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港的雨总带着铁锈味。
魏尔伦的风衣下摆扫过实验室外墙的排水槽,溅起的水花在落地前就被兰波的重力场压成了扁平的水膜。两人像两道重叠的影子滑过三层楼高的玻璃幕墙,夜视仪里的红外成像将整栋建筑剖成发光的脏器——管道是青色的血管,反应堆是搏动的心脏,而在地下三层的核心区,有个异常稳定的热源正被数十根银色管线缠绕,像被蛛网裹住的蝶蛹。
“就是那里?”兰波的低语混着雨丝渗进来。
魏尔伦指尖的重力场忽然波动了一瞬,“奇怪,探测不到异能反应。”
兰波没说话。他已经摘了夜视仪,透过通风管道的格栅往下看。
培养舱是竖置的,像块被打磨到极致的冰棱,长约两米,直径不足一米,恰好能容纳一个蜷缩的成年人。
舱壁泛着冷白色的荧光,将里面的人影勾勒得像幅褪色的素描:女孩悬浮在淡绿色的营养液里,雪色长发如海藻般散开,发梢随着液体的微澜轻轻拂过舱底的传感器,她的眼睛闭着,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气泡,胸口的起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仿佛不是在呼吸,只是液体自然的涨落。
最醒目的是那些管线。
三根直径约五厘米的透明软管插在她后颈的接口处,烟霞色的能量液在管内缓慢流动,像凝固的闪电。更细的银色管线则像毛细血管般遍布她的四肢——手腕、脚踝、肩胛骨,甚至眉骨上方都有微型接口,管线末端连接着舱外闪烁的仪器,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波形平稳得像条直线。
“矢量因子稳定在98.7%,独立闭环无外溢。”控制台的全息投影恰好飘到培养舱侧面,魏尔伦看清了上面的标注,“记忆剥离度100%,情感阈值低于检测下限……073,代号‘矢量’。”
兰波已经潜到了控制台后,指尖划过冰凉的金属表面:“他们在她的能量核心里植入了抑制共振的芯片。看这里,”他调出一组三维模型,“原本应该存在的频率接口被完全封闭,所有对外感知神经都被切断了。”
魏尔伦的视线落在女孩的右手。她的手指微微蜷着,无名指的指甲盖上有块极淡的青色,像被什么东西硌过的痕迹。他忽然想起几年前在巴黎的地下酒馆,他喝醉了摔在石阶上,也是留下了这样在指甲盖上留下淤青,那时他还会伸手去揉,指尖能感受到自己皮肤下血液流动的温度。
但这里没有温度。
培养舱的温度显示是36.5℃,恰好是人类的正常体温,可魏尔伦隔着三米远,却觉得那片区域比外面的雨夜还要冷。女孩的皮肤在荧光下泛着瓷质的光泽,管线刺入的地方没有红肿,甚至看不见针孔,仿佛那些金属早就长在了她的身体里。
“相当美丽的一位小姐,她的异能……”兰波的声音顿了顿,“像是被修剪过的树。所有旁枝都被砍掉了,只留下笔直的主干,像是唯一正确的答案。”
魏尔伦终于动了。他像片羽毛落在培养舱前,掌心贴着冰凉的舱壁。
淡绿色的液体里,女孩的眼睫忽然颤了一下,不是因为外界的触碰,而是舱内某个传感器发出了细微的蜂鸣。
她的瞳孔在眼睑下极轻微地转动了半圈,又恢复了静止,像枚被精心固定的标本亦是舞台上静默的人偶。
就在这时,魏尔伦的异能忽然不受控制地波动了一瞬。
不是攻击性的,更像是某种本能的试探。暗红色的能量丝刚触碰到舱壁,里面的烟霞色液体就猛地翻涌起来——女孩的手指瞬间伸直,指甲盖抵住舱壁,那道淡青色的痕迹在液体中清晰得像道伤疤。
但只有一秒。
下一秒,所有波动都消失了。营养液重新变得平静,女孩的手指也恢复了蜷曲的姿势,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仪器的误差。控制台的警报灯甚至没有亮起,只有魏尔伦能感觉到,刚才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穿过舱壁撞进了他心脏的异能核心,很轻,很碎,像一片雪花落在烧红的烙铁上,连痕迹都没留下,却让他有了实感,有种天然的亲近感。
“走了。”兰波的声音带着警示,他已经关掉了监控系统,但外部的巡逻队还有三分钟就到。
魏尔伦最后看了一眼培养舱。女孩的左胸口处那正在跳动的异能核心的光晕,很有力,她会是一名相当强大的异能力者。
他转身时,风衣的下摆扫过控制台,带起一张被遗忘的实验报告。纸上的照片里,女孩站在雪地里,指尖绕着烟霞色的光,眼神空得像被大雪埋住的荒原。照片下方有行批注:“情感模块移除后,矢量操作精度提升137%。”
雨还在下。
魏尔伦的重力场将两人托出通风管道时,魏尔伦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兰波第一次教自己控制异能时,他失手打碎了酒馆的玻璃窗,碎玻璃上沾着铃兰花的汁液,也是这样淡青色的痕迹。
他把那份报告折起来塞进风衣内袋,暗红色的异能在指尖翻涌,却迟迟没有像往常一样抹去痕迹。
远处的实验室里,培养舱内的浅绿色液体又轻轻晃了一下。
这次,是女孩的睫毛上,有个气泡无声地破了。
雨幕将横滨港的轮廓泡得发肿。魏尔伦的靴跟碾过码头积水中的碎玻璃,发出细响,像在踩碎某种未说出口的隐喻。
兰波已经解开了重力场,正靠在生锈的集装箱上擦眼镜,镜片上的雨痕被他擦成一片模糊的白雾:“她的异能结构……和我们见过的都不一样。像是把活物拆成了零件,再按图纸拼回去,连螺丝的松紧度都算好了。”
魏尔伦没接话。他摸出刚才塞进内袋的实验报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里女孩站着的雪地——打印纸边缘的墨色被雨水晕开,把那片白晕成了浅色,像极了培养舱里翻涌的液体。
“记忆剥离100%,”兰波忽然念出报告上的字,声音很轻,“他们连‘过去’都从她身体里挖走了。”
这句话像根针,刺破了魏尔伦维持着的平静。他想起培养舱里那如同铃兰的少女,想起女孩无名指上那道淡青色的印子,忽然抬手按住风衣内袋,那里还揣着从控制台带出来的另一样东西——一枚微型存储器,是兰波黑进系统时顺手拷贝的资料。
“去仓库。”他说。
旧仓库的铁门被魏尔伦的异能轻易扯开,合页发出垂死的呻吟。兰波点亮应急灯,光柱扫过堆到天花板的木箱,尘埃在光柱里翻滚,像被惊动的陈年旧事。
存储器插进临时架设的终端时,屏幕亮起的光映在魏尔伦脸上,把他眼下的阴影切得支离破碎。数据洪流里,灰谷扶光的名字像块冰,冻住了所有相关的记录:
- 实验体编号073,原异能「矢量操作」,可与任意异能因子产生频率共振,曾导致三次实验室能量暴走。
- 记忆剥离程序执行于第三次能量暴走后三日,同步移除的包括:对特定频率的感知能力、情感反射弧、旧识识别模块。
-第三次能量暴走时已经达到超越者级别,人造神明系列第一个成功产物。
- 备注:移除「共鸣」核心后,矢量操控稳定性提升,但失去对高阶能量冲击的预警机制。
“预警机制?”兰波忽然指向屏幕角落的监控截图,“就是她接住冲击波时顿了那一下?”
截图里的女孩穿着白色实验服,站在能量炸开的淡蓝色能量光团前,侧脸的线条冷得像刀刻。但放大十倍后能看见,她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缩成了针尖——不是恐惧,是某种被强行掐灭的本能反应,像隔着玻璃看见火焰的人,手已经抬起来想挡,却忽然忘了为什么要动。
魏尔伦的指尖在键盘上停顿。终端突然弹出一段加密视频,破解程序跑了三分钟,画面才断断续续地显现:横滨的雪落在观察站的庭院里,穿白大褂的人站在监控器后,而镜头中央的女孩正伸出手,让雪花在掌心凝成冰晶。
“73号,”扩音器里传出金丝眼镜长官的声音,“用矢量操作改变那棵松树的生长方向。”
女孩照做了。
烟霞色的光掠过松枝,原本向上生长的枝干硬生生拐了个九十度的弯,像被无形的手掰折的骨头。
松针簌簌落下,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在调整一杯水的温度。
“很好。”长官的声音带着笑意,“现在,试试这个。”
画面外传来金属摩擦声,接着,一枚芯片被送进庭院。那东西落地的瞬间,女孩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烟霞色的能量在她指尖炸开,差点掀翻监控镜头——但只有一秒,就像在培养舱里那样,所有波动瞬间平息。她捂着头蹲下去,指甲深深掐进雪地,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共鸣频率测试失败。”长官在记录板上写字,“看来记忆剥离很彻底,连生理性的应激反应都能压制。”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终端屏幕跳回数据流,魏尔伦却盯着黑屏里自己的倒影出神。他想起刚才在培养舱前,那道撞进他异能核心的微弱波动——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更像某种残留的本能,像被砍掉的树枝在伤口处无意识地抽芽。
她真的失去所有记忆了吗?
兰波忽然碰了碰他的胳膊。应急灯的光线下,法国人的黑发泛着冷光:“你想做什么?
魏尔伦没回答。
他摸出一包Mackintosh——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内袋里翻了出来,正被他捏在掌心。烟盒被体温焐得发暖,边缘的刻痕硌着掌心的皮肤,像在提醒他某个被遗忘的细节。
“她不是容器。”魏尔伦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们把她变成了一把锁,还扔掉了钥匙。”
仓库外的雨势更大了,打在铁皮屋顶上,像无数只手在拍门。
兰波看着他手里的烟,忽然明白了什么,指尖的彩画集无意识地绷紧,让空气都变得沉甸甸的:“你想把她带回法国?”
魏尔伦没说话。他将烟揣回内袋,同时按下了终端的删除键。数据流消失的瞬间,仓库陷入黑暗,只有应急灯的余光在他眼底残留着暗红色的残影——像他异能爆发时的颜色,也像很多年前,他第一次失控时,溅在他风衣上的血。
“她和我,是一样的,”他说,“他们要转移她去北海道的实验基地,几天后。”
兰波挑眉:“你怎么知道?”
魏尔伦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他刚才在培养舱的传感器上留下了一丝异能标记,像在蝴蝶翅膀上系了根看不见的线。那标记很弱,弱到任何检测仪器都只会当它是系统误差,但只要灰谷扶光还在移动,那根线就会牵着他,穿过所有雨幕和高墙——
找到她。
离开仓库时,魏尔伦回头看了一眼横滨港的方向。实验室的灯光在雨里缩成一点,像颗被泡得发涨的、没有温度的心脏。
他忽然想起视频里那个雪天。女孩站在庭院里,指尖的烟霞色能量绕着冰晶旋转,背景里的松树已经被掰弯了腰,像在向她鞠躬。而她的眼睛,空得能装下整个横滨的雪,却连一片雪花的重量都承不住。
风衣内袋里,那盒烟轻轻硌着他的肋骨。魏尔伦摸出烟盒,发现里面最后一根烟已经被雨水泡软了。
“走吧,”兰波的声音在雨里飘过来,“去准备一下,我总觉得这个基地藏着更多东西。”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明天再去一趟吧,搞清楚到底有什么,全部带走。”兰波回答道。
魏尔伦扔掉空烟盒,暗红色的异能在指尖亮起,像点燃了一根无形的烟。
他想起培养舱里那个无声破碎的气泡,忽然觉得,有些东西就算被埋在营养液里,泡在雨里,冻在雪里,只要还有一丝共振的可能,就总会在某个瞬间,发出只有同类才能听见的声响。
比如现在,他胸腔里的震动,就和几天后那场注定要来的风暴,悄悄接上了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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