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谭的雨总是来得突然而暴烈。
铅灰色的云层在韦恩庄园上空翻滚，豆大的雨滴砸在古老的石砖和彩色玻璃窗上，发出密集的、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般的轰鸣。
东翼客房的壁炉里，阿尔弗雷德生起了今冬第一炉火，橙红的火苗在精心挑选的干燥橡木上跳跃，驱散着雨天的阴冷湿气。
但蜷缩在壁炉旁角落里的M莫蒂，依旧像一只被淋透的雏鸟，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距离那次噩梦惊醒已经过去了三天。M莫蒂的状态如同一台信号不良的老旧收音机，时好时坏。
此刻，他正抱着一杯阿尔弗雷德硬塞给他的热牛奶，小口啜饮着，眼神却不断飘向房间中央那张巨大的四柱床，仿佛那是什么随时会扑过来的猛兽。他的脚边散落着几块被捏碎的饼干——迪克试图“友好投喂”的结果——和一台被拆解到一半的老式收音机。
E莫蒂坐在房间另一头的扶手椅里，左臂和肋部的护具在火光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他面前摊开着几份哥谭日报，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始终锁定在M莫蒂身上，像一台精密监控的仪器，记录着每一个细微的颤抖、每一次呼吸频率的变化、每一个眼神飘忽的方向。
他的右手食指以一种极其规律的节奏轻敲着椅子扶手，仿佛在无声地倒计时。
敲门声响起，节奏平稳而克制。
M莫蒂的身体猛地一抖，牛奶差点洒出来。E莫蒂的敲击声戛然而止，眼神瞬间锐利如刀。
“请进。” E莫蒂的声音冰冷而清晰，目光没有离开M莫蒂。
门开了，布鲁斯·韦恩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没有穿蝙蝠战衣，只是一件简单的深灰色高领毛衣和黑色长裤，但那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依旧让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变得稀薄。他手中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某种建筑平面图。
“我们需要谈谈。”布鲁斯的声音低沉，目光在两个男孩之间扫过，最后停在E莫蒂身上。“关于你的'安全协议'。”
E莫蒂的瞳孔微微收缩，右手指尖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瞬。
他早就料到蝙蝠侠不会轻易接受他的要求。三天来，他通过观察、试探和有限的“合作”，已经大致摸清了韦恩庄园的安保布局和蝙蝠家族成员的习性。布鲁斯·韦恩，或者说蝙蝠侠，是一个控制狂，一个习惯于掌握全局的独裁者。
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在他的领地上建立“独立王国”，尤其是一个来历不明、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客人”。
“条件已陈述。” E莫蒂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机械，“必要性无需重复论证。”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角落里又开始神经质地捏紧牛奶杯的M莫蒂。
布鲁斯走进房间，步伐沉稳而无声。
他没有靠近两个男孩，而是停在了壁炉旁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既不会给M莫蒂带来直接压迫感，又确保E莫蒂无法轻易忽视他的存在。
他举起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正是韦恩庄园东翼的平面图，其中一间客房被高亮标出。
“这间。”布鲁斯简短地说，“相邻浴室可以改造为独立水源系统。墙体加固，安装隔音层。
窗户更换为防弹玻璃，保留通风功能但限制开启幅度。
门锁由你设计，但我要有备用权限。”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仿佛在谈一笔商业合同而非为一个受创伤的孩子打造安全屋。
E莫蒂的眼睛微微眯起，像一只评估猎物的猫科动物。
布鲁斯的提议出乎他的意料——不是拒绝，而是有条件的接受。
这间客房位于东翼最角落，远离主楼梯和其他家庭成员的活动区域，窗外正对庄园内最茂密的树丛，视野隐蔽。
位置近乎完美。
但蝙蝠侠的妥协背后必然有他的算计。
“监控？” E莫蒂直击核心。
布鲁斯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门外走廊保留现有摄像头。房间内部无监控。”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除非紧急情况。”
E莫蒂的嘴角扯出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冷笑。“定义'紧急情况'。”
“生命体征严重异常。暴力倾向。或……”布鲁斯的目光短暂地扫过M莫蒂，“来自外部的高级别威胁。”
E莫蒂知道这已经是蝙蝠侠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他沉默了几秒，突然转向M莫蒂：“评估？”
M莫蒂茫然地抬起头，牛奶杯在他手中微微摇晃。
他显然没有跟上这场对话的节奏，只是本能地捕捉到了E莫蒂的提问。“评…评估？”他结结巴巴地重复，眼神在布鲁斯和E莫蒂之间慌乱地游移。
“空间。安全性。可接受度。” E莫蒂的声音依然冰冷，但语速放慢了些，像是在对一个反应迟钝的AI下达指令。
M莫蒂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落在布鲁斯手中的平板上。
那间被标亮的客房平面图在他眼中只是一堆毫无意义的线条和数字。但“安全”这个词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他混沌思维中的某个锁扣。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细如蚊呐：“有…有角落吗？”
布鲁斯挑眉，显然没料到这个问题。
他放大了平面图的一角。“这里。衣柜和墙壁之间有大约0.8米宽的空间。”
M莫蒂的眼睛亮了一瞬，又迅速黯淡下去。“门…门锁？”
“由E莫蒂设计。”布鲁斯重复道，这次是对M莫蒂说的，“你可以自己决定谁能进入。”
这个承诺似乎给了M莫蒂一丝微弱的勇气。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牛奶杯（在旁边的地板上，而非茶几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过大的睡衣下摆。
“能…能不能…有个小冰箱？”他问完就后悔了，立刻缩了缩脖子，仿佛预料到会被斥责贪得无厌。
出乎意料的是，布鲁斯点了点头。“可以。还有吗？”
M莫蒂惊讶地睁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请求真的被考虑。他偷偷瞥了一眼E莫蒂，后者给了他一个几不可察的颔首——继续。
“呃…灯…灯光暗一点？” M莫蒂的声音越来越小，“不要太白…像…像医院那种…”
布鲁斯在平板上记录着这些看似琐碎的要求，表情严肃得仿佛在制定一项关乎世界安全的重大决策。“暖色调LED，可调节亮度。还有呢？”
M莫蒂摇了摇头，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和表达能力。
他重新拿起牛奶杯，小口啜饮着，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起来。
E莫蒂接过话头：“技术设备。基础工具组。独立电路。
网络接入点。”他的要求直指功能性，与M莫蒂的情感需求形成鲜明对比。
布鲁斯一一记下，没有提出异议。最后，他关闭平板，目光直视E莫蒂：“三天后完工。这期间，你们暂时住在这里。”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阿尔弗雷德会负责送餐。其他人不会打扰。”
这是一个承诺，也是一个警告。E莫蒂听出了弦外之音：蝙蝠侠默许他们在庄园内建立一个小型“安全区”，但绝不允许完全的封闭和隔离。这很公平。
“接受。” E莫蒂简短地回应。
布鲁斯微微颔首，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M莫蒂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谢…谢谢。”
布鲁斯的背影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消失在走廊的阴影中。
门关上的瞬间，E莫蒂立刻行动起来。他忍着护具带来的不便，快步走到M莫蒂面前蹲下，声音压得极低：“牛奶。”
M莫蒂茫然地眨了眨眼，但还是顺从地把杯子递了过去。
E莫蒂接过杯子，没有喝，而是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看起来像是自制装置的金属棒，浸入牛奶中。金属棒顶端的一个微型LED灯闪烁着绿光。
“成分检测：安全。” E莫蒂低声自语，将杯子还给M莫蒂，“继续摄入。你需要维持基础代谢率。”
M莫蒂接过杯子，却没有立刻喝。他盯着E莫蒂手中的检测装置，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类似好奇的光芒。“这…这是你自己做的？”
E莫蒂收起装置，表情没有丝毫波动。“基础构造。
材料来自你拆解的那台收音机和一个门禁卡芯片。”
M莫蒂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但…但是…阿尔弗雷德昨天才把收音机放在这里！你什么时候…？”
“你睡着的时候。” E莫蒂简短地回答，重新坐回扶手椅，拿起报纸继续阅读，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
M莫蒂低下头，盯着杯中的牛奶。他突然意识到，这三天来，每当自己因疲惫而昏睡时，E莫蒂都在做什么——不是休息，而是利用一切可获得的资源，悄无声息地构建着他们的“安全网”。
这个认知让他胸口泛起一阵奇怪的暖意，但很快又被更深的不安取代。如果E莫蒂需要如此谨慎，是否意味着危险远比表现出来的更近？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随而来的雷声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M莫蒂猛地一颤，牛奶再次差点洒出。他下意识地看向E莫蒂，后者依然专注于报纸，但右手食指再次开始有规律地轻敲扶手。
嗒
嗒
嗒
与钟摆同样的节奏。同样的冰冷精确。但不知为何，这一次，M莫蒂发现自己紊乱的呼吸正不自觉地跟随着那敲击声，一点点平静下来。
三天后，正如布鲁斯承诺的那样，改造完成的“安全屋”准备就绪。
当阿尔弗雷德引领他们穿过走廊时，M莫蒂像只受惊的小鹿，紧跟在E莫蒂身后半步的位置，眼睛不断扫视着周围，仿佛随时准备逃跑。E莫蒂则挺直腰背，目光冷静地评估着每一个转角、每一处监控摄像头的位置、每一扇可能成为逃生通道的窗户。
“就是这里，先生们。”阿尔弗雷德在一扇深色的实木门前停下，从口袋里取出一把古朴的黄铜钥匙，“韦恩少爷吩咐，第一把钥匙交给你们。备份钥匙由我保管，仅在紧急情况下使用。”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讨论下午茶的安排，而非交付一个避难所的掌控权。
E莫蒂接过钥匙，指尖轻轻摩挲着金属齿纹。
这把钥匙看起来古老而普通，但他知道，门锁内部必然经过了改造，很可能整合了生物识别或密码系统。
蝙蝠侠不会真的把安全寄托在一把机械钥匙上。
阿尔弗雷德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嘴角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微笑。“锁芯确实做了一些小改动，莫蒂先生。韦恩少爷认为您会…欣赏这种设计。”他微微欠身，“晚餐七点送达。如有其他需要，墙上有呼叫按钮。”说完，他优雅地转身离开，脚步声渐渐远去。
E莫蒂等阿尔弗雷德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后，才将钥匙插入锁孔。
转动时，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锁芯内部极其细微的电子音——果然不只是机械结构。门开了，一股淡淡的、新木材和油漆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比他们之前暂住的要小一些，但布局明显经过精心设计。
墙壁加厚，表面覆盖着某种吸音材料，漆成温暖的米黄色。窗户确实换成了厚重的防弹玻璃，内侧是可以完全拉上的遮光帘。
一张尺寸适中的床（不再是那种夸张的四柱大床）靠墙摆放，床头有一个可调节亮度的暖光阅读灯。角落里，一个小型冰箱安静地运转着，旁边是一个简易的微波炉和电热水壶。
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另一侧的工作区——一张宽大的实木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基础工具、电子元件和一个看起来像是改装过的笔记本电脑。
墙上固定着几块可擦写的白板，上面还空无一物。桌子下方，一个金属柜门上贴着“备用零件”的标签。
M莫蒂的目光立刻被房间深处、衣柜与墙壁之间那个狭小空间吸引。
那里铺着一块厚实的记忆棉垫子，垫子上放着一个靠枕和一条折叠整齐的毯子。显然，有人理解并尊重了他对“角落”的需求。
他不由自主地向那个方向挪了一步，又犹豫地看向E莫蒂，像是在等待许可。
E莫蒂没有理会他渴望的眼神，而是开始系统地检查整个房间。他测试了窗户的强度，检查了通风口的尺寸，扫描了可能的监控死角，甚至拆开了电源插座的面板确认电路走向。
最后，他停在门前，仔细研究那把锁——一个巧妙的混合系统，既有传统的机械结构，又整合了电子识别模块，可以通过钥匙、密码或指纹开启。
正如阿尔弗雷德暗示的，这确实是一种他会“欣赏”的设计。
“基本达标。” E莫蒂最终宣布，声音依然冷静，但紧绷的肩膀线条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点点。
他转向一直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的M莫蒂，“进入。关门。”
M莫蒂像得到特赦令一般，几乎是冲进房间，直奔那个角落，把自己塞进垫子和墙壁形成的狭小空间里。
他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仿佛终于回到了某个安全的壳中。
E莫蒂关上门，听到锁舌咬合的“咔哒”声。
他走到工作台前，开始检查那些工具和设备的状况。
一切都很基础，但足够他构建一些必要的防御和监测系统。
蝙蝠侠显然计算得很精确——提供足够的资源让他们感到安全，但不足以构成威胁。
夜幕降临，哥谭的雨依然下个不停。阿尔弗雷德准时送来了晚餐——烤鸡胸肉、蒸蔬菜、土豆泥和一小篮新鲜的司康饼。
他没有试图进入房间，只是将餐车停在门外，轻轻敲了敲门就离开了。
E莫蒂将食物一一检测后，才允许M莫蒂食用。
他们沉默地吃着，一个坐在工作台前，一个蜷缩在角落里，唯一的声响是餐具偶尔碰撞的清脆声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
突然，M莫蒂放下叉子，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E…E莫蒂？”
E莫蒂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在台灯下显得格外冰冷。
“他…他真的会找到我们吗？那个…瑞克？” M莫蒂的手指紧紧攥着餐巾，指节发白。
E莫蒂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他放下手中的水杯，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概率：87.3%。”
这个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的数字，像一块冰滑入M莫蒂的胃里。
他的呼吸又开始急促，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餐巾。
“但——” E莫蒂继续道，目光直视M莫蒂，“——在此之前，我们会准备好。”
他转向工作台，拿起一把精密的螺丝刀，开始拆卸那个改装过的笔记本电脑。他的动作精准、冷静，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心。
“防御系统升级优先级：最高。监测网络建立：进行中。
逃生路线规划：完成度62%。” E莫蒂的声音平静地陈述着，像是在念一份作战计划，“威胁源追踪：持续中。”
M莫蒂呆呆地看着E莫蒂的背影——那个比他高大不了多少的身影，在护具的束缚下依然挺得笔直，像一棵在风暴中扎根的幼树，倔强地对抗着无形的狂风。
不知为何，这个认知让M莫蒂胸口的紧绷感稍稍缓解。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司康饼，小口咬了下去。黄油的香气和微微的甜味在口腔中扩散，温暖而踏实。
窗外，雨依旧下着，敲打着防弹玻璃，发出沉闷的、有节奏的声响。
但在这个小小的、被精心改造过的“安全屋”里，两个来自异世界的灵魂，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如同风中烛火般的——安全。
会慢慢变好的[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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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巢穴中的安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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