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
长久的沉默后,朗池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两个字。
“出去?让你跟这滩邪修肉酱一起在这痛哭流涕,追思某个为了你牺牲灵魂的恩人?”莫子骞气极反笑,伸手要去拽朗池离开。
但他的身手哪能跟朗池比,轻易便被挥手甩开。这番纯粹为了嘲讽出气的话却点醒了朗池。
何必哭丧呢?
事情还可以挽回。
朗池甩开莫子骞的手缓缓放下,沉浸在情绪中的身体站直,继而抬起头面对莫子骞,眸子里带着燃烧的希望,似乎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郑重地说:
“对。”
没头没尾的一声“对”,下一瞬朗池直接消失。
深处洞窟中只留下莫子骞,和一道传音
——“把那些凡人带回去,别小鸡追母鸡一样跟着我。”
祭台轰然倒塌,真实的石块灰尘在空中融进雾气,模糊了莫子骞在原地的叫骂声,他拉着一个个受害者聚堆离开的影像快速闪过,都成为了抽象的墨影。
最终洞窟化作混沌的墨团,清浊两分,上者成为黑茫茫的天穹,下者化作如镜的水面,仅有一竹舟供苏沅站立。
“神魂契约……主奴……”
一道无来由的声音回荡,带着尖刻的讽刺味道。
“祖师有言,倾身以救天下,纵九死不悔。苏沅,你这样的人,也敢来拜师吗?”
“先生现设一姐弟求救在前,设伏害人在后,让人心生怀疑,以为幻象多为敌人。然后又是两人,事事相仿,但并无杀机,将生门相告与我。”
苏沅并不为之所动,说起了先前的试炼,对茫茫水天反问道:
“弟子妄加揣测,您是想教弟子人心难测,修仙问道,有解难破灾之能,万万不要以预设之念定人生死。但到了自己身上,却不愿意看一看弟子的本性,就断定我伤害朗池,这也是仁者之心吗?”
竹坛幻阵之外,莫子骞将笔狠狠的置于水中,激起一片水花
幻境之中的水天与竹坛水面本为一体,苏沅面前无波无际的水面顿时波涛汹涌,他在竹舟上起起伏伏,只能弯下腰勉强维持平衡。
水面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看似渺小的竹舟却像是粘在了水面上,并未倾覆,直到一个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
站在小舟上的苏沅视野越来越高,直到离开了浓重的白雾。
熟悉的丁香香气渐渐清晰,他低头却发现脚下并非什么精妙的灵舟,而是一片枯黄斑驳的竹叶片。
“他通过了测试。”
朗池的声音如同洪钟般放大,又被阻隔在外。
似乎有阵风吹过,头顶模糊的茂密树枝和斑竹随之摇曳,继而竹叶脱落,无数巨大的斑竹叶片向他砸来。
脚下的水柱似乎到达了水花的最高处,即将带着他落下。
却突然获得了向上的力气,超过了向下飘落的竹叶,苏沅的视线越来越高,脚下的竹叶也越来越小,直到他不可能踩着小小的一片竹子站立。
苏沅彻底被裹如了这团带着他升空的水流,并且在水中失去了方向,向下看去——
白雾缭绕在青瓷水坛上,水面飘了一只狼毫笔,笔尖的墨在水中无序散开,而坛边是怪石和一丛斑竹。
朗池抬头看他,身边是幻境里出现过的青年。
还有将他和朗池带入幻境的那个白衣男子,他手中掐了一个法诀,似乎在驾驭着水流,也抬头向他望去,喝到:
“御剑!”
倏忽间,水流开始回落,苏沅的手已经握住腰间兰剑,在脱离水流的瞬间在空中御剑。
“随此令去溪屿,不可回头。”
纵海之上。
苏沅驭使脚下兰剑,追随者化作一道白光的令牌,没有了浓重雾气和阵法的阻挠,平整的水面上行进的极为容易。
只是朗池……有那“莫子骞”在,怕是不能与他同行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朗池强调了一遍苏沅通过考核后,看着莫子骞让出幻阵的主导权,宋东坪老老实实地把人送去下一场考试。
苏沅的身影彻底变成了纵海中的模糊一点,朗池才将目光回转,凝聚在莫子骞的身上,面上带着笑意。
似乎在说,你不给个解释,看我怎么收拾你。
明明是他在别人的领地上捣乱,被莫子骞揪了出来。却仿佛是莫子骞偷偷做了坏事。
这眼神过于理直气壮,以至于莫子骞忍不住心虚起来:
“师弟看着了你的名字,专门喊我过去见见,我一眼就看见了旁边的‘苏沅’。”
“嗯。”朗池抱着手臂,示意莫子骞继续。
“谁知道你是不是想要掺些乱七八糟的人进我纵海,我身为大师兄,有护卫宗门之责,当然要试一试他,至于后面,明明是你先喊出那……”
莫子骞说到这里,却磕绊住了,就算是朗池亲口说出了“我主人”这样的话,他还是没办法说出口:
“很难不让人想起那个祭坛,事实证明,我没猜错。”
“是挺能猜的。”
朗池点点头,好像他并不是什么爆炸性八卦的主角,而是个普普通通的路人。
“你……你,你跟他究竟怎么回事。”莫子骞恨铁不成钢, “我还从来不知道,你有什么主人。”
莫子骞咬牙切齿地喊出了那两个字,第一次听见时头皮发麻的感觉再次浮现。
朗池却颇为意外的斜瞥了莫子骞一眼,“你不是知道他的吗?百年前,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
“我以为你被哪个苏家的少爷骗财骗色!”
朗池觉得其实差不多。
“你这是连整个人都被骗去了啊。什么主奴契约,这个苏家竟然还有如此手段,为何你我这么多年的朋友都不与我说一声,不就是个化神期的吗?我不信我们一伙子端不了这个邪窝。”
莫子骞越想越气,他第一次遇见的朗池虽然失魂落魄、一无所有,但是那些将灵物视为平常的气度,还有自信却不自傲的性情,都让他以为朗池跟自己一样,是个遭遇倒霉事的散修。
即便后来听了朗池喝醉倾诉,也只以为他是个恋爱脑,被某个叫“苏沅”的渣男/渣女骗了身心,最后卷财跑路。
但是主奴契约……
“我不姓朗,就是叫朗池……对,没有姓氏。”
“我欠了苏家一笔大的,债主啊,当让要躲着。”
“不就是灵石吗,我见得多了……什么富家子?我没钱。”
没有注意的细节串联在一起,莫子骞心头烦闷,拂袖重新坐下,却转身避过了朗池平静的注视。
“并非邪窝,苏家为修仙世家,多少凡俗平民想要自卖为奴入苏家不得。我本是苏家奴仆,虽然神魂契约是真,但若不是苏沅,我可能终身不遇仙缘。”
哪怕有些功法流传较广,也没有人闲的没事到处散播仙缘。
并非血脉亲人,也不是师徒之义,朗池靠着薄薄的一层主仆关系,得以进入修行之门。
就算神魂契约有些惹人争议,但朗池本就是自愿,苏沅对他一向宽纵,破开当日抛弃的误会后,可以说对他有恩无怨。
“如今契约消除干净,终归我欠了他。”朗池说。
“他不下这个契约,就不用伤自己的魂!只有你上赶着报恩。”莫子骞一边吐槽,眉头越皱越紧,却还是转过身来,面对朗池:“你现在带他拉纵海干什么?”
“坎水长生诀。”
莫子骞带着果然如此的表情点了点头:“看来伤得很重,他当时什么修为?”
“刚突破筑基七层。”
“六七是道坎,正好是启明神识的界限,他要是六层还解不了这个契约。”
正往石桌走的朗池脚步一顿,大拇指按在食指的第二个关节上下意识地用力,才继续向莫子骞走来,坐在了石桌旁另一个石凳上,两人又恢复了先前的对坐。
“可有影响?”
“不知道,这种病几个人能有?我也就遇到过两个。”莫子骞掐着指头数了出来:“一个是金丹后,修为受损好歹补上了根基,算是好了。另一个没有修为,刚受伤不到三个月就送了来,治了,反正不影响活到寿限。”
朗池说:“时间紧迫。”
“我没有练坎水长生诀,此法确实以不死不灭著称,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但这是我纵海最要紧的功法,但现在师父闭死关,要么死在里面,要么飞升成仙,我师弟宋东坪就是师父的关门弟子。”
纵海仙宗对神魂灵识的研究深入,又是专门医学传承的门派,其坎水长生诀以不死不灭著称,当然有修复神魂的能力,是纵海仙宗最为厉害的两门功法之一,和当年莫子骞选择了另一门功法,都是只有掌门嫡系可以传承。
“你是纵海仙宗指定的下一任宗主。”你可以把功法传给他。
莫子骞噎住了。
他早就该猜到朗池如此收敛,定是想从他这里空手套白狼,没想到直接奔着自己去了。
“滚滚滚,我收徒不看资质的吗,你也知道我是下一任宗主。”
“他很好。”
“一百年半点长进没有,我看你不是命犯桃花,是命犯苏沅。”莫子骞的白眼翻上天,但是到底已经心软了。
苏沅不是他以为的渣男,莫子骞没有试过切割神魂这样的事情,但是解除契约的结果是朗池的灵魂完好,而苏沅的神魂受损,苏沅对朗池的用心其实不言自明。
既然如此,他也不好见死不救。
“他去了溪屿,我自会考核。再不济,他也是寻到了纵海的求医人,我不会放着他随便死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