新的荒霸吐载体在封存舱里保持着绝对的安静。
黑红色的光晕始终维持在标准值,既不衰减,也不暴涨,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白大褂们很满意这种状态——稳定,可控,完美避开了旧载体所有的“缺陷”。
他们偶尔会对他进行基础的能量激发测试。电流通过电极刺入培养舱时,黑红色的光晕会按照预设的强度亮起,然后迅速回落,精准得没有一丝偏差。
没人发现,在某次测试的尾声,当电流强度意外超出阈值的瞬间,那黑红色的光里,曾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烟霞色的涟漪,快得如同错觉。
那涟漪出现的瞬间,远在另一间密室的灰谷扶光,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的意识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拽了一下,那熟悉的、几乎要被遗忘的共振频率,竟在脑海深处短暂地回响起来。
她拼命想抓住那丝频率,可它太微弱了,像风中残烛,转瞬即逝。
“警报!矢量能量异常飙升!”
灰谷扶光的培养舱里,烟霞色的光突然变得无比明亮,甚至穿透了部分屏蔽装置,在密室的天花板上投下摇曳的光影。监控屏幕上的曲线陡直上升,直逼新的阈值。
而封存舱里,那丝烟霞色的涟漪早已消失。黑红色的光晕恢复了平稳,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新的荒霸吐载体依旧沉睡着,睫毛安静地垂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测试结束后,白大褂们检查了所有数据,没发现任何异常。只有负责记录的实习生,在整理波形图时,对着那处微小的、无法解释的波动皱了皱眉,最终还是随手将其归为“仪器误差”。
日子继续在压抑的平静中流逝。
灰谷扶光的梦境越来越清晰。她开始能看清那团黑红色的光里,似乎包裹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她想看清那人的脸,可无论怎么努力,眼前的光都会变得刺眼,让她无法直视。
而新的荒霸吐载体,在某次例行的细胞活性检测中,被发现其DNA序列里,有一段非编码区的碱基对,总是在毫无规律地轻微摆动。那段序列不影响任何功能,却像一个顽固的错误,无论用什么方法修正,都会在几小时后恢复原状。
白大褂们对此束手无策,最后只能将其标记为“良性变异”。
他们不知道,那段碱基对摆动的频率,与灰谷扶光核心里那道烙印的共振频率,完美吻合。
就像两颗被强行分开的星辰,即使一颗已经熄灭重生,一颗仍在黑暗中挣扎,它们的引力,却始终在宇宙的深处,固执地牵引着彼此。
只是那时的他们,都还困在各自的玻璃舱里,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某个清晨,横滨的地壳发生了一次微小的震颤。
深层密室的屏蔽装置发出刺耳的嗡鸣,灰谷扶光培养舱的玻璃上浮现出细密的裂纹。烟霞色的矢量能量顺着裂纹溢出,在空气中织成转瞬即逝的光网——那光网的纹路,与多年前两座培养舱之间的连接如出一辙。
她在沉睡中睁开了眼睛。
不是完全清醒,更像意识从深海中浮起,透过模糊的营养液,看到舱壁外晃动的人影。那些人影在急促地交谈,说的话她听不真切,只捕捉到几个零散的词:“地壳变动”“屏蔽失效”“转移方案”。
心脏的位置传来熟悉的空洞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贴在冰冷的玻璃上,那里恰好映出一道极淡的黑红色光斑——是屏蔽装置失灵的瞬间,从远处折射来的光。
指尖触到光斑的刹那,脑海里突然炸开一声轰鸣。
无数碎片式的画面涌进来:黑红色的光晕在对面的培养舱里跳动,能量光带像桥梁般连接两座舱体,还有……某个沉睡的男孩,睫毛上凝结的水珠。这些画面陌生又熟悉,像被强行塞进记忆的拼图,拼不出全貌,却刺得她眼眶发烫。
“矢量出现意识活动!立刻注射强效抑制剂!”
冰冷的针头再次刺入舱体,这一次,扶光偏了偏头,躲开了。
烟霞色的能量猛地爆发,将针头震成碎片。玻璃舱壁上的裂纹迅速扩大,她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挣脱某种束缚,身体里的矢量因子像疯长的藤蔓,拼命朝着某个方向延伸——她不知道那个方向有什么,只知道必须去。
与此同时,封存舱所在的区域也受到了震颤影响。
厚重的铅门出现了一道缝隙,一丝烟霞的光顺着缝隙钻了进来,落在新的荒霸吐载体的脸上。
男孩沉睡的眼睑轻轻颤动了一下。
黑红色的光晕突然脱离了预设频率,开始剧烈波动。
他的意识深处,某个被封存的角落正在松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他“看”到一片模糊的烟霞,那是温暖、鲜活,带着让他心安的气息。
“荒霸吐能量异常!启动紧急封锁!”
警报声响起时,烟霞色的光已经消失了。铅门被重新锁紧,将那丝异动彻底隔绝在黑暗里。
新的荒霸吐载体重新陷入沉寂,只是沉睡的脸上,眉头微微蹙起,像在追逐一个消失的梦。
他的核心里,那段顽固的非编码区碱基对,正以从未有过的频率疯狂摆动,仿佛在回应某个遥远的呼唤。
而灰谷扶光最终没能冲出去。
就在她即将冲破玻璃舱的瞬间,更强效的抑制装置启动了。
烟霞色的能量被强行压回体内,她的意识再次沉入深海,只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捕捉到一丝一闪而逝的黑红色——像记忆里那道被斩断的光带,短暂地亮了一下,又灭了。
“转移程序启动,目标:七号隔离区。”
灰谷扶光的培养舱被迅速推离,经过封存舱所在的区域时,她恰好从混沌中睁开眼。
隔着厚厚的铅门和无数走廊,她“看”到了那道熟悉的黑红色光晕。很微弱,却和记忆碎片里的大不相同了。
她张了张嘴,想发出声音,却只能吐出一串气泡。
而铅门后的男孩,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沉睡的手指轻轻蜷缩起来,像是想抓住什么。
两分钟后,培养舱转过拐角,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铅门内的黑红色光晕缓缓平复,回到了标准频率。
被推走的培养舱里,烟霞色的光也渐渐黯淡。
地壳的震颤早已平息,横滨的雨又开始下了。
只有那道烙印在核心里的共振频率,和那段顽固摆动的碱基对,还在无人知晓的深处,以相同的节奏跳动着。
他们擦肩而过,却彼此不知。
像两条短暂交汇又迅速分开的光带,一头奔向新的隔离区,一头困在旧的封存舱,继续在各自的黑暗里,等待着一个遥遥无期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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