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谭灰蒙蒙的天光，挣扎着透过厚重的天鹅绒窗帘缝隙，在韦恩庄园东翼客房的深色木地板上投下几道狭长、黯淡的光带。壁炉上方那座古老的黄铜壁钟，指针已悄然滑过上午九点，但房间里依旧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死寂。
M莫蒂蜷缩在壁炉旁的角落，姿势和数小时前几乎没有变化。那件法兰绒毯子像一层脆弱的盔甲裹着他，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空洞地睁着，却早已失去了对焦的能力
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被人揍了两拳，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发出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带着黏连感的呼吸声。
他最终没能抵抗住生理的极限，在数到第两千七百三十一下钟摆摆动时，意识被沉重的黑暗拖拽了下去。
但睡眠并非解脱。
即使在昏沉中，他的身体依旧在毯子下细微地、神经质地抽搐着，眉头紧锁，喉咙里偶尔溢出几声模糊不清、饱含恐惧的呜咽。噩梦的阴影从未远离。
隔壁房间的门锁，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精密仪器咬合的“咔哒”声。
E莫蒂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蝙蝠洞的固定护具套在他左臂和上半身，让他本就瘦削的身形显得更加僵硬和不协调，像一具被强行拼凑好的提线木偶。但他的步伐却异常平稳，几乎听不到脚步声，只有护具边缘偶尔摩擦衣料发出的细微声响。他脸上被碎片划破的血痕已经结痂，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如同被冰水淬炼过，冰冷、清醒，没有一丝刚睡醒的迷蒙，只有一夜剧痛和警惕后沉淀下来的、更加锐利的审视。他径直走到M莫蒂蜷缩的角落，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在噩梦中颤抖的身影，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评估。
“体温偏低，脱水症状明显，电解质紊乱风险上升。” E莫蒂的声音很低，嘶哑依旧，但恢复了那种毫无波澜的平稳，像是在念一份实验室报告。“长时间紧张性肌痉挛导致肌肉劳损。
睡眠质量：极差。精神稳定性：临界点以下。” 他伸出那只完好的手，并非安抚，而是精准地探向M莫蒂的颈动脉，感受着那紊乱而急促的搏动。指尖的冰冷触感让昏睡中的M莫蒂猛地一缩，发出一声惊惧的呜咽。
E莫蒂收回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唤醒风险过高，可能诱发失控。维持现状。” 他做出了冰冷的判断。仿佛M莫蒂的状态只是他需要管理的诸多参数之一。他不再看角落里的同伴，转身，如同一个精密导航的幽灵，沿着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无声地朝着楼下飘去。
他的目标明确：评估环境，获取资源，建立初步防御模型。
韦恩庄园的清晨，属于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当E莫蒂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巨大厨房的门口时，阿尔弗雷德正背对着他，站在宽大的中央料理台前。
清晨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在锃亮的铜锅、洁白的骨瓷餐具和老人一丝不苟的银发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温暖、安定的气息——新鲜烤面包的麦香、浓郁咖啡的醇厚，还有……一种E莫蒂的数据库里没有匹配项的、带着黄油和甜香的烘焙气息。
阿尔弗雷德的动作流畅而富有韵律感，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交响乐指挥。他正将一团金黄色的面团从搅拌盆里取出，动作轻柔地按压、折叠，然后娴熟地用模具切割成小巧的三角形。他听到了身后那几乎不存在的脚步声，但没有立刻回头，只是温和地开口，声音如同厨房里温暖的空气一样自然流淌：
“早上好，莫蒂先生。希望昨晚的休息多少缓解了一些疲惫。” 他这才转过身，手中还拿着一个沾着少许面粉的金属切模，目光平静地落在门口那个穿着不合身睡衣、身上套着高科技护具、眼神冰冷警惕如幼狼的男孩身上。“考虑到两位的特殊情况，早餐准备得比较清淡。燕麦粥在保温，水果已经切好。还有这些，”他示意了一下料理台上金灿灿的面团，“传统英式司康饼，刚进烤箱。需要一点时间。”
E莫蒂的目光像扫描仪一样扫过整个厨房。
巨大的双开门冰箱、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六眼燃气灶、嵌入式的多功能烤箱、琳琅满目但摆放得如同博物馆展品般的各式厨具……最后定格在阿尔弗雷德沾着面粉的手指和那些形状规整的、散发着生面团气息的司康饼胚上。
他的鼻翼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捕捉着空气中复杂的分子信息：面粉、黄油、鸡蛋、发酵粉……没有检测到神经抑制剂、追踪化合物或任何已知的瑞克实验室常用“佐料”。安全系数：暂时评估为高。
“能量摄入需求已计算。” E莫蒂开口，声音平板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基础代谢率叠加创伤恢复额外消耗。燕麦粥碳水化合物含量尚可，蛋白质不足。水果补充维生素，但糖分过高。”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司康饼胚，“此烘焙物成分？精确配比？预期热量值？”
阿尔弗雷德清洗切模的动作顿了一下，一丝几不可察的、混合着惊讶和更深沉情绪的光芒在他眼底闪过。
他放下切模，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巾擦了擦手，动作依旧从容。“司康饼，孩子。面粉、黄油、牛奶、鸡蛋、一点糖和盐，用泡打粉让它蓬松起来。热量？”阿尔弗雷德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岁月沉淀的宽容和淡淡的无奈，“大约是为了让你感觉活着，而不仅仅是为了生存。”
E莫蒂的琥珀色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显然对这个充满“感性”的回答并不满意。
他刚想进一步追问关于“泡打粉”的化学反应效率，一阵突兀的、充满活力的脚步声和口哨声由远及近，像一阵不合时宜的夏日风暴猛地刮进了厨房的宁静。
“阿尔弗雷德！老伙计！我闻到拯救灵魂的司康饼香了！饿得能吞下一头蝙蝠牛！” 迪克·格雷森像一道蓝色的闪电卷了进来。他穿着紧身的运动背心和短裤，脖子上搭着毛巾，汗湿的头发贴在额前，浑身散发着刚结束晨练的蓬勃热气。
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极具感染力的灿烂笑容，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烤箱的方向。
然后，他看到了站在厨房门口阴影里的E莫蒂。
“哇哦！” 迪克的动作顿住了，脸上的笑容瞬间切换成纯粹的、毫无杂质的惊喜和好奇，像看到了一只闯入人类世界的珍稀小动物。“你就是布鲁斯说的…呃…莫蒂？”
他的目光飞快地在E莫蒂苍白的脸、冰冷的眼神、以及那身格格不入的高科技护具上扫过，最后落在他那条不自然垂着的手臂上。“老天，你看起来像刚和达米安的泰坦斯小怪兽打了一架还输了！怎么样？疼得厉害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带着阳光般的热情，张开双臂就朝E莫蒂走了过来，似乎想给他一个安慰的拥抱。
E莫蒂在他踏出第一步时，身体就瞬间绷紧！琥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成危险的针尖！
迪克身上散发出的强烈荷尔蒙气息、毫不设防的热情、以及那极具侵略性的张开双臂的动作，在E莫蒂的威胁评估系统里瞬间飙升为最高级别的“不可预测性风险”！
“站住！” E莫蒂的声音如同冰锥碎裂，尖锐刺耳！
他完好的右手猛地探入过大的睡衣口袋——那里空空如也，但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本能的防御姿态！
身体同时向后退了半步，后背几乎贴上了冰冷的门框，眼神里的冰冷瞬间化为实质性的、如同淬毒匕首般的警告和敌意！
护具下的肌肉紧绷，如同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准备应对任何形式的“接触攻击”。
迪克的动作僵在了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冻结了。
他张开的双臂显得有些尴尬地停在原地，蓝眼睛里充满了错愕和一丝受伤的困惑。“嘿…伙计？我只是…”
“迪克少爷，”阿尔弗雷德温和但不容置疑的声音及时插了进来，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两人。“这位莫蒂先生需要一点空间。以及，”他转向浑身散发出冰冷排斥气息的E莫蒂，“迪克少爷没有恶意。他的表达方式…有时过于直接和热情，这是他的特质。”
E莫蒂的目光依旧像冰冷的刀锋一样钉在迪克身上，呼吸因为刚才瞬间的应激反应而略显急促。他没有回应阿尔弗雷德的话，只是用眼神无声地传达着“越界者死”的冰冷讯息。厨房里温暖香甜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猛地从楼上东翼客房的方向穿透而来！
那声音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极致恐惧和绝望，瞬间撕裂了厨房里短暂的僵局！
E莫蒂冰冷的眼神瞬间剧变！
琥珀色的瞳孔猛地一缩，里面的敌意和戒备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近乎冷酷的专注和一丝被强行压抑的……焦急？他不再理会僵立的迪克，甚至没有看阿尔弗雷德一眼，身体以一个与他伤势不符的、带着明显痛楚却异常迅捷的动作猛地转身，完好的右手扶着墙壁和门框作为支撑，拖着那条被护具固定的手臂，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尖叫传来的方向冲去！
护具的硬质边缘撞击在门框和墙壁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每一步都牵扯着肋骨的骨裂处，剧痛让他的脸色更加惨白，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但他毫不停顿！
迪克被那声尖叫惊得脸色一变，瞬间从刚才的尴尬中脱离出来，属于夜翼的警觉本能被唤醒。“怎么回事？！”他看向阿尔弗雷德。
“是另一位莫蒂先生。”阿尔弗雷德的声音沉了下来，放下手中的东西，“恐怕是噩梦。”他快步跟上，但步伐依旧保持着管家的从容。
当E莫蒂忍着剧痛冲到M莫蒂的房门口时，门是虚掩着的。他猛地推开门！
房间里的景象触目惊心。
M莫蒂已经不在壁炉旁的角落！他蜷缩在房间最深处、一个更加狭窄黑暗的夹角里——那是高大的雕花衣柜和冰冷墙壁形成的缝隙。他把自己死死地塞在里面，身体扭曲成一个极其难受的姿势，仿佛要钻进墙壁里去。
那件法兰绒毯子被胡乱地丢在一边。他双手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如同窒息般的嗬嗬声，眼泪、鼻涕和口水糊满了整张脸，眼睛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瞪大到极限，瞳孔涣散，里面没有任何焦距，只有一片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他**的双脚在厚地毯上徒劳地蹬踹着，仿佛在抗拒着某个无形的、正在拖拽他的恶魔。
“不！不！放开！别关我！我错了！我听话！我听话——！” 他嘶喊着，声音破碎尖锐，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泪般的绝望。显然，他深陷在一个无比真实、关于那个金属囚笼和邪恶瑞克惩罚的噩梦里，无法挣脱。
E莫蒂冲到他面前，没有像阿尔弗雷德那样试图用温和的语言安抚。他直接蹲下身（这个动作让他肋骨的剧痛如同刀绞），完好的右手毫不犹豫地、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一把抓住了M莫蒂疯狂撕扯头发的手腕！
“M！” E莫蒂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向M莫蒂混乱的意识核心！“看着我！坐标定位！这里是哥谭！韦恩庄园！坐标：40.7128° N, 74.0060° W！时间：本地标准时上午9点17分！威胁源：离线！重复：威胁源：离线！！” 他的声音又快又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坐标数据强行灌入。
M莫蒂疯狂挣扎的动作猛地一滞！涣散的瞳孔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聚焦，最终定格在E莫蒂近在咫尺的、苍白却异常冷静的脸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此刻像两块冰冷的、反射着现实景象的镜子。
“坐…坐标…” M莫蒂茫然地重复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手腕被E莫蒂抓住的冰冷触感和那不容置疑的命令式语调，像一道微弱的电流，暂时刺穿了噩梦的迷雾。
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依旧如同风箱，但眼中的纯粹黑暗似乎褪去了一丝，被巨大的困惑和残留的惊悸取代。
“呼吸。” E莫蒂继续命令，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布鲁斯和随后赶到的迪克都敏锐地注意到，他抓着M莫蒂手腕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和自身的疼痛而在微微颤抖。“频率：吸气4秒，屏住2秒，呼气6秒。执行！”
M莫蒂像被输入了程序的机器人，下意识地、笨拙地开始跟随E莫蒂的指令，尝试调整自己混乱不堪的呼吸。
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剧烈的抽噎，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痛苦的颤抖，但他确实在努力执行。
迪克站在门口，看着角落里那个蜷缩在黑暗缝隙里、被另一个同样伤痕累累却异常冷静的男孩强行从噩梦中拽回来的身影，他脸上惯有的阳光笑容消失了，蓝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阿尔弗雷德静静地站在他身后，苍老的脸上是深切的悲悯，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杯温水。
布鲁斯的身影出现在走廊阴影里，他显然也听到了尖叫，但没有立刻上前。
他高大的身影倚在门框上，沉默地注视着房间里发生的一切。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M莫蒂崩溃后残留的惊悸，扫过他手腕上被E莫蒂抓握出的红痕，最终落在E莫蒂因剧痛和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以及他那双在命令同伴时依旧冰冷、深处却似乎压抑着某种风暴的琥珀色眼眸上。
“韦恩庄园…” M莫蒂终于发出了一个相对完整的词语，声音破碎，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一丝微弱的求证。
他涣散的目光依旧紧紧抓着E莫蒂，仿佛那是唯一能确认现实的锚点。
“确认。” E莫蒂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他松开了抓着M莫蒂手腕的手，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缓缓地、忍着痛站了起来，不再看角落里依旧惊魂未定的同伴，冰冷的目光扫过门口的迪克、阿尔弗雷德，最后落在阴影里的布鲁斯身上。
“需要建立安全协议。” E莫蒂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实验室报告般的平板，但布鲁斯捕捉到了那冰冷声线下极力压制的疲惫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
“针对不可预测噪音源，”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迪克，“以及环境监控盲区。”他的目光扫过房间巨大的空间和那个M莫蒂避之不及的大床。“基础生存保障，包括独立水源、基础维生设备和物理隔离空间，优先级提升至最高。”
他的要求直白而冰冷，像一个工程师在陈述系统漏洞的修复方案。
不是为了舒适，而是为了在“威胁源离线”的间隙，确保那个脆弱“资产”的基本生存和最低限度的“稳定性”。
厨房里，烤箱计时器发出清脆悦耳的“叮”的一声。新鲜司康饼浓郁的黄油和焦糖香气，如同一个迟到的、带着暖意的邀请，固执地弥漫开来，飘进了这间充满恐惧余烬的房间，试图拥抱角落里那个依旧在瑟瑟发抖的灵魂。
我有罪[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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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司康饼与安全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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