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赶紧去把人揪出来,操控这么多傀儡,我不信他能藏多么远。”
朗池立在堂中,看也不看地上被打废的傀儡,招呼苏沅的同时已经掐了缩地成寸的法诀。
原本雍容大气的院落正堂,如今门窗东缺一块西碎了一片,层层叠叠的帷幕变成了丝丝缕缕,桌下沉重的铜香炉直接凹进去,像个搞怪的铜臼。
法诀即成,周遭荒诞而清晰的一切瞬间定格,天地转换,两人出现在陡峭狭窄的山路上,下一瞬间,又是怪石林立的悬崖边。
苏沅被迫体验了一把元婴境界施展缩地诀的所见所感。
从悬崖边怪石轰隆砸向他们开始,每一次缩地诀停顿都有新的惊喜。
一会儿是坠入水中的幻阵异象,一会儿是黑云铺裹而来,腥臭**的味道直冲而来,再次停下,又看见朗池投出乌金枪,遥遥砸在了一个面目普通的青衣中年男子左肩。
那男子顿时小半个身体血肉模糊,忙不迭地甩脱了乌金枪从地上爬起来,而下一瞬,朗池已经出现在了乌金枪旁边,抡圆了一砸,山石崩碎,惊起了无数的林间飞鸟。
一场极为惊险的追击,当时的朗池和莫子骞不知道应对了多少的明枪暗箭,追到了敌人的行踪,然后步步紧逼。
苏沅已经看破了幻阵,让人迷惑昏醉将一切信以为真的酒丁香就不再起效。即使眼前的景象逼真非常,除了林中萦绕不散的雾气,可称纤毫毕现,苏沅只觉得是在做一场清醒梦,眼看着自己和朗池一起追到了一处阴森的洞窟。
特意夯土平整过的地面上,满满地铺着交错的黑色弯曲丝线,仔细看似乎是某种植物的藤曼或者根系,中心处突兀地有一块方形祭台,上面描绘的怪异图案上留下了血液浸透的一块块痕迹。
青衣中年男子被追到了这里,已经是黔驴技穷,连肉身的伤势都来不及恢复,就带着血肉模糊的肩膀站在主祭的位置,干脆地从伤口处挖出带着碎肉的鲜血,抛洒在地面。
那些黑线一样的藤曼竟然吞下了这些血肉,继而鼓起一个个黑绿色的脓包,向着洞窟的其他分室漫延。
耳边很快传来了男女老少十余人此起彼伏的惊呼、尖叫,乃至于崩溃的哭声。
他要用这个洞窟里关押的人命做最后一搏。
朗池没有给他表演的机会。
乌金枪的枪头戳进地面,朗池就这样抵住枪身,向前犁出了一条深深的细沟。
地上只是泥土,夯土之后也不可能抵御掺杂了三彩石的乌金枪枪头,但是地上的藤曼,黑线一样逐渐遍布了整个洞窟还在继续贪婪吞噬中年男子的血肉的藤曼,就这样被切出了一条断沟。
断口处的藤曼快速卷曲,像是也能感受到痛苦一样。
朗池就在这卷曲黑线让出的道路上通过,冲到了中年男子身前,而后拔出切入地面的乌金枪。
尚未听见风声,苏沅看到乌金枪已经将邪修整个胸膛穿透,钉在了不知道残害过多少生命的祭台上。
而地面上不知何时燃起了青色的火焰,或卷曲或蔓延向外的黑色藤曼,就背这火焰缓缓燃烧,消失在雾中。
是打赢了吗?
苏沅收回看向屋外火焰的目光,看着停在祭台前的朗池。
不知何时他的头低垂下来,似乎在看着什么。一只手还握着挑死邪修的枪,也不拔出来,任由血水沿着枪上纹路滴落在鞋上。
一路上都表现的果决乃至于冷酷的朗池,站在祭台面前,许久没有动弹。
火焰还在燃烧,时间并未停滞。
“砍错人了?”
一个很轻佻的声音,没听出来多少杀错人的恐慌,反而都是调侃。
不是朗池说话,也不是苏沅。
“没。”朗池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声音中带了一点茫然的回答。
是在重复着他们当时的对话。
苏沅有种预感,接下来的对话,这就是莫子骞要他看过这一遭的真正原因。
于是他就看着朗池在祭坛那里站了许久,耳边跪谢恩人的声音不绝于耳,都是被抓走的人,当然也有人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
还有一些,大概是灵魂不全已经彻底疯掉,如鬼魂一样在洞窟里徘徊吼叫。
一切都说明,幻阵中的时间正常流动,当时的朗池就是在祭台面前走神了许久。
久到苏沅也忍不住上前,将目光落在了祭台上的纹路。
“我感觉很熟悉。”
“不是整个阵法,就是这一部分,我感觉很熟悉。”
朗池说话时终于松开了手中的乌金枪,收回须弥戒子。没有了枪头的固定,邪修死得透透的身体从祭台上滑落在地面,他的整个胸骨都被震碎,完全是一块软塌塌的烂肉。
在场者连个眼神都吝啬于给他。
就连苏沅也是。
朗池蹲下,伸出右手用食指点在祭台左边缘三分之一的位置,开始慢慢向上,画出了一个不规则的曲线,一直到正上方大概三分之二处,框出了一个明显区别于其他部分的云篆。
“这里……到这里。”
朗池回头看向苏沅。
“这种符图一般用在什么地方?我有点……想不起来了”
朗池的声音带着一种脆弱和无措。
苏沅不陌生于这种脆弱,阿池从来不会对他掩饰自己的情绪,他还见过更多,依赖的、迷恋的、祈求的……但与先前大杀四方的样子对比,冲击感难以表达。
苏沅本来以为会再次有声音回答朗池,但是没有。
周围的声音模糊,那些获救者的感谢声都渐渐远去了,似乎只有这一个最深处的窟室存在,也只有这祭台面前的两个人。
“你应该知道的。”
那个不属于他、也不属于朗池的声音再次出现。这次,就在他耳边传来,像是一声明确的催促。
他确实知道。
“主奴契约。”
苏沅说话的声音,渐渐艰涩。
“修仙世家会让一些极有修炼天赋的家奴与族中子弟立下契约,割去奴隶的一部分灵魂交给主人。本为一体的灵魂相互吸引,奴隶长时间远离主人犹如灵魂分裂,痛苦万分,主人甚至可以利用那一片灵魂,如使用刀剑、器物一般,控制奴隶。”
“真恶心。”耳边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复轻佻,如同冷冷的审判。
苏沅眼前的朗池也在同时起身,缓步绕祭台走了一圈,踩在烧干的藤曼灰烬上,每一步都带着细小的声音,戳进了苏沅的心里。
耳边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个符图是用来从人身上切去灵魂。”
声音渐渐分成两个来源。
“这个邪修取灵魂碎片,来炼制山中院落里的那些带灵智的傀儡,还用血祭强化自身神魂。”
一个仍在耳边。
“完整的灵魂归入地府,单纯切割出来使用又无法控制。”
一个似乎在不远处。
“所以他将人完整灵魂切成三份,一份留在受害之人的身体,作为魂魄存留人间的船锚,就是山下那些麻木无神的村民,而过程中稍有失误,就是洞窟中的这些人,疯傻、痴呆。”
不远处的声音渐渐清晰,雾气中一点墨色扩散,在苏沅的面前化为墨影,显化为温柔敦厚的俊朗青年,仙气飘飘的白色道袍经历了激烈的追逐战后丝毫不乱。
“一份则用来炼制傀儡或者血祭。最后一份,存留在自己的本命灵器之中,用来控制另外两份灵魂。”
墨影所化的青年从邪修的尸体上翻出了一个朴红的雕花金属护臂,看材质和样式殊为不凡,大概是所说的本命灵器。
这便是莫子骞。
苏沅在祭台的一端,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祭台的另一端,面对着朗池刚刚圈画出的符图,显然幻像是要抛开他,继续复现当时朗池和莫子骞的对话。
突然,朗池坐到了祭台上。
轻轻挪动,竟然严丝合缝地躺在了祭物的位置,侧头向苏沅看去。
苏沅的呼吸陡然停滞,但他很快意识到,朗池并不是看向他,而是从祭物的角度往旁边看而已。
因为他只躺了短暂的一会儿,就立即起身,又走到了祭主位置,对着白色燃烧到一般的烛火。
或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朗池再次开口,对低头研究护臂的莫子骞说道:
“你先回去吧,带那些人先回去。”
说完,朗池闭上眼,落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想干什么?”
看似专心研究护臂的青年猛地抬头,他眉头紧锁,仿佛自己家被贼人抢了,竟然直接抬起脚踹向祭台。
却被朗池的真气定在了半途。
“让我再看看。”
朗池说。
他要踹的是刚才朗池画出来的区域。
用强横真气粗暴设下的控制,很快被莫子骞挣脱,他面目狰狞,几乎要骂出声来。
偏偏,一旁朗池的表情太过凄惶。
莫子骞先是在原地转了一圈,也叹了口气,好像对这个情绪异常又不许插手的友人没了办法,随即猛地又出一脚。
却是踹向另一边。
阴森的祭台垮塌大半,唯独沿着朗池所画的部分断裂,那圈画出来的符图没有丝毫破坏。
这样完全失去功能的阵法,想要重新用起来,至少要两三天的重建,但莫子骞仍不放心,且从语气看,火气更旺盛了。
几乎是以一种想要逼退对方的姿态,顶到了朗池面前。
“你看什么看,你看得懂吗?让我看看!”
话音刚落,莫子骞立即吐出一口鲜血,似乎有些站不稳,半弓着上身,一手搭上了朗池的肩膀。
却抬起头,死死盯着朗池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在发什么疯,但应该与灵魂有关。还记得纵海仙宗有修复识海的办法吗,我比你更了解魂魄。你就不好奇吗?让我看看。”
莫子骞说完后,朗池在对方的逼视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然后莫子骞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检查一个接近化神境的修士灵魂,即便对方允许,也极为困难。
“你的神魂是完整的。”
“嗯。”
朗池轻声回应,似乎并不意外。
一个元婴后期的修士,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灵魂是否完整,也不可能有人在灵魂不完整的前提下,一路领先同辈修士修炼到这个境界。
“你是祭主,乌金枪里掺杂了另一个人的灵魂。”
这一次,错愕出现在朗池脸上。
“什么?”
“而且你不知道。”莫子骞眉毛一挑,看向朗池的眼神越发锋锐,似乎穿透了迷雾,抓到了问题的关键。
“阵法是别人主持的,他把灵魂分割给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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