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蒙胧了丝绸床幔的褶皱,陡然晃动起来,摇散了烛火的光影。
整个芷阳院仍沉浸在安静当中,守夜的人也放下了差事,不知去哪里偷闲了。
深冬的风呼啸着,想刮掉人的皮肉。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挣扎间出了丝幔的遮掩,绷紧了手背的青筋。
“阿池,出声。”苏沅将身下的青年完全笼罩在怀里,手臂和身躯成了无法逃脱的囚牢。
放肆了一阵,苏沅神清气爽,准备收个尾,忽然四周灵气一动,某个人手里不知道何时拿出来个小巧玲珑的鼻烟壶,却是件灵器,展开了大概半间屋子大小的阵法。
这是在外边多年,终于学会害羞了?
“主人……灵气。”
“嗯?”
苏沅这回是真不明白了,也不动作了,带着疑惑低头。
周围的烛火被一个个点亮,照着朗池泛红的脸,苏沅却来不及欣赏,无他,自己的正下方,朗池的胸前展开了一本带着画的书,书上用朱砂笔写明了穴位和经脉走向,俨然是一本特殊的功法。
“走气海,然后是会阳穴……”
朗池颤抖的手指在了图上,苍劲有力的字迹显然是他事先所作。
苏沅大受震撼。
继而胸中像是塞了棉花,不上不下。
保持着对接状态看清了书上的内容,他为阳方,应该在璇玑、紫宫聚气,沿着任脉下气海而出。
不愧是学霸笔记,简洁明了,通俗易懂,直指关键。
但是!
“看不懂。”苏沅说。
他可以和爱人在被窝里睡觉,也可以和爱人一起学习,但是一边睡觉一边学习件事,还是太超前了!
床幔加速跳起了胡舞。
榫卯结构嘎吱嘎吱敲鼓伴奏。
就在温度再次上升的时候。
苏沅胸椎被戳了一下,力度恰到好处,就像是练武场上指点动作的老师傅,带着一脸冷漠,随时会来一句“紫宫穴,这种基础的穴位你都记不住,以后不要来睡觉了。”
阿池没有这么凶。
他比较委婉。
“主人要先聚气于紫宫,就是这里,运气中正。”
像在哄刚开蒙的童子。
床慢不跳了,榫卯不响了,苏沅……也不是很行了。
当然,他没有软,就是不想干了。
灵气在紫宫穴聚集,璇玑作辅,沿着伤痕累累的任脉行走,疼得苏沅的汗毛直立。
“然后呢?”
苏沅的声音,比练武场的老师傅还冷。
“主人继续。”
阿池的脸被逼得红彤彤的,很可爱,但苏沅冷淡依旧:“什么?”
“……戳我。”
“不继续,不戳。”
他要冷漠地像个面瘫。
安静许久。
久到苏沅的屁股凉,有些下不来台。
冰凉的水蹭到了他的手腕上,苏沅低头看去,朗池哭了。
不是那种嚎啕,也不是抽泣,泪水沿着眼角的泛红滑落,打湿了枕头。
泪水不出声,但苏沅看见他的阿池很疼,疼到忍不住去蹭自己的手腕,别过脸去,不想要自己见到他的表情。
“对不起。”朗池说。
声音都带着抽疼。
不至于吧?苏沅有些慌张了。
自己这点毛毛雨的灵力,就算是失控了,对朗池这个元婴期的大佬能有这么大的作用吗?
尽管心中不解,苏沅还是低头去看两人之间的秘籍,看不出头绪,赶紧抽手翻了几页。
这一页不是,这也不是,后面几页都没讲阳方该怎么做。而且越看越着急的苏沅发现,这本秘籍所讲,跟朗池写下的笔记不一致。
朗池的朱砂字迹,不是做了注释,是改了功法。
很好,很好。
作了个大死。
苏沅急得汗又出来了,也顾不得什么冷漠、什么面瘫了,只要能解决问题,他现在给朗池表演一个转车轮都可以。
“阿池,还清醒吗?我现在该怎么做?”
“我没事……”朗池下意识地回答,转头面对苏沅,刚刚哭过的眼中还带一点茫然。
他茫然了片刻,苏沅感觉连接的地方紧了紧。
“主人还可以?”
朗池言语间的惊喜,让苏沅觉得自己身受重伤不能人道后,突然康复了,难怪哭这么伤心,等等?
原来你真以为我不行了啊。
什、么、不、行!
东风吹,战鼓擂。
床幔像闹了鬼一样,疯狂晃动着,跟敲着战鼓的床榻榫卯干起了架。
最后一声定音鼓后。
苏沅累得不想动,骤然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倒在了对方劲瘦的背上。
灵气从崎岖的经脉缓慢聚集,沿着功法的指引运至气海,渐渐汇集成团,就立即被对方控制,引入身体。苏沅再次感觉到的时候,已经是一股纯净的真灵之气。
元婴期才能汇聚的真气,能够直接且快速地修复身体损伤,包括了因为冲击境界失败造成的经脉暗伤。
这是正常筑基期修士,不可能获得,也不可能驾驭的力量。
此刻却极为听话地按照苏氏九生诀的要领,走遍了苏沅的周身大穴,滋润了沿途经脉而渐渐减少,最终融入天枢穴。
“这样还有什趣味?”
彻底分开后,苏沅翻身与之并肩躺下。
许久无言,正待睡去。
“阿池知道错了,明日……”
苏沅揽着人的手轻轻一拍,便立即止住了他的声音。
“睡。”
自此再无言语,窗外的北风呼啸而已。
次日天还没有亮。
朗池在尚有暧昧温暖的被子下睁开了眼睛,小心地掀开一角,从床榻上滑了出来。
从椅子背上捡来了外衣,仓促套上。
行走间没有一点声音。
卯时的芷阳院正屋,卧房的门无声开启,青年散着头发,外边刚套上仆从的青灰色窄袖袍,却是在出门后才仔细系上腰带,束发带冠。
整个过程没有一点声音,就向着远处打着最暗小灯的两个侍女走去,沿着游廊拐过光秃秃的灌木小院,到了一处空旷无物的平地。
侍女站在了平地边缘的廊下,放下了灯和食水,便屈膝告退。
昨夜被换做阿池的青年连头也没回,只是站在平地中,右手伸出,竟然凭空出现一杆通体乌黑、泛着金光的长枪,被他抓住。
先过了一通外功套路。
在刚有一线天光之时,放下一颗通透纯净的灵石,整个聚灵阵被激发到最高,朗池就在原地盘腿坐下。
真气运行如虹,比较夜里被情绪干扰时自如了许多,竟然搅动了整个院中灵气都为之一空,如此行了六个周天,正好天明。
朗池睁开眼睛,游廊里端着净水、布巾和朝食的侍女成列走过。
朗池手里掐了一个净诀,修行时沾染在衣摆上的尘土清除一空,快步跟上了侍女的队伍,而且走到了队伍最前方。
为首的颂月吃了上次的教训,不敢跟这个恶客抢首个开门的资格。拿着漆木盘端着慢火炖的灵米粥和几个小点心,站到了朗池身后。
朗池也不说话,和早上出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开了门。因为窗上挂了帘子挡住明石镶嵌的窗格,外边天光大亮,卧房里仍是一片阴暗,细闻还有昨夜放纵的味道。
桌子上落了帘子边缝透出来的一线光,照在昨夜打翻的笔架上,朗池面不改色地扶起笔架,又捡了地上散乱的衣服,扔给身后的侍女,又把苏沅踢掉的被子从床下捡了回去。
“这么早?”
低头拾被子的朗池抬头,正好对上苏沅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
朗池点头,屈膝跪在了床边的脚踏上。
正对着苏沅的床沿前,而苏沅醒来时恰好在床边缘去看,两人一时间靠得极尽,朗池的面颊几乎触到了苏沅温热的鼻息。
“今日家主不知道何时要来,主人需早点起来。”
苏沅在床上懒懒地摆手,朗池才招呼侍女彻底敞开了房门。
冬日的阳光也是清冷的,即便屋子里布下了隔绝冷风的控温阵法,屋里的人都莫名地感觉皮肤一凉,呼吸也畅快起来。
端着净水的侍女上前,朗池接过手巾,用净水沾湿后拧干,给苏沅细细擦脸以作醒神。
挡着明石格窗的帘子摘了下来,屋子里更亮堂了,苏沅却不从床上起身。
朗池便又招呼颂月,从漆木盘里拿了朝食,手捧过顶,为苏沅侍奉。
全然不许其他人有上手侍奉的机会。
其余仆从见状都不敢言,甚至悄悄将目光挪开,低头看打了蜡的地板。
苏沅哪里看不出这些下人之间的小官司,就这朗池捧起的瓷碗,吃了半碗粥,也没什么胃口,状似无意地划弄着朗池捧碗的手,半晌,弄得人耳朵通红,才挥退了其余仆从。
等到人都出了房门,隔音阵法能起效用的位置,苏沅才缓缓开口:
“朗池,你跟我说实话,这是双修功法,还是邪法。”
“……”
见朗池不敢言语,苏沅面色一沉。
“以一人为鼎炉,炼化灵气杂质,以助长另一方功力,是不是这样?”
苏沅试过昨晚那一遭,当时只觉得灵气旺盛,浑身舒泰,今天醒来运气,才发现自己筑基后期的底子却足足涨了元婴期一周天的功力,而且灵气精纯远胜于自己所练。
若不是朗池境界远高于自己,又纯属自愿奉献,这纯粹是个邪修之法。
“好一个扫荡锡州邪修的乌金枪主人,原来是寻找邪修法门,用以自肥。”
朗池抬头,眼眶微红。
又好像不敢和主人对视,便顺着放下碗,垂眸低头,如同最温顺的大黄狗,开口却没见出多少悔意:
“冲击金丹,首先是积累深厚,其次是是灵气纯粹,此法有益于两者,最为合适。”
苏沅心里清清楚楚,这家伙哪里是什么黄狗,分明是匹野狼,摇着尾巴就要装成唯命是从的乖样子,讨了他的欢心,好自作主张。
便是脑子里还留着他红了眼眶的可怜样,也没了那一丝的不忍。
啪——
“既然放着羲和道宗的首徒不做,回苏家做这个没有脸面的奴仆,就该想清楚自己的身份。若是想拿我的主意,不如早点离开。”
苏沅冷声说道,也不看被扇了一掌后垂头跪在原地不语的朗池,从床上起身,站在门口叫来了门外的侍女为他穿衣。
颂月只能上前,不忘拉上旁边的桂月。
她本来是芷阳院为首的侍女,侍奉在苏沅左右。朗池来了之后,家主送来了桂月,她本以为要跟桂月争夺一二,却被朗池打包跟桂月一起排挤了出去,平日里只得在屋外做事,偶尔才被唤。
就如今日一般。
二人袅袅而入,为苏沅取下衣架上的外衣和狐裘。还未来得及上手给苏沅穿衣,就悻悻而止,后退一步且低下头,俨然是不敢再看。
苏沅皱眉瞥向身下。
朗池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却是膝行到他脚下,伸出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拽住了他低处的裤脚,然而半点不敢用力。
如果不是颂月的反应,他竟然一点没有察觉。
“主人,”
朗池难得抬头看他,剑眉星目,正气凛然,极符合外界修仙话本里对羲和道宗大弟子的想象。却挂上了满满的忧惧之色,配上动作,竟如同祈求一般。
“阿池错了,求主人允阿池侍奉。”
苏沅微微皱眉,系衣带的手垂下来,在朗池的惊讶表情中轻轻按住发顶,一时间两人的温情如昨日耳鬓厮磨之时。
然未及对方开口,苏沅陡然用力,将朗池整个撇开。
“罚你自作主张。”苏沅说罢,再不理会地上的朗池,随着后退的侍女道:
“桂月,穿衣。”
“……是。”
桂月听到命令,不能不动,只得再次上前,就在俯首无言的朗池面前,给苏沅穿好了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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