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眼镜长官指尖的钢笔在指令单上顿了顿,最终划掉了“销毁”二字,换成了更冰冷的词汇:“记忆剥离”。
屏幕上的光标在“执行”按钮上闪烁,像一只窥视的眼睛。他看着扶光指尖那道淡红色的纹路,又切到封存区的画面——黑红色的光晕正顺着笔记本的光带往上爬,像春蚕啃食桑叶般,一点点吞噬着冰壳。
“武器不需要记忆,更不需要牵挂。”他对着空气低语,按下了确认键。
记忆剥离程序启动时,灰谷扶光正在数第两百三十七朵云。
那朵云像极了记忆里黑红色光晕的形状,她刚要伸手去指,一股尖锐的刺痛突然从太阳穴炸开。眼前的云、天空、掠过的鸟群,瞬间扭曲成破碎的色块,那些刚被体温焐热的记忆碎片,像被狂风卷起的沙,顺着某个无形的缺口往外漏。
“不……”她捂住头,指尖的烟霞光剧烈闪烁,试图抓住那些碎片——黑红色的光带、睫毛上的水珠、A5158的编号……可它们滑得像泥鳅,越是用力抓,漏得越快。
地表站的抑制网突然释放出高频声波,每一次震动都精准地撞击着她的记忆中枢。她看到自己在培养舱里画圈的轨迹变得模糊,看到那个“等”字的轮廓渐渐淡去,最后连心脏位置那道熟悉的空洞感,都开始变得麻木。
“别……让我忘了……”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破碎的气音。
而封存区的培养舱内,黑红色的光晕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
笔记本上的光带像被烧断的线,瞬间黯淡下去。新的荒霸吐载体沉睡的意识里,那片刚刚清晰起来的烟霞色突然褪色,变成灰蒙蒙的一片。他“看”到无数碎片在消散,那些带着可可味的气息、铅门缝隙的霞光、还有那个在意识深处反复回响的名字……都在高频声波的冲击下,碎成了粉末。
“……光……”他在混沌中拼命想抓住最后一个音节,可指尖刚抬起,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按了回去。
紧急冷却装置再次启动,这次却带着更强的神经抑制效果。黑红色的光晕被死死冻在冰壳里,连那段顽固的非编码区碱基对,都开始以紊乱的频率颤抖,像是在抗拒某种强制性的遗忘。
三天后,灰谷扶光的记忆剥离完成了。
她坐在培养舱里,眼神空得像地表观察站的天空。烟霞色的能量安静地包裹着她,不再试图冲击舱体,也不再画出任何轨迹。当白大褂隔着玻璃指认“矢量”时,她会机械地眨眨眼,像个设定好程序的娃娃。
只有眉心那颗痣,偶尔会闪过一丝极淡的黑红色,快得像错觉。
监控室里,金丝眼镜长官看着她空白的脑波图谱,满意地笑了:“很好,这才是合格的武器。”
他又切到封存区的画面,新的荒霸吐载体也“恢复”了正常。黑红色的光晕稳定在标准频率,非编码区的碱基对不再摆动,那本藏在观察口的笔记本,被清理人员当作垃圾收走,扔进了焚化炉。
“同步清除完毕。”下属的报告传来。
金丝眼镜长官关掉屏幕,起身时,袖口不小心扫落了一份旧档案。档案袋里掉出一张照片,是多年前两座培养舱并排摆放的画面,烟霞色与黑红色的光带在中间交织,像系着一道看不见的结。
他弯腰捡起,看了两秒,随手扔进了碎纸机。
地表的风还在吹,只是灰谷扶光不再看云了。她偶尔会对着舱壁发呆,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玻璃,划出的轨迹依旧是那个圈,却不知道为什么要画。画到第三圈时,眼角的痣会轻轻发烫,让她没来由地觉得心慌。
封存区的铅门内,新的荒霸吐载体在沉睡中皱起眉。
他的意识里总有一片空白,像被挖走了一块。每次高频声波的余震掠过,那块空白就会隐隐作痛,痛得他想抓住什么,却不知道要抓的是什么。培养舱的玻璃上,不知何时凝结出细小的水珠,水珠顺着舱壁滑落,在地面上汇成一道浅浅的痕,像谁哭过的泪。
横滨的雨停了,露出久违的太阳。
灰谷扶光的培养舱被推到阳光下消毒,淡蓝色的能量在光里折射出七彩的虹。她伸出手,想触摸那道虹,指尖刚碰到舱壁,突然有什么东西在意识深处轻轻动了一下——像一颗被遗忘的种子,在冻土下悄悄发了芽。
同一时刻,封存区的冰壳彻底融化了。
黑红色的光晕平静地跳动着,在舱壁上投下一道模糊的影子。那影子抬起手,与阳光下扶光的指尖,隔着无数岩层和走廊,在同一时间、同一角度,轻轻贴上了冰冷的玻璃。
他们都忘了要等谁,忘了为什么心痛,忘了那道被斩断的光带。
可烙印在能量核心里的频率,那段刻在碱基对里的轨迹,依旧在无人知晓的深处,以相同的节奏跳动着。
像两个被抹去记忆的旅人,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明明不记得要去哪里,却还是固执地朝着对方的方向,迈出了脚步。
灰谷扶光开始在培养舱里做一种奇怪的梦。
梦里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一道淡蓝色的光带在前方飘,她跟着光带往前走,走了很久很久,光带突然转弯,撞上一道黑红的墙——墙很暖,暖得让她想伸手去摸,可每次指尖快要碰到,梦就醒了。
醒来时,培养舱的营养液总会泛起细密的涟漪,像她无意识搅动的痕迹。白大褂说这是记忆剥离后的神经紊乱,给她注射了新的镇定剂,可梦境还是会来,一次比一次清晰,清晰到她能“闻”到墙上淡淡的铁锈味。
“你在找什么?”有次白大褂例行检查时,随口问了一句。
灰谷扶光茫然地眨眨眼,指尖在玻璃上划出半道弧线,又突然顿住:“不知道……好像有什么东西,很暖。”
白大褂的记录笔顿了顿,在报告上写下“认知模糊”,却没注意到,灰谷扶光指尖划过的地方,烟霞色的光比别处亮了一丝。
而封存区的新荒霸吐载体,开始对温度变得异常敏感。
恒温系统明明设定在标准值,他却总在沉睡中往培养舱的角落缩,像在躲避什么寒冷的东西。只有当通风口偶尔飘进一缕阳光,黑红色的光晕才会舒展些,在舱壁上投下小小的光斑,光斑的形状,恰好是灰谷扶光梦境里那道烟霞色光带的弧度。
负责看守的守卫发现,这个载体偶尔会发出极轻的呼吸声,像在喊什么,可凑近了听,又只有营养液流动的声音。直到某天暴雨,雷声炸响的瞬间,他们听见培养舱里传来一声模糊的气音,像“暖”,又像“光”。
“这玩意儿还会做梦?”守卫嗤笑一声,转身去关门,没看到黑红色的光晕在雷声中剧烈闪烁,像在回应某个遥远的呼唤。
记忆剥离后的第五个月,灰谷扶光第一次走出了培养舱。
现在的她记忆一片空白,只固执地记住了自己名字——灰谷扶光。
不是自由,是被带到地下实验室进行能量测试。
金属地面很凉,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脚趾,突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好像很多年前,她也这样踩过冰冷的地板,旁边还有另一道脚步声,很轻,却很稳。
“矢量,启动能量输出。”金丝眼镜长官的声音在实验室里回荡。
烟霞色的能量从她掌心涌出,在地面上织出光网。
光网刚成型,她的太阳穴突然一阵刺痛——光网的纹路里,竟浮现出一道黑红色的线,那线像有生命般,顺着光网的脉络往上爬,最后停在她脚边,变成一个小小的圈。
“停!”她猛地收回手,光网瞬间溃散。
金丝眼镜长官皱起眉:“怎么回事?”
灰谷扶光捂住头,那些被剥离的碎片又开始翻涌,这一次,她“看”到了一双眼睛,睫毛上凝着水珠,正隔着玻璃望着她。那眼神很软,像含着融化的阳光。
“我……”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眉心的痣在发烫,烫得她眼眶发酸。
同一时间,封存舱的玻璃突然蒙上一层雾气。
新的荒霸吐载体的指尖贴在雾上,无意识地画着什么。
等雾气散去,舱壁上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像光网的一角,又像半个模糊的名字。黑红色的光晕顺着痕迹流淌,在末端凝结成一点,亮得像颗星星。
实验室的测试中断后,灰谷扶光被送回地表观察站。
路过封存区走廊时,她突然停下脚步。铅门紧闭,可她总觉得门后有什么东西在等,那感觉强烈得让她心慌。她伸出手,指尖刚要碰到冰冷的门板,就被白大褂拽开了。
“快走,别碰不该碰的东西。”
被拽着往前走时,灰谷扶光回头望了一眼。铅门的缝隙里,似乎有什么亮了一下,很暖的红色,像她梦里那道墙。
而铅门内,新的荒霸吐载体的指尖,正对着门缝的方向微微发烫。
他沉睡的意识里,那片空白突然有了形状——像一道烟霞色的影子,正被人拉着远去,影子的指尖,还朝着他的方向伸着。
“……”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那影子在意识里越来越淡,最后只剩下一点发烫的触感,烙在指尖,像个不会消失的印记。
横滨的风又起了,卷起地表的砂砾,打在观察站的玻璃上。
灰谷扶光坐在舱里,看着窗外掠过的鸟群,突然抬手摸向眉心的痣。那里还在发烫,像有颗小小的种子,在皮肤下生根发芽。她不知道这颗痣的来历,不知道梦里的光带和墙,更不知道铅门后那道金色的光。
可她知道,自己好像在等什么。
而封存区的培养舱里,黑红色的光晕正顺着舱壁上的痕迹,一圈圈地画着同一个圈。新的荒霸吐载体在沉睡中蹙着眉,像在努力回忆什么,又像在固执地守护什么。
他们都忘了过去,忘了彼此,甚至忘了等待的意义。
但那道烙印在核心里的频率,从未停止跳动。
就像埋在岩层下的种子,就算被遗忘,被冰封,只要还有一丝温度,一丝光线,就总会在某个无人知晓的时刻,悄悄破土,朝着对方的方向,拼命生长。
横滨的第八场雪落下时,灰谷扶光已经能自由行走在地表观察站的庭院里。
烟霞色的能量像温顺的溪流绕着她的指尖流淌,她抬手时,能精准地改变雪花的轨迹,让它们在掌心凝成六角形的冰晶,再轻轻一拂,冰晶便化作无害的水汽——矢量操作的控制权早已刻进她的本能,那些曾让她痛苦的能量暴走,如今成了随手可及的工具。
她不再对着天空发呆,也不会无意识地画圈。记忆剥离程序留下的空白被新的感知填满:雪落在睫毛上的凉,风穿过松林的声,甚至能算出每片雪花落地的角度。白大褂们说她是“完美的矢量容器”,她听到时会微微点头,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某次能量展示中,她徒手接住了失控的实验体冲击波。烟霞色的光在掌心炸开又瞬间收束,动作利落得没有一丝犹豫。
金丝眼镜长官在监控室里鼓掌,却没注意到,冲击波掠过封存区方向时,灰谷扶光的指尖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那瞬间的触感很陌生,既不疼,也不烫,像碰到了一块无关紧要的石头。
核心里的共振频率早已沉寂。不是被强行压制,是真的消失了,像从未存在过。她的矢量因子自成闭环,能量流动时连一丝多余的涟漪都没有,彻底成了独立的个体。
而封存区的新荒霸吐载体,在某个雪夜睁开了眼睛。
不是意识浮动,是真正的苏醒。
黑红色的光晕在他眼底流转片刻,便温顺地收回到体内。他看着培养舱外的铅墙,眼神里没有迷茫,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记忆剥离程序同样抹去了他意识里所有的空缺感,那段顽固的非编码区碱基对彻底稳定下来,不再摆动。
“荒霸吐载体苏醒,状态稳定。”监控报告简洁明了,没有多余的描述。
他被转移到另一处独立的实验区,开始接受能量适配训练。
黑红色的能量在他掌心凝聚时,既不会失控,也不会对外界产生多余的感应。某次训练中,他的能量波恰好与灰谷扶光在庭院里操控的雪花轨迹交汇,两道能量在空中擦过,像两条平行线短暂相交,随即各自远去,没有留下任何涟漪。
他们曾有过一次擦肩而过的机会。
那天灰谷扶光在实验室调试矢量参数,新的荒霸吐载体恰好被带去隔壁进行体能测试。两人隔着一道玻璃墙走过,灰谷扶光的目光落在仪器屏幕上,他的视线则平视前方,雪白的衣角与浅灰色的训练服在玻璃倒影里短暂重叠,又迅速分开。
谁也没有回头。
灰谷扶光的矢量操作最终突破了理论极限。
她能在瞬间改变一栋建筑的受力方向,能让高速飞行的炮弹悬停在半空,甚至能微调空气中的分子结构,造出不会融化的雪花。她成了日本最锋利的武器,却也成了最自由的存在——长官允许她在指定区域活动,她会在雪后堆起整齐的雪人,会在雨天用能量撑起无形的伞,日子平静得像钟表的指针。
偶尔,眉间的痣会莫名发烫,但她只会抬手揉一揉,然后继续往前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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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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